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旧衣

2016-11-02 17:33李少威
南风窗 2016年20期
关键词:聚集区巴掌坐飞机

李少威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说到过在飞机上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都是一些亲身经历,这回准备再说一个。

某一次从成都飞广州,坐在登机口前等候,旁边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对即将要坐飞机表现得很好奇,不断抛出各种问题,母亲穷于应付,但还是一一回答,直到一个问题被提了出来:“飞机飞到天上,会不会掉下去?”

母亲马上四处张望,看到了一些不满的眼神,她没有再回答,而是扬手就给了女孩一巴掌。接下来场景转移到飞机内部,在起飞、巡航和降落的阶段,女孩三次突然提出这一问题,都让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照例得到一巴掌作为回答。

小女孩提出的是所有关于飞机的问题中最重要、最根本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一个,这个问题其实得到了非常充分的讨论,但这种讨论不会也不能发生在坐飞机的时候。就像死亡和灵魂、有没有天堂和地狱这些重要命题,不会在一个重病者的床边讨论一样。也就是说,坐飞机的时候,我们其实是一个病人。

“皇帝的新衣”总是在各种“特殊场合”不断出现。如果提出一个事实,结果让一些人不舒服,那事实虽然正确,但提出来这一行为本身是错误的。

一类错误是文化上的,比如鲁迅先生举的例子,有婴儿出生,说他将来会长命百岁是正确的,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就要挨揍,小女孩挨巴掌就属于这一类。

还有一类错误是政治上的,比如当黑皮肤成了种族歧视对象,人们就无法评价黑人客观上的负面行为了。最近中国一家航空公司的杂志因为对伦敦旅游给出一些安全建议,让同胞尽量避免前往“印巴聚集区和黑人聚集区”,就因为“涉嫌种族歧视”而受到英国人责难,最后只得道歉。

就后一个例子而言,反对歧视黑人是白人的政治正确,是他们的人文主义精神的一个集中展示领域。他们先粗暴地砸碎了一件精美的瓷器,然后把它粘合在一起,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被他们指责造成了所有的裂纹。就像今天,那些曾经把非洲的国界线画得整齐漂亮到艺术作品一般的瓜分者们,那些把黑人当牲口一样捕猎、贩卖的国家,无论怎么打量中国和非洲的互利的经济合作,都像是一种殖民主义。有趣的是,在中国一直还有很多人附和。

忌讳,不等于真心实意地解决问题,相反,正昭示着问题得不到解决。

小女孩挨了巴掌,却坚强得连抽泣都没有一声。这种态度多半会让旁边的乘客觉得不过瘾,恨不能也上去扇上几巴掌。在鲁迅的例子中,那个说实话的客人挨了揍,揍他的人中一定会有其实不相干的其他客人,因为表现得义愤填膺,更能显示自己对“正确”的拥护。

因为地铁上色狼揩油顽疾,上海地铁曾提示“女性穿衣不要过分暴露”,引来一些特别的群体的集体骂声,甚至有人举着“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的牌子上街抗议。最近印度文化旅游部长呼吁女性游客前往印度旅游时最好不要穿裙子,也招致舆论的攻击。上海地铁和印度部长都有解决问题的诚意,但因为文化上“不正确”,都被人“义愤填膺”了,对于“义人”们而言,保护忌讳远比解决问题重要。当然,问题再次发生之后,他们还是会怪罪那些想办法的人没有想出好办法。

社会上“义愤填膺”的人数规模正越来越大,对任何事情都有不计其数的愤怒,这些人已经不叫“愤青”,而被称为“喷子”,因为“义愤填膺”本身成了一种乐趣。这让我想起了一点有趣的回忆:很多年前,孩子甲犯了错,他父亲用一根拇指粗的棍子狠狠地揍,我和孩子乙在一旁看,揍得累了,孩子甲的父亲就问孩子乙“你要不要打一会儿”,而孩子乙竟回答说“要”,接过棍子帮忙揍,打得他的小伙伴满地乱滚。因为那场景实在太过荒谬,所以至今记忆犹新,但放在今天,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今天引发各种角度刁钻的指责的,常常是一些公众人物,比如柳岩在朋友间嬉闹时差点被扔到水里所引发的轩然大波。我觉得公众人物唯一值得同情的一点是,有太多人握着键盘、打开评论框等着他们犯错。

我是在飞机上写这篇文章的,其间一直斜掩着屏幕以免被旁人看到,否则“飞机会不会掉下去”这样的字眼是会招来不快的。而在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常常有人并不按照安全要求关闭手机,但旁边的人似乎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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