刘园园
摘 要: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最为开放的时代之一,外来文化的重大影响将唐文化推进到大一统的极致,并使之熠熠生辉。在大唐盛世兼容并蓄的文化风气之下,女子妆饰颇具时代特色,淡妆浓抹,别出心裁,花样繁多,达到了中国妆饰史上的一个高峰期,其中女子头饰及面饰的发展受外来文化影响非常显著。本文尝试从外来材料使用的角度,解读当时外来文化对唐代女性妆饰所产生的重要影响。
关键词:外来文化;妆饰;材料
中图分类号:G122;K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30-0078-02
一、女子头饰中使用的宝石、犀角、象牙等材料
在唐代,特别是唐朝前期,由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频繁,使得异域的物产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这些物产的进入极大丰富了唐朝人的物质和文化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唐代女子使用的头饰当中,为了装饰的需要,经常在钗、花钿等上面进行镶嵌,镶嵌的材料除了国内出产的大量珍珠、宝石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依靠进口。海外贸易的活跃,使得各种异国的宝石成为唐代女子头饰装饰中的娇客。
“瑟瑟”是唐人对于深蓝色宝石的称呼(图1),美国著名学者谢弗认为“瑟瑟”一词应该指的是天青石。①
在唐代,天青石用量比较大而且非常贵重,唐朝人获得天青石的地点一个是西域重镇之一的于阗,另外一个是中亚著名的国家石国。不过石国的天青石通常由于阗的商人贩运到于阗出售,于阗成为唐时垄断了远东天青石贸易的重要宝石买卖市场。“天青石的真正产地是气候宜人、牧草丰美的巴达克山。巴达克山作为天青石的来源有着古老而悠久的历史。乌浒水的支流科克恰河流经巴达克山,天青石这种天蓝色的矿石就是在科克恰河河谷中的石灰石母岩中暴露出来的,它们有时呈精美的靛蓝色,有时为灰白色,而有时则为绿色或灰色。”②
在唐代,最上等的珠宝就是由瑟瑟制成的,《新唐书》曾经记载:“每十月,帝(唐玄宗)幸华清宫,五宅车骑皆丛,家别为队,俄五家队合,烂若万花,川谷成锦绣,国忠导以剑南旗节。遗钿堕舄,瑟瑟玑琲,狼藉于道,香闻数里。”用瑟瑟做首饰在少数民族中也有。吐蕃人就极爱瑟瑟,在吐蕃人看来,瑟瑟比其他任何物品都要贵重,女子常以瑟瑟为首饰。南诏女子也喜欢使用以瑟瑟和珠贝、琥珀等材料制成的首饰。南诏和吐蕃都曾向唐王朝进献过这种贵重的材料。唐代女子更喜欢以瑟瑟为发饰,镶嵌了瑟瑟的头饰,色泽温润的宝石与黄金、白银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华贵富丽,具有极佳的装饰效果。唐代著名诗人温庭筠就曾经以《瑟瑟钗》为题创作过一首诗,专门描绘这种珠宝头饰:“翠染冰轻透露光,堕云孙寿有余香。只因七夕回天浪,添作湘妃泪两行。”甚至在唐诗之中还出现了以“瑟瑟”一词来指代天青石颜色的现象,例如诗人韦庄就用“花心露洗猩猩血,水面风披瑟瑟罗”的句子来描绘火红的花朵和深蓝色河水的波纹。
除了瑟瑟以外,唐朝末年还盛行以琉璃为手镯和头饰的风气。琉璃在当时也时有进口,并且有些被用于装饰女子的头饰,虽然当时中国已经能自己生产琉璃,但是由于中国生产的琉璃虽色泽光鲜,却质地轻脆,而国外的琉璃虽色泽微暗却非常结实,因此琉璃仍然被看作外国的宝物。
犀角在唐代的进口量非常之巨大。据孙机先生研究,古代中原地区原本生有犀牛和大象,但是两者在战国时代就已经灭绝。因此唐朝人使用的犀角,全部靠从南诏乃至印度、非洲等地输入。③而谢弗则认为唐代国内仍然能供应一部分犀角,主要的来源在于湖南每年将犀角作为土贡贡献给朝廷。谢弗同时也指出唐代进口犀角数量极其巨大,甚至现在印度支那犀牛濒临灭绝,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与唐朝之间的贸易所造成的。④无论哪种说法正确,无论唐朝国内是否出产犀角,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唐朝对于犀角的需求量是非常惊人的,需要大量进口。好的犀角制作的日用器皿或者装饰品,在当时都被视为珍贵的物品,价格昂贵,因此,作为头饰的犀角栉或簪也非常难得。据说犀角中质量比较好的是水犀的角,因此诗人杜牧在《张好好诗》中有“主人再三叹,谓言天下殊。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之句。由于犀角珍贵难得,所以唐代还一度流行制造仿犀角器,其材料主要是南方产的大龟甲和黑玳瑁。仿犀角器无论在花纹上还是整体外观上,都非常精美,因此也常常应用在女子头饰中,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制作梳篦等(图2)。
与犀角情况类似,除国内出产之外,象牙在唐代也有相当数量的进口。除了云南南诏国等地之外,甚至从一些遥远的象牙产地如林邑、印度群岛的北邑和堕婆登以及锡兰的狮子国等地也有象牙进口。象牙的质地非常适合于制作类似于簪、梳之类的小器物,并且在唐代,象牙梳或篦是最热门的头饰之一。而唐宋间时髦的风气还在于将象牙栉染成红绿等颜色,并在其上雕刻花纹。一把精致的象牙栉竟能费钱几十万。另外也常常用于女子头饰装饰的玳瑁等材料在唐代也时时依靠进口。
空前的文化交流、发达的海外贸易和国家的繁荣强盛富足,使得大量珍贵材料进入到唐朝疆域内,唐代女子头饰的制作和装饰材料比前代有了更多的选择,特别在盛唐,奢靡之风日盛之下,这些外来的珍贵材料更是备受推崇。同时胡汉杂居的生活环境和日渐浓厚的胡风胡韵使得唐代女子在潜移默化中出现了新的审美追求,有了新的学习对象,有了新的选择。因此,此时女子头饰无论制作及装饰材料还是造型、色彩、装饰等等,都在外来文化影响之下变得更加异彩纷呈,绚烂夺目。唐代女子在这样精致的头饰装扮之下鲜润娇艳,风情万种。
二、口脂中所用的香料
唐代制作口脂要在其中加入各种奇异贵重的香料,目的是使口脂不仅色泽艳丽而且能散发优雅的香气。《千金方》中的“甲煎唇脂治唇裂口臭方”详细记录了唐代制作高档口脂的复杂工艺,同时也记录了使用的香料名称,有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茅香、藿香、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麝香、甲香(即甲煎)等十四味不同的香料。⑤其中一部分香料大多需要进口,尤其珍贵。一管口脂居然动用十四种香料,其贵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正因为口脂如此之昂贵,总是散发着珍贵香料的气息,所以南唐后主李煜在专门描写女子口脂之妙的《一斛珠》中,就干脆用沉香的“沉”字和檀香的“檀”字来指代口脂:“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其实在唐代不仅女子使用的口脂中使用许多名贵的香料,男子使用的口脂亦是如此。史料中记载唐代皇帝冬天赏赐给大臣口脂,臣子上表表示谢意时有“芬馥兰膏,出于禁中”的句子。
在唐代的众多珍贵香料里,甲香或称甲煎属于一种半外来之物。中国长江以南的沿海地区生活着一种腹足纲的软体动物厣,甲香就是从这种软体动物中得到的一种芳香剂,根据厣的外形特征,将这种香叫做“甲香”。甲香除本国出产以外,也常常依靠进口,特别是在盛唐世风日渐奢靡浮华的情况下,进口数量有所增加。甲香除了跟檀香、麝香混合作焚香外,主要用来制作口脂。
苏合香早在唐以前就已经从拂菻和安息传入到了中国。唐以前的苏合香实际上是一种产自西域带有香味的树脂,而进入唐代,“那些以苏合香为名流通的香料实际上只是一种用来制作香膏的马来的枞胶”。⑥由此可见,唐以前和唐代使用的苏合香并不是同一种香料,前一种主要产自西域,后一种则主要产自马来西亚,唐代口脂当中使用的苏合香应该属于后者。
谢弗先生考证,“丁香”一词在唐代通常指的是中国土生土长的“紫丁香”而言,而不是指进口的丁香,进口丁香比较古老的名称叫做“鸡舌香”,得名于尚未完全绽开的干燥花蕾的外形。所以,唐代口脂中使用的实际应该称作“鸡舌香”。鸡舌香在唐代主要从印度尼西亚进口。
除上述几种外,在唐代还有许多种香料大量进口,如榄香、安息香、爪哇香、乳香、没药、阿末香等等。
大量使用外来进口香料的唐代口脂,造价昂贵,芳香袭人,情人之间常常以此馈赠,表达爱慕思念之情。韩偓在一首题为《玉合》的诗中描绘了这种情景:“罗囊绣两凤凰,玉合雕双鸂鶒。中有兰膏渍红豆,每回拈著长相忆。长相忆,经几春?人怅望,香氤氲。开缄不见新书迹,带粉犹残旧泪痕。”香气四溢,色泽鲜润的口脂使得唐代女子拥有了如花朵般形态各异,浓香诱人的双唇,平添魅力无数。
三、青黛
大约从战国时代开始一直到魏晋南北朝,女子画眉的材料为“黛”也称为“石黛”,是一种黑色颜料。到了隋代前后,从西域传入一种青黑色的颜料,代替了“石黛”,成为了时尚的画眉材料。到了唐代,正如李白在《对酒》诗中写的一样“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这种外来材料被称之为“青黛”。青黛是由波斯输入,从真正的靛青当中得到的一种颜料。“据认为,这种深蓝色的颜料最初起源印度,但是很早起就在埃及得到了应用,后来又在伊朗诸国中使用。在唐代‘青黛及安息、青木等香都被认为是曹国的一种出产,拔汗那国也是青黛的产地,这里的妇女就是用青黛来描眉的。开元五年(717年),拔汗那国在贡献其他礼物的同时,也向唐朝贡献了青黛。”⑦
因为青黛属于进口材料,价格比较昂贵,不能满足普通女子的需要,因此,人们就从土生土长的靛蓝植物中提取一种深青色的颜料来代替这种进口物品,也称为“青黛”。虽然唐诗中常常用“翠”“绿”等字眼来形容女子眉色,但实际并非指具体颜色,意在形容其浓色鲜明。从出土资料和文献记载来看,唐代女子眉色皆为黑色。⑧
青黛的流行大约一直持续到中唐时期,约在元和年间,墨取代了青黛,“女性改用墨画眉,除了时尚流变不定的因素外,制墨法完善,物美价廉的好墨供应充足,应该也是重要的原因。”⑨青黛毕竟是进口材料,相对贵重,普通人家是消费不起的。青黛画出的颜色虽然黑,但是比墨所画出的颜色要淡一些,且边缘往往会有淡灰色的晕影,看上去有“眉翠秋山远”的效果。唐代的女性用贵重的青黛描画出她们情态各异的双眉,唇香黛影中,追随着时尚,幻化出万种风情。
由此可见,无论是在青丝间光华闪耀、摇曳生姿的头饰,还是古代女子面部妆饰中最看重的眉与唇,在胡风弥漫的文化交流中,外来材料的进口和使用都给予了唐代女子妆饰以极大的影响。也正是在在外来文化影响的整体开放风气之中,唐代的女子们着胡服、施胡妆、唇红眉黛、暗香浮动,女性之美在她们的衣香鬓影中得到完美展示。
★基金项目:本文获得西安美术学院2015年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资助,立项编号:2015XK096。
注释:
①爱德华·谢弗(美),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91.、
②爱德华·谢弗(美),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92.
③孟晖.花间十六声[M].上海:三联书店,2006:241.
④爱德华·谢弗(美),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301.
⑤孟晖.花间十六声[M].上海:三联书店,2006:285.
⑥爱德华·谢弗(美),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24.
⑦爱德华·谢弗(美),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72.
⑧敦煌唐代壁画中有翠色和青色的眉色出现,但是正如高春明先生所考证,这种情况应该属于艺术发挥的特例,不应作为眉色研究的证据。且古人比较忌讳“黑”字。故常以“青”字代替。
⑨孟晖.花间十六声[M].上海:三联书店,2006: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