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的交往圈与李方膺的被存在

2016-11-02 11:44贺万里殷晓珍
艺术百家 2016年2期
关键词:身份

贺万里 殷晓珍

摘要:作为“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前半期常居南通,后半期常住南京。不住扬州且几乎不来扬州,却列于“八怪”之一。后人对此解说不一。文章通过交往研究,揭示“扬州^怪”核心交往圈的存在,而李方膺通过种种方式已经成为扬州八怪核心圈的重要成员。他在圈子中所体现出来的强烈的存在感,使得后人在考察“扬州八怪”这个文人圈子时无法将他与其他成员分开,而必须列其于中。

关键词:中国美术史;扬州八怪;身份;李方膺;交往圈;郑燮;存在感

中图分类号:J2

文献标识码:A

李方膺(1695—1755),初名方邹,字虬仲,一字木田,号晴江,又号成村、抑园、秋池、楔湖、衣白山人、木头、老子、啸尊者等,江苏南通人…。出生于一个“半耕半读”的清苦人家,早年在家乡南通读书,后奔波于鲁、皖等地为官,晚年罢官后寄寓金陵。光绪年间,凌霞作《扬州八怪歌》,首次把他列于“扬州八怪”之列,凌霞一共提到有郑燮、金农、高凤翰、李鯶罩、李方膺、黄慎、边寿民、杨法八人。之后,凌霞所提到的这几个人,除了边寿民、杨法之外,一直被认为“扬州八怪”的主要成员,以至有人提出了“核心八怪”的说法。然而,关于“扬州八怪”到底有几个人,学术史上一直有争议,最终形成十五人说与十四家之说。不过,无论如何争议,李方膺都是大家一致公认的“扬州八怪”主要成员。

但是李方膺不同于“扬州八怪”其他成员,比较特殊。特殊在于他既不像郑板桥、李鯶、高翔那样属于扬州府所领二州六县之人,也没有像高风翰、金农、黄慎、、汪士慎等其他成员那样常年来往、客居扬州。也就是说,李方膺几乎与扬州没有什么瓜葛,凭什么被列为“扬州八怪”呢?

对于这个问题,前人和今人都有过种种解释,他们或就地域归属而论,或就艺术风格主张相近而论。然而就笔者看来,却都有些牵强。当2l世纪的中国进入了一个互联网时代之际,从博客群、微博群到微信圈的演进与普及,传媒与交往在高科技层面上受到了人们广泛而高度的关注。笔者亦因此而受到了启发,意欲由此而重新阐释李方膺何以位列“扬州八怪”之群。

一、“扬州八怪”的归属共性

从籍贯而论,“扬州八怪”诸家是来自全国各地而汇聚于扬州的一批画家:汪士慎徽州府休宁人.边寿民淮安人,杨法上元(南京)人,金农仁和(杭州)人,李蓝安徽怀宁人,高风翰山东莱州人,黄慎福建宁化人,福建上杭人,陈撰浙江鄞县人,罗聘徽州府歙县人,李叠罩、郑燮籍扬州府兴化县,还有我们要讲的事主李方膺是南通人。这其中只有高翔世居扬州。

从这个共性特征来看。李方膺与其他诸家相比,没什么特殊。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除了李方膺之外,“八怪”诸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特征: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曾寓居扬州或经常往来于扬州。

比如在扬州终老的画家有汪士慎,35岁便迁居扬州,是“扬州八怪”中寓居扬州时间最长的一位。金农于33岁(康熙五十八年)第一次到扬州卖画,雍正十二年开始久居扬州,晚年亦寓居扬州西方寺,直到乾隆二十八年秋九月殁于扬州佛舍。李觯、郑燮两人作为“扬州八怪”中的“领军人物”更是频繁往来于扬州,郑燮有“卖画扬州,与之同老”之说。高翔一生很少外出游历,基本上都生活在扬州。罗聘也是生于扬州死于扬州。

长期客寓扬州的还有黄慎,他于雍正二年、乾隆十六年两次寓居扬州,先后约17年。陈撰约于康熙_二十九年来扬州,80岁才“归老武林(即今之杭州)”。高凤翰虽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官,但55岁因病去官之后一直寄居在扬州僧寺长寿庵,直到59岁才返回故里。约于雍正二年(1724)始来扬州鬻画,频年往返.有两次是居扬卅l逾年。边寿民七次科考不中之后,隐居淮安不仕,但出游卖画首选之地却是扬州。李鯶常往返于扬州、芜湖、金陵之间,65岁(乾隆二十年)因病自扬州归故乡。

而李方膺呢,他生平轨迹就是南通、鲁皖、南京。管劲丞在《李方膺叙传》中说:“李方膺虽名列“扬州八怪”,但不像其他成员,他从没有把扬州作为卖画的基地。”纵观他一生经历就可以发现他极少来扬州,来了也是匆匆而过。他早年一直生活在家乡通州,30岁随父入闽便开始了官宦生涯,一直到55岁。这期间他奔波于鲁、皖地区为官。56岁遭罢官,他也不是像郑板桥那样罢官后选择“终老于扬州”,而是选择了南京,寓居于金陵项氏花园直至离世。从现存资料中可以确定他来扬州只有那么一两次,乾隆九年三月李方膺来扬州,于扬州枝上村作《竹石图》。乾隆十一年四月他服阙后人京谒选途中路过扬州,有短暂的停留,行色匆匆,留有《双鱼图》轴。。

从这点来看他是“扬州八怪”中的特例人物,这个特例,因为另外一个人的争议而更为彰显——闵贞。迄今还有人否认闵贞可列于“扬州八怪”,因为现存资源表明,闵贞不是扬州人且几乎没有到过扬州,有学者就要开除他于“扬州八怪”之列,那么同样情况下的李方膺为什么却被那么多学者专家一致认定就属于“扬州八怪”呢?

二、李方膺之列于“扬州八怪”

关于这个问题,代表性的解释有这么几种:

1.管劲丞《李方膺叙传》:“其实李方膺之得列入“八怪”之列,首先是人品、画格和其他七人相当。……方膺和李鯶、郑燮一样,的确是广义的扬州人。”

2.赵鹏撰《扬州八怪年谱

李方膺年谱》“……其被列于‘八怪的原因,撇开画风相近不谈,关键是他的早年也是个广义的扬州人。”

3.卞孝宣《“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方膺之所以被列入‘扬州八怪画派中,一是由于其绘画具有鲜明的创新个性;二是因为康熙十一年,扬州府‘并通州。”

从上说来看就是两个原因:其一他的人品艺品与‘八怪中的其他成员相当,其二他的家乡通州曾隶属扬州府。

然而我们稍微留心研究一下康、雍、乾年间的扬州画坛,就会发现这两个理由并不能充分地证明他就应列为“扬州八怪”。

首先,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画家不止李方膺一人。与他情况最相近的就是丁有煜。丁有煜长李方膺15岁,当时已是通州著名书画家.画风也接近“八怪”,有“外八怪”之称,李方膺视丁亦师亦友。李方膺的前辈画家,大多数是终身致力于临摹,唯丁独有创造,却没有列为“八怪”之一。如此看来“散州之说”并不足以证明李方膺列为“扬州八怪”的。。

当时如丁有煜那样非扬州人、非客居扬州的,且画风亦相近的画家还有不少,诸如顾于观、王国栋、闵玉井等人.他们与“扬州八怪”一些成员亦有所交往,但他们都没有被列于其中。

因此,以李方膺所在南通曾为扬州之“散州”.且画风与“八怪”相近为理由,认定李方庸为扬州“八怪”之一,并非充足必要之理由。但是他却被晚清许多论者列入“扬州八怪”之群体中。其中缘由何在呢?

三、李方膺与“扬州八怪”的交往圈

为此,我们提出一个“扬州八怪”交往圈的概念。从现存资料可知,“扬州八怪”诸家年龄相近,几乎都集中于当时中国最为活跃最为富裕的城市扬州,他们之间有着相当广泛而频繁的交集。在这种频繁的交集中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很紧密的交往圈子。

从李方膺方面来讲,虽然他没有直接来扬州居住卖画,没有直接参加在扬州的雅集、笔会、客居、唱和,但一直与这个圈子的核心成员保持着种种交流,一直以一种间接的方式与这个圈子的活动紧密联系。基于此,可以说,李方膺不仅进入了“扬州八怪”圈。而且成为这个圈子必不可少的一员。由此彰显了他在“扬州八怪”圈中的强烈存在。

(一)“扬州八怪”交往圈子的形成

“扬州八怪”书画交往圈的形成离不开三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以李蠹罩、郑燮为核心媒介的寓扬州文人职业画家之间的广泛交友,以“扬州二马”为代表的附庸风雅的盐商的鼎力相助,连接文与商、推动“扬州八怪”成员频繁交往的重要中介人物——盐运使卢雅雨。三者有机结合,促成了“扬州八怪”交往圈的形成,最终让后人看到康雍乾时期的一个紧密联系着的书画群体。

为“扬州八怪”群体结成作了最早人员准备的应属李鯶。李蠹翠是“八怪”中出名最早的一位,26岁(康熙五十年)中举人之时,29岁的高凤翰赴济南应试不中,郑燮“方应童子试。无所知名”,其他成员也是默默无闻。李鯶于康熙五十二年得圣祖赏识南书房行走,少年得志,进人机要。这些令天下同龄人仰慕不已,如郑板桥在《板桥自叙》坦言:“复堂起家孝廉,以画事为内廷供奉。康熙朝,名噪京师及江淮湖海,无不望慕叹羡。”

他较早成名无疑为同辈的诗朋画友树立了一面旗帜,无形中就成为了领袖性人物,对连接“扬州八怪”各成员之间往来起到了重要作用。康熙五十七年李鯶离开宫廷,开始了“丹青纵横三千里”的卖画生涯,这期间他多次驻足扬州府城,结识了“扬州八怪”一些主要成员,为这个群体的结成作了最早的交往准备:

康熙六十年,李鯶罩在扬州,在漕运总督郎廷极那里看到新罗山人华凸的花鸟画,于是仿画了一幅,题:“辛丑秋日仿新罗山人法,复堂。”(《陶风楼藏书画目》)这是我们现今能见到的“八怪”成员之间进行艺术交流的最早载录。

雍正年间,李鯶与郑燮结识,与顾于观被时人合称“楚阳三高”。“楚阳三高”为“扬州八怪”群体的形成做了最早的结群准备。

雍正六年八月,李鯶与黄慎结识,两人与郑燮同寓扬州天宁寺,郑燮题黄慎《米山小帧》:“苍茫一晌扬州梦,郑李兼之对榻僧。记我倚栏论画品,蒙之海气隔帘灯。”并且坦承曾在莱州“与友共论瘿瓢画”。

正是雍正年间,“扬州八怪”部分成员率先来到扬州,开始了最初一个时段的广泛交往。康熙五十九年金农到扬州卖画,雍正元年郑燮来扬州,雍正二年黄慎来扬州,雍正五年边寿民来扬州,高凤翰于乾隆二年来扬州。这期间偶或到天宁寺寻找诗文、字画买主的还有陈撰(康熙末年来到扬州)、高翔等人。李鯶与他们经常交游雅集。例如,雍正七年闰七月他与黄慎、边寿民同游邵伯湖,三人就合作《菊花》扇面一幅(苏州博物馆藏),李鯶与边寿民都有诗题其上。

李鯶与“八怪”中性格最为孤僻、交游较少的也情投意合,起到了“扬州八怪”群中穿针引线的作用。雍正七年后华岳长时间住在扬州,两人得以交往。李鯶于雍正十年作一幅《松萱瓜瓞图》(天津艺术博物馆藏),题跋:“唯桂有子,唯兰有孙。松萱同寿,瓜瓞连登。竹间老人题。”

作为核心人物,李鯶不仅为“扬州八怪”这个群体的最初形成打下了基础,在“扬州八怪”极盛时期成员之间的互相交流中他也充当重要角色。经过整个雍正朝浪迹江湖的卖画生涯,乾隆初他试图重回官场,任临淄、媵县知县,后于乾隆五年罢官,八年回乡。在兴化城南筑浮沤馆。从此“辞官卖画”,直至乾隆二十五年去世。这段时间是“扬州八怪”活动的极盛时期,他这段时期的艺术活动对“扬州八怪”群体的形成是极为重要的。他重回扬州就参加了两次贺园雅集,结识了许多诗朋画友,比如乾隆九年五月,贺园建成,贺君召邀请地方官员和各界名流到贺园雅会,李鯶、杨法、李苑都被邀与会。他与在此次雅集上初会,结为奠逆之交,时称“二李”闻名于淮海间,二人又是最早被列入“扬州八怪”的。乾隆十一年六月二十日“园中开红白莲一枝”,贺君召大宴宾客,今有姓名可考者数十人,他与金农、都在其中。

乾隆十七年冬郑板桥遭诬陷罢官,十八年春回到兴化,李鯶把他的浮沤馆北部的几间空房送给他住,郑燮称其为“拥绿园”,从此两人往来于兴化、扬州卖画,其时“扬州八怪”诸家如金农、陈撰、黄慎、李楚等也都居扬州卖画,“扬州八怪”诸家交流达到极盛。

李鯶也是唯一一个“扬州八怪”文献中最早被提及而且又提得最多的画家,提出“扬州八怪”说法的汪望《扬州画苑录》就列举了李鯶和李莬二人.之后谈到“八怪”的十六种文献中共列八十八人次,去其重复计者十五人,其中李鯶与郑燮、金农各出现九次。频率最高。这也可以看出李鯶在“扬州八怪”交往群形成初期的引头地位及其对整个群体形成的重要作用。

由此来看,在康熙末年和雍正年间,“扬州八怪”的主要成员李鯶、郑板桥、金农、黄慎、汪士慎、高翔、华苗等齐聚于扬州,开始了他们在扬州客寓卖画生涯。这是“扬州八怪”第一个活跃期。这样的盛况持续到了乾隆五年(1741),因卢见曾出塞,高凤翰北归,黄慎回闽,郑燮赴京,“扬州八怪”在扬州的交往活动暂入低潮。

但是随着乾隆八年后李鯶返乡,乾隆十八年卢见曾再任两淮盐运使,之后的郑燮罢归,黄慎再游,罗聘成家,“八怪”成员在扬州的交往达到极盛,并与居于江宁的李方膺、袁枚、沈凤,居于杭州的丁敬、杭世骏等往来频繁。这一段时期正是“扬州八怪”交往圈形成的又一个关键时期。

在“扬州八怪”主要成员的交往中,另一个关键人物是郑燮,他同样在“扬州八怪”诸家成员之间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串连起了一个“扬州八怪”的交往圈子,故而被当代研究者名之为“扬州八怪”的“领军人物”。如果说李鯶是雍正乾隆之初“八怪”圈形成的关键人物。那么郑燮就是在乾隆十八年前后极盛阶段“八怪”圈确立的关键人物。

郑燮出名较晚,《板桥自叙》:“后二十年,以诗文与之(指李鯶)比肩齐名”。但他却是“扬州八怪”中影响最大的一个。他善于交游,除了诗人、词客、书家、画士之外,还有王侯、官吏、商贾、布衣、和尚、道士、歌童、妓女等,甚至与康熙儿子慎郡王结成奠逆之交,他大约于雍正元年开始在扬州卖画,“十载扬州作画师,长将赭墨代胭脂”。乾隆元年中进士后又于扬州候补五年。这一时期他与金农、高翔、华、李鯶、黄慎、高凤翰、汪士慎以及画家图牧山、程鸣,盐政官员和盐商卢见曾、马曰璐、马曰等人交往甚多,乾隆二年与盐运使卢见曾相识。

郑燮于乾隆十八年罢官回扬州,直至乾隆三十年去世,多数时日寓扬州读画,与诸友诗酒唱和。此时他已名声很大,他说自己“四十外乃薄有名”,“又以余闲作为兰竹,凡王公大人、卿士、大夫、骚人词伯、山中老僧、黄冠炼客、得其一纸只写书,皆珍惜藏庋。”。而此时恰是“扬州八怪”诸家活动达到极盛的时期,他的名望对串连“扬州八怪”成员有很大帮助。他此期间与卢雅雨、马氏兄弟、学者杭世骏以及“扬州八怪”诸家过从甚密,卢雅雨组织的数次虹桥修禊时郑燮每次必去,乾隆二十二年红桥修禊他作七律八首以和.乾隆二十八年卢雅雨红桥修禊时郑燮与袁枚初遇,与金农、杭世骏、陈江皋诸人应卢雅雨之邀泛舟红桥,有诗作《和卢雅雨红桥泛舟》。此类例子不一一列举。

郑燮与“扬州八怪”主要成员皆有深度交往,他为汪士慎、李鯶、黄慎、高凤翰、高翔、等“八怪”成员题跋.目前能够找到的墨迹中为李鯶、李方膺、黄慎等的题跋最多,这无形中串连和强化了“扬州八怪”诸成员之间的往来,推动了“扬州八怪”交往圈的形成。

从上述简短的叙述可以看得出来,在雍正年间,“扬州八怪”主要成员几乎都到了扬州,他们在扬州各类交往活动最为频繁,无形中形成了一个以画谋食的文人书画圈子,最终形成了“扬州八怪”交往圈。

不过,需要补充的一点是,在“扬州八怪”书画圈子形成的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中介,就是盐商“扬州二马”和盐运使卢雅雨。他们一个代表着附庸风雅的儒商,一个代表着儒政官员,他们不仅为扬州的风雅城市声誉做出了贡献,而且直接为四方文人雅士来扬州提供了寓居之处和饮食保障。“扬州八怪”许多成员有了落脚之处。来到扬州之后开始与先期来到的其他“扬州八怪”成员在各种场合相会,从而惺惺相惜。联系越来越紧密,最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书画群落的存在。

慨要而言,“扬州八怪”的核心交往圈,具有如下一些特征。

其一,他们大多是通过好客盐商联系起来的,或因来扬州即被盐商接纳得到安置,再参与“扬州二马”和儒政官员等举行的种种园林雅集而结识,或直接寓居扬州寺观,并因参与盐商园林雅集而相互结识。

其二。他们在扬州的主要生存方式就是卖画寄食。他们因为这种共同的际遇而结识成了命运共同体。

其三,“扬州八怪”艺术圈子中的主要成员,在创作上形成了题材互补的现象。他们以花鸟画为主,在书画市场上注意相互规避,互相照应,形成互相补充、各有所长的绘画题材与风格。如“扬州八怪”中年纪较大的汪士慎最早即以画梅知名,后汪士慎晚年失明,金农始画梅,再晚一些的后生罗聘亦学步画梅,并形成“罗家梅”派。这三人擅画梅,我们从中看出一种相互嬗替的轨迹。其他如郑板桥则擅画竹石;李鲜擅画芭蕉、松树;擅草虫禽雀;边寿民擅画芦雁。而且他们每个人极力彰显笔墨个性,有意识拉大各自的艺术风格差异。

从这种现象中,我们看到,“扬州八怪”诸画家互相之间似乎就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即在书画市场上,大家互相帮衬,互不拆台,每个人都有生存空间:你画梅我就画竹,你画松我就画雁,你画草虫我就画山雀。而且在画法上也互相避让:如果大家都画梅,你画疏梅,我就画密梅;你画白梅,我就画红梅。这既是一种绘画个性追求上的自觉,又是书画市场上的一种良性竞争的自觉,最根本的一点.就是他们这种配合的自觉,缘于他们已经形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关系和命运共同体,由此而结成了一个书画交友圈。

综之,“扬州八怪”诸家从来扬州开始,雅集、卖画,寄居盐商家或客寓寺观,得以互相结识,彼此赏识,逐渐地在盐商官员搭建的交往舞台上建立了紧密关系,经过康熙末雍正年间和乾隆中期两次高潮期的紧密交往,核心成员之间有了一种互相捧场的默契,形成了在题材上互相规避、在风格上彰显个性,在言论上互相帮衬的一种命运共同体。最终形成了“扬州八怪”这样一个心息相映的紧密的“群”。

(二)李方膺的入围

在扬州八怪圈子形成的过程中,从来没有寓居于扬州卖画的李方膺是如何进入这个圈子的呢?

1.与“扬州八怪”核心成员的第一次交往

李鯶是李方膺与“扬州八怪”其他成员之间最早结识的一位。也可以说,通过李觯,李方膺开始在“扬州八怪”交往圈子中露脸。

通州李氏三代即李玉钱、李方膺、李霁均与李鯶交亲。据现史料,李鯶与李方膺的父亲李玉铑及李方膺的启蒙导师李复堂是忘年交。

李鯶来通州记载最早见之于李复堂《一草亭诗抄》,其中有《贡南宗扬同宿南山和韵》七律诗一首:

粤东五载隔蛮天,携手还同登塔巅。山意萧森秋气别。水光摩荡月轮悬。昭阳兄弟来天外,江国沧桑感目前。料得酒酣歌又起,莫将离曲入繁弦。

“贡南”即李方膺的父亲李玉铑,“宗扬”则是李鯶。李玉钱也有《登黄泥山和复堂龋一首》:

藤萝依旧挂僧扉,沙涨山根径路非。借问沧桑何日变,无端欧鹭几行飞。老梅似识故人至,深谷不容游子归。烧烛夸宵须尽醉,莫愁江上落斜晖。

两首诗的创作时间不明,但就李复堂诗句所述,“粤东五载隔蛮天”是指李玉鋐出任广东西宁知县事,康熙五十二年至康熙五十七年计“五载”。康熙五十七年李玉鋐解西宁县任,应诏人京,曾便道回通州。李复堂诗中“昭阳兄弟来天外”昭阳即兴化县古称,“昭阳兄弟”这里专指李鯶,“天外来”则是指李鲤从京城回来。李鲜是康熙五十七年离开宫廷,同年有《设色花卉卷》一画,款题“写于东淘舟次”,东淘属于泰州辖与通州仅如皋县之隔,可能他离开京城沿运河南下途径通州有短暂停留。且由李玉鋐诗“老梅似识故人至”及李复堂诗中“山意萧森秋气别”可以推断季节应为冬季。由以上信息推断三人此次交游应在康熙五十七年冬季。此时的李方膺22岁。据此我们可以推断李方膺结识最早的一位“八怪”成员应该就是李鯶。

此外,乾隆元年正月李鯶离家北上,和李方膺“喜晤”于古琅琊。(山东临沂),李鯶的画作颇得李方膺钦赏,于是李鯶更作《年年顺遂图》,并留诗互赠。

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是,“河鱼一束穿稻穗,稻多鱼多人顺遂。但愿岁其有时自今始,鼓腹含哺共戏嬉。岂惟野人乐雍熙,朝堂万古无为治。”李鯶单这首题画诗在今扬州博物馆所藏一幅李方膺画作中《年年顺遂图》中亦题有此诗,李方膺此画无记年,说明他是看了李觯画中题诗,作了此画,并题此诗。

前面我们论述了李鯶在“扬州八怪”群体的重要地位,他在题跋中提到李方膺,并用“家抑园”这样亲密的称呼。显然,通过李鯶,李方膺已经开始出现在“扬州八怪”圈子里了。

2.李方膺的匆匆扬州行

李方膺与“八怪”成员如李鯶等的交往虽然早有.但直至乾隆十一年才开始有扬州之行。乾隆十一年四月,李方膺服阙后北上人京谒选,途中路过扬州。特意在扬州停留了一下,浏览了几处胜迹,并在扬州杏园作《双鱼图轴》(故宫博物院藏)。这是李方膺极少的几次扬州之行,他的每次扬州之行,都是过客匆匆,如当今跟团旅游一样,而没有像其他“八怪”成员那样来扬州就要长住下来,卖几幅字画方休。

不过,李方膺路过扬州之后,对扬州的印象好了起来,于是在诗题中提到扬州的情况就开始多了起来。同年九月六日作的《梅花》册页(南通博物馆藏)中提到扬州“风雅何处逊,瘦蕊千千笑口开”,“官阁成尘事已满,我来僧舍画梅条。扬州明月年年在,收拾春风廿四桥。”(邵松年《古缘萃录》卷十二)乾隆十六年夏,作《花卉册·春城夜梦图》(故宫博物馆藏)再次提到扬州:“半弯新月漾银钩,瘦尽春城十二楼。怪问司勋眠不得,从今夜夜梦扬州。”可以看出他对扬州有着特殊的感情。

从这些咏扬州的记载可以推断,李方膺寥寥几次且行色匆匆的扬州之行,使得他喜欢上了这个城市以及在这个城市寓居的朋友,于是他与“扬州八怪”其他成员的交往也多了起来。这就为李方膺进入“扬州八怪”交往群打下了良好的情感基础。

3.与“八怪”成员近距离交往

李方膺与扬州结缘,也得到了“扬州八怪”圈中主要成员的积极回应。自李方膺扬州之行后,与“扬州八怪”成员间的直接交流就开始多了起来。虽然李方膺不去扬州卖画,但与“八怪”成员之间的这种交游不止一次,通过这种近距离的交往,直接带来的效应就是“八怪”成员对他精神、情感、人格上的认同。

直接往来比较频繁的还是李解,李觯似乎成了李方膺打开“八怪”交往圈的一个主要突破口。李鯶罩几次来通州,都与李方膺过从。除康熙五十七年冬来通州,与李玉鋐、李堂交游之外,他们直接的交集有乾隆八年四月李鯶来通州与丁有煜、李方膺会于梅花楼,李鲫作有《墨兰》扇页。李鯶此次来通州延至次年春尚未离开。。

乾隆十二年十二月李方膺与李盎罩、汪士慎相见.三人合作《花卉图》轴,郑燮在其上题诗:“复堂奇笔画老松,晴江乾墨插梅兄。板桥学写风来竹,图成三友祝何翁。乾隆乙亥郑燮并题。”。

李方膺与郑燮的交往也是他能够入围“扬州八怪”圈子的重要中介。郑板桥是“扬州八怪”中最为重要的成员之一。李方膺通过李鯶也与郑板桥较早就有交集。三人于乾隆二十年合作《三友图》,李蠹罩画松,板桥画竹,李方膺画梅,郑燮题诗其上,结成“岁寒三友”。虽此图流传至今尚有真伪之辩,但三位书画家在艺术创作上有过互相交流切磋当是实情。李方膺在乾隆二十年还为郑燮作《欲栽买盆图》册页,并题句:“买个盆儿带回去,栽它南北两高峰。板桥送友人归越句,余录以赠之。”(南京博物馆藏)郑燮亦有题李方膺《墨竹》册页:“一枝瘦影横窗前,昨夜东风雨太颠;不是傍人扶不起,须知酣醉欲成眠。李晴江画,板桥题。”

另,李鱼罩和郑燮与通州都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们还有几次通州游,与李方膺的通州好友保培基、保培源、丁有煜,侄子李霁都有直接的交游唱和,而通过这一系列的关系李方膺与他们实际结为一个小的书画群体。

虽然李方膺晚年选择的是寄居金陵借园,但他常常与同道交流切磋画艺。值得关注的是,这段时期他与袁枚、沈凤的雅集式的频繁交游对于他进入“扬州八怪”圈子起了很大的媒介作用。

沈凤(1685—1755)在未入仕途之前寓居扬州达二十年之久,和“扬州八怪”中金农、汪士慎、郑燮、高翔等人以诗文酬唱,关系密切。致仕后寓居金陵,与李方膺、袁枚友善,被誉为“三仙”;在扬州与高凤翰、高凤岗(即高翔)、潘西风齐名,并称“四风”。袁枚(1716—1798)是乾隆时期的诗坛领袖,38岁就辞官在金陵筑小仓山房,时常来往于苏州、杭州、扬州之间,与同好优游其中五十年。上白公卿下至市井小贩,皆知其名。袁枚在乾隆十二年购得“随园”,而李方膺乾隆十一年合肥罢官连累两老仆人狱,为解救两仆他并未回乡暂住金陵,乾隆十八年春合肥事了后他还是回到了金陵.这与袁枚当时在金陵也有分不开的关系。袁枚的名声很大,他的小苍山房经常宴集文人墨客.李方膺也时常参与,比如,乾隆十七年夏袁枚邀诸友雅集于随园,热闹非凡。李方膺被邀与会。

通过袁枚与沈凤的介绍,李方膺结识了更多扬州书画家。并且与“扬州八怪”成员有了更多的面识机会。

比如,通过袁枚的关系,李方膺与金农成为好友。乾隆二十年三月六日,李方膺约袁枚、沈风及金农集于借园,李方膺作《梅花长卷》并题记其事:“借园初夏,万绿迷离,池水盈岸,鸟语高低。约沈凡民、袁子才、金寿门共赏之。适大雨滂沱,诸客不至,无聊之际,命李文元吹箫,梅花楼侍者鲁竹村、何蒙泉度曲,郝香山伸纸研墨,画梅花长卷数十株,兴之所至,一气呵成。客来一乐也.客不来又一乐也。可见天地间原有乐境,视人之寻与不寻耳。时在乾隆二十年三月立夏后六日.李方膺字晴江,南通州人。”。

因雨。当天诸友未至,次日三人至借园,三人于此卷上有题跋。当时金农69岁,已在扬州寓居多年,他也是串连“扬州八怪”诸家的重要人物,我们在前文已有论述,他此次来金陵结识了李方膺,李方膺的人品艺品得到了他的认可。

可以说,李方膺晚年寓居金陵,并没有影响他与“扬州八怪”主要成员的交往,因为当时他们在扬州与金陵之间交往频繁。这段时期的交游反而是他进入扬州书画圈子的关键。因为“扬州八怪”这个群体极盛的一段时期,正是在乾隆十八年以后,李方膺客居金陵时期。

四、李方膺在“八怪”书画群(圈子)中的“被存在”

孪方膺能够被公认为“扬州八怪”主要成员,与闵贞的“扬州八怪”身份总是被怀疑不同,不仅缘于他与“扬州八怪”中心成员如李鯶、郑燮、金农等人的持续的直接交往,更缘于虽然李方膺虽不在扬州却和“扬州八怪”成员交流不断,并且时不时地会被“扬州八怪”主要成员们提及。也就是说,在李方膺不在场的情况下.其他与李方膺相交甚好的“扬州八怪”成员,却总是会通过诗文、信札、题画、评艺、唱和等方式提到李方膺。可以这样说,因为“扬州八怪”交往圈中对他的认同,李方膺人不在扬州,但他的名字一直活跃于这个圈子,这就是李方膺的“被存在”。

前面我们提到,李鯶雍正年间所作《年年顺遂图》中提到“家抑园”,李方膺的名字最早在这个圈子里出现.此后他的名字出现的频率不断提升。乾隆六年李鯶作《喜上眉梢图》跋语中评时人写画梅花,对李方膺又一番夸赞:

腾阳解组.寓居历下日百余曰矣。红曰当空,清风忽至,秋气爽皑,作《喜上眉梢图》以自贺。禁庭侍值,不画喜鹊,性爱写梅花,心恶时流庸俗,眼高手生,又不能及古人。近见我家晴江梅花,纯乎天趣,元章、补之一辈高品。老夫当退避三舍。乾隆六年七月,历山顶寓斋记。十余年后,李鯶再次在自己的画作上对李方膺的梅竹艺术大加夸赞:

余不晤睛江,十余年矣。见其所画梅竹。匪夷所恩,笔笔精彩夺目,自写胸中选气,如仲圭为百泉所作竹自题有云“与可画竹不见竹。东坡赋诗忘此诗”是也。余最喜画梅,于今见睛江,从此搁笔。

李觯与李方膺两人还用同一句题画诗作画,李方膺在乾隆十一年中秋所作《墨梅图》轴题画诗,李鯶在乾隆十八年所作《花鸟》屏条其中一幅《梅花图》中,都用一句“不学元章与补之,庭前老干是吾师”之诗。

由此可见,虽然李方膺不在跟前,甚至相隔十余年不见,李解却充分认同李方膺并引为知交,时不时在各种场合提及李方膺的名字,这就增加了李方膺在“扬州八怪”圈子中的“存在感”。

除了李觯,作为“扬州八怪”“领军人物”的郑燮也经常提到李方膺,对他的艺术赞赏极高。比如,郑燮曾为李方膺《墨竹》册页题跋,赞赏李方膺域墨竹“东坡、与可畏之”,并为李方膺《墨竹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馆藏)题曰:“此二竿者可以为箫,可以为笛,必须凿出孔窍,然世间之物,与其有孔窍,不若没孔窍为妙也。晴江道人画数片叶以遮之,亦曰免其穿凿。”郑燮还为李方膺作行书五言联一幅:“束云归砚匣,裁梦入花心。晴江年学老长兄属,板桥郑燮。”

板桥与李方膺友善,亦多次与李方膺合作,如乾隆丁卯秋日与李方膺汪士慎李鯶合作《花卉图》,乙亥年与李方膺李鯶合作《三友图》。这无疑增加了李方膺在“八怪”圈中的存在感。

乾隆二十五年,李方膺已去世,郑燮游通州,应李方膺仆人郝香山之请,特意为李方膺乾隆二十年所作《墨梅图》题跋:“晴江李四哥独为于举世不为之时。以难见奇,以孤见实矣。故其画梅,为天下先……愚来通州得睹此卷,精神浚发,兴致淋漓。此卷新枝古干,夹杂飞舞,令人奠得寻其起落,吾欲坐卧其下,作十日功课而后去耳。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十三日板桥郑燮漫题。”

在这些案例中可以看出郑燮视李方膺为知己.经常提起他。郑燮、李鯶晚年一直在扬州卖画,两人又是“扬州八怪”领军之人,通过他们两人,使得李方膺之名之德之艺在“扬州八怪”交往圈子里不断被提及。虽然不在扬州寓居,李方膺并不少“存在感”!

李方膺与其他“扬州八怪”成员,还有一些共同的朋友,他们之间的接触也间接增加了李方膺在“扬州八怪”圈子中的存在。

李方膺与李鯶、郑燮、金农以及其他“八怪”成员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其中如保培基、丁有煜、李霁、袁枚、沈凤、顾于观。除却“扬州八怪”那个大的书画群,他们也同处于一个小的群体内。可以说,通过与“扬州八怪”各成员共同的朋友的交往,甚至在李方膺故世之后,李方膺名声始终存在于这个群体之中而无法割弃,这就是李方膺的“被存在”。

保培基,字歧庵,号西垣,曾做过嘉兴府丞,政绩颇佳。后归乡里,住城北秦灶的井谷园。与里中文士、画家多有交往,著有编年诗集《西垣集》。其兄保培源,字岷川,居艺园,别号艺园,“善辨前人书画墨迹”,是通州有名的收藏家。兄弟二人与李方膺、丁有煜关系甚好,李方膺在山东为官时两人就曾不断寄书信互通,李方膺归里丁艰时他们也时常聚会唱和。比如乾隆七年,与丁有煜同去保培基住处井谷园,三人同游,丁有煜《个道人遗墨》中有“薄粥楼说”之事。记载较为详细。李方膺游井谷园后也有画作《竹石图》(上海文物商店藏)题诗。

李方膺寓居金陵之后.保培基往来金陵经常与之相聚,交往不断。乾隆十八年八月游金陵,有《金陵别李晴江,即用题集原韵》一诗,有“君袖清风挥白下,我怀明月去扬州”,“而又共秦淮载酒游”之句。

郑板桥与李鯶在通州时也经常与保培基、丁有煜、李霁等交往,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据通州人金榜在嘉庆年间所著《曲海拾遗》记述,郑燮“客通州。寓保培基井谷园”。雍正初年郑燮即结识保培基,经保培基的介绍,与李方膺互相之间早有了解。郑板桥来通州时相交最密切的还应该是丁有煜,郑板桥在兴化陆种园门下的两个同门顾于观、王国栋皆与丁有煜友善,通过他们他可能早就认识丁有煜。而一见到丁有煜,他们总少不了论及李方膺。乾隆二十五年郑燮来通州,黄慎所作《丁有煜像》有题跋:郝香山,晴江李公之侍人也,宝其主之笔墨如拱璧,而索题跋于板桥老人;孙柳门。又个道人之侍人也,宝其主之笔墨与香山等,而又摹道人之照而密藏之,以为千秋供奉,其义更深远矣。因题二十八字:“嗟予不是康成裔,羡此真成颖士家;放眼乾坤臣主义,青衣往往胜鸟纱。”乾隆庚辰夏五.板桥所识。”

同样,李解来通州,与保培基、丁有煜、李霁都有交游往来。丁有煜《个道人遗墨》有《全凤记》一文,首云:“壬申嘉平廿有二曰,念培九兄移樽双薇园,邀楚阳李复堂(李鯶)小集,座中艺园、于道及余五人,剧谈竟夕。”

岁末李鯶还游访了通州城西北的井谷园,度过新年才离开,保培基诗集《西垣集》中有作于癸酉人日(乾隆十八年正月初七)的诗《送别李腾县宗扬》一篇记其事。此次他与李霁也有交集,并为李霁《梦滇道人印谱》作序,云:“岑村再侄,但山观察文孙,荆州司马长子”,“壬申腊月客崇川西寺,岑村不时顾予寓斋”,“十年不见,艺精至此”由此序言可见他与李霁相识已有十年之久,如此推算应该是乾隆十年来通州即与之相见。应该说,郑燮、李鯶来通州,与他们共同的朋友丁、保、李等相会,“故愿与知己共之”,这是一种常态。

黄慎也曾来通州,并与丁有煜有过从。乾隆二十年黄慎应如皋汪璞庄之约游如皋,住在汪氏文园。与王竹楼、刘潇湘、仲松岚等如皋名士雅集,其时丁有煜虽未曾谋面,但极慕其写真本领,由于年迈不便亲自到访于是写信命仆人孙柳门送去如皋,请黄慎为其作像并赠一方石砚,于是为丁有煜作一幅工笔坐像,有题诗其上:

东海高真个道人,贻书索我为传神;须眉宛若难谋面,千古相思在结邻。蒙寄佳砚。乾隆乙亥年冬,恭为丽翁老坛丈写照。砚弟,福建黄慎。

黄慎听闻李方膺与丁有煜皆为怪人,于雅集上叉看到丁有煜梅花图册,因此想要结识两人。于是岁末与王竹楼一同前去通州拜访并见到了丁有煜。此时李方膺已病逝,两人未能相见实为遗憾。

还有一个“八怪”成员的共同友人是顾于观。顾于观也是李方膺进入这个“扬州八怪”书画群体的重要中介人物。顾于观,原名锡躬,字万峰,兴化人。顾于观与郑燮、李鯶同为陆种园弟子,有“楚阳三高”之称。。他曾来扬州,虽不足半年,还专门拜访了高翔,并作诗:“桐华深巷静,竹实小亭香。幽人如白凤,爱客炊黄粱。”

从现存资料得知,李方膺与顾于观也有不同一般的交往。他的《梅仙图》册上有顾于观行楷书题“梅仙”二字,且在三十六册的梅仙图上各开画心顾于观均题有七绝诗一首,诗中年款为“辛未人曰”、“乾隆十有六年毂曰”,此时李方膺尚在人世。顾对李方膺画梅大为赞赏:“晴江使君画梅欲仙,予谓非仙不能为此梅。观此梅亦足以仙,故题其池‘梅仙。”由此可见他与李方膺关系应不一般。

作为李方膺和“扬州八怪”其他成员共同的朋友,丁有煜、顾于观、保倍基、李霁等等实际上也成为了李方膺存在于“扬州八怪”交往圈子的重要媒介,这个媒介在两个时段存在,一是李方膺在世时,李方膺与他们的直接或间接交往,彰显着李方膺的存在,二是李方膺去逝之后,基于他们共同的友谊与相知,李方膺依旧成为这个这个圈子谈艺、创作、论品、记旧的重要话题,他的名、艺、德、才,仍然持续于“扬州八怪”这个社交群的话题库中。这就是李方膺的“被存在”。

五、结语

综上所述,在雍乾年间,“扬州八怪”形成了一个交往密集的圈子,李方膺虽然没有客居扬州,但是与“扬州八怪”诸多成员之间一直发生着种种直接或间接的交往,他的名字,他的梅竹,他的艺术观念,他的德才。获得了“扬州八怪”核心成员如郑燮、李鯶、黄慎、金农、高凤翰等人的不断提及,即使在李方膺去世之后,由于郑燮、李鯶、黄慎、金农、高凤翰等人对李方膺德才艺的欣赏.由于丁有煜、保培基、李霁、顾于观等他们共同朋友的钦赏与怀旧.李方膺仍然是他们文人雅聚中的重要怀旧话题之一。正因此,李方膺就在与“扬州八怪”其他成员的交往中产生了难以割离的关联,他的人品与艺品,从他与“扬州八怪”的核心成员李鯶、郑燮等相识之时起,就始终是“扬州八怪”核心成员评艺论旧的重要话题。

在我们现存的能够发现的“扬州八怪”交往圈子中,他们的诸多绘画作品,以及这些作品中的题诗题跋,他们的诸多雅集唱和,他们的诸多论艺评事,这些遗留下来的文献中,总会找到或“家抑园”或“晴江使君”或“李晴江”或“梅仙”或“李四哥”或“借园君”的称谓。我们总是能够看到李方膺的影子,这就显现出了李方膺在“扬州八怪”交往群中的一种充分的存在。即使在李方膺去世之后,李方膺仍然在“扬州八怪”成员以及他们共同的朋友的话题中不断被提及,而这些,又可以说是李方膺在他并不客居扬州的情况下,仍然“被存在”于“扬州八怪”交往圈中的表现,是他们论情谈艺评事怀旧的一个重要的话题性“存在”。

斗转星移,到了光绪年间,当汪望、凌霞等后人回望康雍乾年间曾经客寓于扬州的一批矢志于花鸟画革命的文人职业画家群的时候,从他们所遗留下来的种种画作、文献资料中,却总是能够看到李方膺的身影与名字。李方膺成为“扬州八怪”诸多成员交往群中一个重要的话题,一种无法去掉的“被存在”,他在这个群中的强烈的“存在感”,让后世意欲总结18世纪扬州画坛艺术群体的人必须将他的存在纳入扬州艺术史中去!这就是晚清扬州艺坛提出“扬州八怪”书画群体之际,罔顾李方膺并未来往过扬州的事实,而归其于“扬州”地域群体——“扬州八怪”的真正缘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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