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叙

2016-11-03 17:09商震
十月 2016年5期
关键词:月牙儿绣品霓虹

商震

韩作荣68岁

今天是你68周岁生日

我摆了一桌盛大的宴席

请来了月亮、星星和风

酒还是我们常喝的

菜就不准备了

再热的菜送到你那里也会冷

两个酒杯两包烟

你喝一杯酒我喝三杯

你少喝,你有糖尿病

烟你可以多抽

你抽了烟说话时就绘声绘色

当然,今晚我说你听

我说着

天越来越黑

月亮是给我们照明的

星星是替我落泪的

风替我哭

半张脸

一个朋友给我照相

只有半张脸

另半张隐在一堵墙的后面

起初我认为他照相机的镜头只有一半

或者他只睁开半只眼睛

后来才知道

他只看清了我一半

从此我开始使用这半张脸

在办公室半张脸藏在心底下

读历史时半张脸挂房梁上

看当下的事情半张脸塞裤裆里

喝酒说话半张脸晒干了碾成粉末撒空气中

谈爱论恨时半张脸埋坟墓里

半张脸照镜子

半张脸坐马桶上

就用半张脸

已经给足这个世界面子

夜风

一阵比一阵冷

像骂人的话一句比一句脏

风吹着枯干的树枝

发出虚张声势的啸叫

风打在墙上

像一群蹬着云梯攻城的士兵

更多的时候

风不知吹进了哪里

发出凄厉的悲鸣

后来又一阵风过来

像一列坦克车队

轰轰隆隆地一次性走过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哦,风猎杀了风

像脏话消灭了脏话

醉花阴·月牙儿

一个梦接一个梦

是一杯接一杯的酒

月牙儿是一片花瓣

投下的影子可以酿酒

除了酒

我梦不到别的东西

离开花影

不会有醉的理由

塔里木河

水走了

河床的淤泥是哭肿的脸

几十公里的肿脸

夹在两岸的村庄和戈壁中

十分丑陋

有几只乌鸦在这张脸上抓来抓去

让这张脸更加不堪

我在桥上俯视河床

想滴下几滴泪当作河水

一条孕育历史的河

水不在

历史也断了

只有乌鸦来随意翻检

中午

诗人郁笛要和我喝酒

我说不喝了

这酒可能是用塔里木河水做的

保存好吧

郁笛先笑了

接着我俩对视

像两只不会说话的乌鸦

绣娘

这锦绣江山

是她一针一针绣成的

她在无人之境里绣

天地间也只有她的针线

在绣布上走来走去

一只小虫从她眼前飞过

她都不眨一下眼睛

她要绣出一幅好作品

卖一个好价钱

山雄壮,水清澈

云袅娜,人自在

这是她的绣品

我在她身旁专注地看

一直为她担心

真怕她一时走神

乱了针脚

使江山不锦绣

绣品不值钱

节日夜话

月亮躲开了

星星躲开了

风也躲开了

节日的夜或者是祥和

或者是废墟

此时任何声音都会破坏祥和

即使是唱颂歌

也会坠入废墟

我醒着

我躲不开

在距离废墟一米远的地方

挣扎

雾中的西柏坡

云绕雾托

西柏坡已是仙境

悬在半空中

湖水像一块发亮的石头

倒映着西柏坡的建筑

是影影绰绰的海市蜃楼

这里一切都是安静的

像熊熊大火包在纸里

倒叙

白雪落下来和我的骨头一个颜色

骨头和麻醉我的酒一个颜色

酒和我委屈的泪一个颜色

泪和生活一个颜色

平安夜

连一丝风都没有

一滴酒也没有

我吐出的香烟

在我头顶环环缠绕

不言不语也不肯离去

窗外公路上的车缓缓挪动

街边的霓虹灯冻得眨眼睛

我坐在家中

四堵墙和我一起发呆

一切都那么慢

连一只飞虫都没有

我很平安

像这四面承重的墙

瓯北镇一夜

我徜徉在瓯江北岸

各种灯盏把江边照得比白天还亮

一条狭长的无光的地带

是江水不急不缓地流

我想找个幽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想躲开一会儿高楼与霓虹

一根很高很亮的灯柱下面

它的阴影恰好能藏住我的肉身

两岸的高楼穿空霓虹裂岸

我望着它们只能送去敬畏

只能用敬畏压制我内心的恐慌

一艘船经过,一声低沉的船鸣

平面的夜陡然起立

我的心瞬间收紧,吸满凉气

我怕这远播的船笛把两岸的尘土扬起

怕这电子的声音

惊醒在这儿睡了一千多年的谢灵运

怕谢先生醒来后放弃闲适而变得激越

船的叫声远去

岸上其他的声音接踵而来

我就在鸣叫与鸣叫之间

像江水一样享受安静

享受一个人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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