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黄牝牡之外

2016-11-02 20:28管丽珺
艺术百家 2016年2期
关键词:笔墨山水画山水

管丽珺

摘要:宋代山水画走向成熟和高峰,也隐舍着一种重要的转折。宋之前,中国传统山水画侧重在“形似”的努力,属“画学”;而宋之后,这一要求发生了变化,侧重在“求于骊黄牝牡之外”,属“美学”。这种审美趣味的变化是一种重要的开拓,对于中国山水画影响至深。

关键词:中国美术吏;宋代;山水画;中国画创作;画学;转折;《林泉高致》;审美趣味

中图分类号:J802

文献标识码:A

宋代,中国山水画已具鼎盛之象。其间大家辈出。丰富的笔墨技法、风格流派、表现图式,昭示宋代山水画已经进人中国传统山水画艺术创造的全盛时期。在宋代山水的高峰之象中,隐含着一种悄然的转折。转折不新奇,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山水画一直在变。明代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指出:“山水至大小李一变也,荆关董巨又一变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李刘马夏叉一变也,大痴黄鹤又一变也。”王世贞是就五代至元间,山水画的流变风格而言,颇有见解,影响巨大。在我看来,世贞之言,贵在精到,但就总体思路而言,时代特点与审美风格之间的张力,不由分说,是一个确然的命题,往后我们可以罗列更多。然而,王世贞有所留意却未重视的,是在中国山水画艺术自身的发展中,并非仅仅是绘画图式之变,而重要的是其内隐着中国哲学、文化观念的变迁,其中重要的分野便在宋代。上述李成范宽、“李刘马夏”皆为宋人;世贞所论,为宋代山水画南北二宗的差异。对于此。历来学者多关注南北方地理环境、政治气候等分殊来解释南北二宗之变。而事实上,这一变化并非止限于此,而是有着中国山水画自身发展的强大逻辑和理路。本文所论转折,包含但并不局限于宋代南北宗之变化,即在更广阔的历史图景中勾勒并描绘这种变化,以凸显此对后世山水画创作产生的深远影响。

一、笔墨技法的成熟:以形似为追求

宋代,绘画技巧步人成熟,水墨格法空前发展,各种技法日趋完备。在笔法表现上,出现了勾、勒、皴,擦,点,染等技法程式。山水画法中,以皴法最为丰富,荆浩的“斧劈皴”、董源的“披麻皴”,到范宽的“雨点皴”、郭熙的“卷云皴”、李唐的“斧劈皴”、“马牙皴”,马远和夏圭的“大斧劈皴”等,宋各名家醉心于山水形象及其图式的创造中。墨法与水法亦趋成熟,可见画家对水墨已臻高度洗炼的总结和概括。同时,山水造景重空间、重构图。如郭熙所说的“山有三远”来探讨空间透视问题。无论笔法、墨气还是构图,宋代山水画对景物细节的忠实描绘,令人印象深刻。

宋代无疑是山水画笔墨形式、语言走向成熟的高峰,这在之后的世代里几乎都找不到这种飞速的发展。笔墨技法成熟的过程,也是笔墨语言程式化、图式化、格法化的过程。点、线、面从景物的具体的形态中抽象出来,转而成为山水语言的特有的表达。这是从现实事物到作品意象的沟通和再现。其目标是力求表达、模拟景物事态,即为“形似”。

荆浩早在《笔法记》中提出“搜妙创真”的创作理念,影响深远。《历代名画记》卷十张璨条载:“人问璨所受,璪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啪这两句话,在郭熙《林泉高致》中得到更深的发挥。郭熙十分重视从生活中汲取营养,认清生活的本质,热爱自然,作为自己创作的源泉。郭熙《山水训》中说:“嵩山多好溪,华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别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特好主峰,……所取之不精粹,而得纸拂壁,水墨遽下,不知何以掇景于烟霞之表,发兴于溪山之颠哉?”

“妙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是郭熙学习“真山水”思想的深刻表达。古法写生对后世绘画影响深远。师法自然,写生写真,是画家从真山水中汲取资源、灵感,生成审美意象,再找寻更好的表现语言,转述传达。笔墨语言的探索过程,实质是建立现实意象与作品意象的沟通,也就是在现实的艺术表现中,寻求艺术作品的外在特征和表达图式。即如何准确传达审美意象的问题。从这一角度而言,“形似”是首当其冲的重要原则。山水画初期的山峦如土堆,树木如拳臂拙笨,是手尚不能写心的阶段,造景尚且不能,何谈其余。因而,笔墨不断成熟的过程,首先是追求“形似”的过程。这同时也是“画学”不断深入发展、技法不断丰富的过程。但是,写生并非仅限于临摹。如果单纯以“格法”来理解宋代山水画则有失允当,张璨之“外师造化”,为的是“巾得心源”。郭熙“欲夺其造化,则奠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首先第一条则是“神于好”,要”所养欲扩充”。在“画学”臻于极致之余,“美学”的要求在悄悄地兴起。

二、林泉之志的提出:求于骊黄牝牡之外

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审美趣味,显然意不全然在“形似”,而有更高的如“气韵”、“意象”等“求于骊黄牝牡之外”的精神意趣方面的要求,

从“形似”到“求于骊黄牝牡之外”,经历了长期的艺术实践的过程,而宋代是这一重大转折的发生时期。宋之前,中国传统山水画侧重在“形似”的努力,属“画学”;而宋之后,这一耍求发生了变化,侧重在“求于骊黄牝牡之外”。属“美学”。那么,宋代是如何完成这一重大转折?作为宋代山水画论集大成者《林泉高致》,充分体现了当时山水画创作思想,下文即以此为中心考察这一点。

《林泉高致》开篇谈到山水画的艺术价值和功能的问题:“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之本意也。”

山水画再现了“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混漾夺目”的山林情调,它满足了人们的“林泉之志,炳霞之侣”,却不必隐居于山水泉林之间,正是“不下堂筵”,仍能“坐穷泉壑”,岂非妙哉!这是对宗炳提出的“卧游”、“畅神”的绘画功能的补充和发展。快人意”、“获我心”体现了宋人开始侧重对个人内在精神世界的感受,注重与审美客体之间的那种一触即台、交融无间的体验。对山水的审美不仅是心灵上的愉悦,还是对人的性情的陶冶,达到人与自然的亲和、圆满和协调。

郭熙还提出山水画的“四可”说“可行、可望、可游、可居”说:“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柯律格曾对“place”(地方)和“space”(空间)作出明确区分。“place”是某物存在的地方,而“space”则是人进入一个世界。“space”突出两点,一是“seeing”,一是“going'。如你的卧室在我的卧室的旁边,这是地方,一个客观的时空;而你上楼梯右转就可以进入我的卧室,这就是有人的空间了。空间是人视觉中流动的存在。用工国维的话讲,“place”是“无我之境”,客观存在;“space”则是“有我之境”,渗入主观意识。郭熙“可行”、“可望”是忠实描述地方,“可游”、“可居”才有人的精神意趣的介入。如徐复观言:“山水及山水画之价值,并非一种存在,而系一种发现。”郭熙认为山水画不仅仅是“place”(地方),应为“space”(空间);“可游”、“可居”,可以寄托林泉之志,方为上乘。于是,“气韵生动”这一产生于六朝的审美标准,在宋代转移到山水画领域中。《林泉高致》言:“真山水如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画见其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这里明确提出“刻画之迹”,即为画的笔墨形式、语言,次于“见其大意”,即移入主观情感的精神意趣的表达的“求于骊黄牝牡之外”,胜于直观性的形态感觉的“形似”。西方中国绘画史研究前驱罗樾(Max Loehr)先生认为,唐代以前是中国绘画的前在现时期(pre—representation),或者说是形式准备阶段;唐宋绘画是在现期(representation),此时期重形似;元画是中国绘画发展的“表现”(express)时期,此时期重个人情感的表达。李泽厚有近似讲法,他论宋元山水意境时,将其分成三个层次:一是以李成、范宽为代表的北宋山水,为“无我之境”;二是以马远、夏圭为代表的南宋山水,为过渡之境;三是元四家为代表的文人画,为“有我之境”。郭熙作画,已然试图阐释诗意。

三、结语

北宋占据画坛统治地位的是院体画派,如郭熙本身即是宫廷画家出身。画院之审美趣味以忠实物象、客观描绘为主。而此时期“求于骊黄牝牡之外”的诗意追求也渐渐得愈来愈显重要,如郭熙山水画论中反复提到“林泉之志”,而其书则直接名为《林泉高致》,即透过“林泉”,不限于“林泉”,而有所致。至于南宋,则创造了与北宋前期很不相同的另一类型的艺术境界。被称为“剩山残水”的马远、夏圭的小品,无论是深堂琴趣、寒江独钓秋江瞑泊。都是在有取舍的场景、题材、布局中,传达出某种精神意趣来。这种审美趣味是一种重要的开拓,对于中国山水画影响至深。“形”与“神”、写实与诗意并举,是“画学”与“美学”、“匠气”与“文气”的融合统一。至于元,文人画正式确立,后者压倒前者,“求于骊黄牝牡之外”的人文趣味更加凸显出现,成为中国山水特有的审美意趣。到明清的石涛、朱耷,“形似”被进一步抛弃,主观的精神意趣压倒了一切,画家的个性也空前地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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