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灯火金黄

2016-11-03 17:11颜梅玖
十月 2016年5期
关键词:阴霾灯火金黄

颜梅玖

一如既往

春天转瞬就过去了

雨在傍晚的时候

变成了暴雨。凌晨前

雷声一直在天边不停地滚动

因为大雨,下班时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

步行到地铁站

而是改乘了公交车

两站后

我还是换乘了地铁

时间对我来说

仅仅是数字上的概念

地铁,也仅仅是长方形运动

一个漂泊的人

并不急于回家

或许是习惯了一种习惯

更准确地说,是恢复一种

自我的轨道——

一如既往地靠近和分离

一如既往地,苹果回到枝头

一如既往地,我的分支回到我

一如既往地流动

一如既往地

痛苦回到平静里……

乌鸦

刚下过雨

空气散发着潮湿的味道

一只乌鸦,歇停在

绿得发亮的桑叶间

像一团阴影。过了一会儿

它开始扑腾翅膀

用力啄着桑果

我打量了它一会儿

我没见过比它再黑的鸟儿了

那“扑棱——”的声音

让我闻到了冰凉的气味

如果母亲看见

一定会驱赶它

说这是一只不吉利的鸟儿

但桑树才不管这些

蚂蚁,飞虫也高兴来光顾

有谁知道呢,黑紫的桑果

正流着甜甜的蜜呢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无论历经多少年

当我回到我的诞生地

我都能够识别那里的一切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一些亲朋好友必然谢世

但我能从子孙脸庞的神色里找到他们

从前每个季节,风总是先吹过长林

和破败的古寺

再吹进窗子,把我们教室里的琅琅书声

散落在稻田和池塘。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但总归只有它能带我

探望过往的生活:把北方的暴风雪

吹进母亲和我的脖子里

吹灭父亲独酌和叹息的灯火

把他的教案啪地吹落到地上

一定是这样,永不会迁变

村庄沉默于阴霾中

虽然我已用上更新的材料做成的镜子

瞭望世界,村庄的年代

也仍在时间的尘封里:那时我年幼

每天用长久的沉默

去拾捡原野上的暮色和人们凝重的眼神

小路

我独自在一条小路上散步

不知它尽头伸向哪里

也不见有人经过

小路两旁是苍老的银杏树

刚下过雨,鹅黄的叶子

结满了颤动的水珠

它们簌簌飘落

这里,再厚的落叶也无人打扫

我久久地凝望着清冷的天空

孤零零的远山

向前几十米处是一个幽暗的水塘

不时传来鸟鸣声

当我慢慢走近

池塘左侧,出现了一个墓碑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

看见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我徘徊着,全身突然起了凉意

“通往墓地的路是最安静的

你要吸取教训”

“犬喜鹊与乌鸦在墓地争鸣

难不成那些鸟儿真的与死魂灵有牵连?”

两位朋友的对话让我突然意识到

小路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所有的,仿佛并不曾存在,包括我

也像离开了尘世很久的人

暮晚

六点钟,夕光燃尽

江水在等待夜晚的华灯

当我坐在江边,秋天

赠予我更多的蓝

更多的星光隐隐探出

柳条在颤抖,摆动

仿若一只手在不停抚慰

甚至漫浸我

“我的河水,每天经过你

带着我的影子,和对你的爱”

当我漫步桥下

灯光已在流水里燃烧

一列火车驶经江桥

桥身猛烈战栗。看来

所有跑动的事物

都带着不死的信念和绝望

是啊,当风挽着影子走过

还有多少个夜晚

可以让我痛饮

这明亮而又悲伤的美好

唯有灯火金黄

我爱傍晚的灯火

我盯着路边的窗户

一连几天都这样

那么专注

一扇灯火,然后另一扇

像夜里行驶在田野里的

一列列火车。或许

每户人家都有离开的旅人

这让我想起

离开家乡时的那一年

我走了,孤身一人,像匹小马

透过橘黄色的窗户

我总感觉

有人在看着我

冬夜的风一阵阵吹过

置身异乡的马路边

我不时回头

身边是飞驰的卡车

而我又将去往哪里?

庸常的时光

唯有灯火金黄,令我温暖而恍惚

春深处

那时候,我在散步

残花已然落尽。草坪上

落满绒毛般的柳絮

像一个个飘忽而不肯逝去的梦

时值暮春,阳光热烈

尽管雨季即将到来

我脱掉了外套

近来我的身体总是莫名地肿胀

你给我看一棵泡桐树

这是白色的泡桐花。丝质的绸袍

云的光泽

黄色的心,毛茸茸的——

小野蜂的蜜罐

有着让我们发昏的甜味

我熟知每一种花的美

每一朵花的迷幻

它们供养了我们的情欲

给了我们梦想

给了我们破碎、孤独

给了我们甜蜜

给了我们痛苦和绝望的脸

鸟鸣

龚纯喜欢采集田野里的鸟鸣

说清脆的口音,让人听了会得以抚慰

一次,他用微信软件翻译了鸟鸣

鸟类那神秘、活泼而急切的絮语居然是

“我爱你,我爱你……”

“鸟叫很有意思。”另一个朋友说

“它们的肉身始终遵从自然的律令”

如此说来,我们破译了鸟的密码?

不过眼下它们是喜悦的,春天刚刚来临

它们翠绿的誓言,就荡漾在田野和山坡上

这如金属般的嗓音

明亮,纯粹,单一,潮湿

像恋爱中的男女生命中短暂的

不可抵抗的盲目和欢欣

忽忆起那天在山野里

辛夷开出了白色和紫色的花

我穿着长长的亚麻裙子,追逐着那群

叫不出名字的鸟儿

好像年轻的波西米亚姑娘

草木缘

“喜悦开始了新的一天”

我一路回想着这句话

喜悦是突如其来的

我拿着一枝黄色的野花

坐在安德鲁·怀斯的画里

这是明朗的四月

树叶从我的头顶轻轻飘落

仿佛命运又带来一副

幸运的纸牌

蚱蜢愉快地从草丛中蹿了出来

在前方不停地蹦跳

好像为我引路。只要在林中

我的血管就会流淌出

绿色的汁液。周围那些

身体轻盈,有着甜美阴影的

蕨菜,三叶草,马兰头

默默地环抱着我。我知道

它们有着喜悦的内心

就像此时的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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