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方法论的书画鉴定

2016-11-02 11:53王菡薇
艺术百家 2016年2期
关键词:书画艺术方法论

王菡薇

摘要:书画鉴定是书画史研究的基础。传统的经验式书画鉴定方法依赖直觉,具有较大程度的不确定性。出错机率较大。又因古书画的材质等问题,难以将书画直接用科学仪器测量;纵使可以测量取样,也难以确定具体而准确的年代。因而,文章强调要正确、合理地看待书画鉴定,从而认识书画鉴定的不确定性和限制性;在此基础上,有效运用鉴定的研究成果,且将之作为一种方法而非仅关注其结论,这对于深化书画史研究至关重要。就目前而言,书画鉴定应以书画史为依托,以个案研究为主要研究方法,否则,书画鉴定极易流于空谈和模式,“皇帝新装”重演也极有可能。海外书画研究涉及书画真伪时,大多数欧美学者因对笔墨特性乏于感知,过分依赖徐邦达等人的鉴定成果,乏于个人见解和判断,不能不说是欧美中国书画研究的不适应性之一。

关键词:中国美术史;书画艺术;方法论;书画鉴定;海外书画研究

中图分类号:J2

文献标识码:A

一、书画鉴定源流和不确定性

从古至今,书画“鉴定”一直与书画“鉴赏”、书画“鉴藏”相提并论、密切关联。的确,从一般意义上讲,三者是相互包含,互为相依。诚如张彦远所云,“有收藏而未能鉴识,鉴识而不善阅玩者,阅玩而不能装褫,装褫而殊亡铨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鉴赏”和“鉴藏”与生活方式、交往与地位等因素有关,是艺术社会史研究的重要对象,而“鉴定”常常是两者的基础。确定作者归属和对作品真伪优劣的明确判断也是书画史研究的基础,而“鉴定”则源于作伪行为的存在。

各种原因的作伪活动早在魏晋南北朝时就已有记载,晋宋以来,书画伪作层出不穷,不乏“锐意摹学”者,“张翼写效”羲之,“一毫不异”。“羲之初不觉”,不得不叹息“小人几欲乱真”。名家书画作伪实甚,戴嵩、赵松雪、高克恭、黄大痴、沈周、文徵明、董其昌、齐白石等伪作比比皆是,更有甚者,云间张泰阶“集新造晋唐以来伪画二百许,并刻为《宝绘录》二十卷,自六朝至元明,无朝不备”。而民国时期,书画作品的物质属性被无限强调,代笔和作伪问题横行……。,作伪方法包括摹、临、仿、造诸多手段”。文震亨《长物志》曰:“今日见无名人画,辄以形似,填写名款,觅高价,如见牛必戴嵩,见马必韩干之类,殊为可笑。”这些事件和活动催促书画鉴定应运而生,梁隐居《与梁武帝论书启》实为最早且较为系统的鉴定讨论,后代欧阳修、苏轼、黄伯思、米芾等名士皆在此域有所建树,之后的明清官方和私人的鉴定活动已经很具规模。民国时期吴湖帆等文人不仅有鉴定之功,也培育了后来的专家。然而,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书画鉴定小组”的成立,形成了“以谢稚柳为代表的笔法风格分析鉴定学派、以启功为代表的文史文献考证鉴定学派、以傅熹年为代表的器物图像考证鉴定学派、以徐邦达为代表的技术经验加著录鉴定学派”。关于书画鉴定在各时期的发展和各鉴定流派的主要特征等,已有多家阐述,兹不赘述。在所有相关论文中,以李凇1999年发表的论文《小议书画鉴定的不确定性》和薛永年2004年发表的《书画鉴定与个案研究》最具启发性,其中李凇1999年发表的论文《小议书画鉴定的不确定性》虽然篇幅短小,但却十分有见地:

我们不能像地质学家鉴定矿石那样鉴定书画作品。如同中医学科一样,中国古书画鉴定带有相当浓厚的经验学科色彩。书画鉴定家和中医一样,越老越被敬重。然而,作为医学的中医有治愈疾病的客观可验证性。而书画鉴定缺乏这样的直接标准,其可信度在某种程度上毋宁称之为社会的公共约定性,亦即以得到同行或社会的公认为原则。

的确,鉴定本身具有相对性。“真伪标准因鉴定家而有别”。某些意见不同的权威鉴定家们不同时出现在同一鉴定现场的状况。着实令人玩味,也发人深省。“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对上海博物馆所藏晋宋问140余件作品中约三分之一的作品出具了不同的鉴定意见。另外,《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七册收录的藏于南京博物院的清吴大潋《仿古山水册》1—7(苏24—1324)乃苏州陶氏亲口承认制作的赝品。也就是说,传统意义上较具权威的鉴定结论或者被人们约定俗成的“真品”往往并不可信。从倪瓒画作归属的现状,也可窥知鉴定的不确定性,1948年,容庚《倪瓒画之著录及其伪作》称得见倪瓒作品40余幅然而,容庚根据各种著录统计的倪瓒作品数目已膨胀到376件。可想而知,倪瓒作品在明代及之后因成为一时风尚而出现鱼目混珠、真伪相参的状况,从书画鉴定的角度来说,倪瓒画作的例子无疑从侧面对鉴定家形成了一定的反讽意义。无独有偶,在20世纪,油画大师伦勃朗真迹数目约从20世纪初的1000幅左右减至目前的约400幅”。国内名家画作激增、欧洲名家作品剧减也很能说明目前中国书画在鉴定方面存在的问题。究其原因,收藏家、中间人、拍卖商等在其中都发挥了不同的作用。因而,书画鉴定的不确定性使得鉴定更适宜作为一种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对于书画史乃至历史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而作为学科或是专业方向,书画鉴定因其不确定性,建构相应体系则有相当的难度。事实上,书画鉴定的意义除了真伪优劣的判断之外,更在于详细记录一些极具价值的书画的形状、色泽、大小、价值以及对重要书画作品逐一的著录和考订,并初步断定书画作品的归属,为下一步研究确定方向。

二、作为方法的书画鉴定

鉴于上述状况,书画鉴定更应该被归入方法论的范畴。不可否认,书画鉴定是书画史研究的基础,关于美术史与美术鉴定的关系,潘诺夫斯基描述得最为生动:“鉴赏家是收藏家、博物馆长或专家,他们献身学术。确定艺术作品的创作日期、作者和出处,评价艺术作品的特质和境况”,“他们与艺术史家并无原则上的区别。只是侧重面不同,各有自己的明确任务,这颇似医学上的诊断家和研究者的区别”。艺术史家需要鉴定家的研究结果,反之,鉴定家鉴定的结果还需艺术史家用形式价值、主题解释、文化思潮、画家表达自己个性的方式等知识进一步判断,因而潘诺夫斯基称鉴赏家为“寡言的艺术史家”,而艺术史家为“多言的鉴赏家”。

书画鉴定中最重要的判断标准是“笔法”,而依徐邦达的定义,“笔法就是有方法、有规律地用笔锋划、顿出来的线和点的具体表现法的简称”,而这种判定的方法是必须以书画实践为基础的。很难想像,没有实践经验的鉴定家如何去断定真伪。再如笔顺特征:“笔画先后顺序的形成,取决于书写运动器官动作机能上的适应性和视野的适应性,以及书写过程中养成的习惯……然而同一种写法的字中,笔顺很难改变。”据此,可以判断书画中字迹的真伪。但这样两种方法的结论都是相对的,仍具有不确定性。如何解决如此困境?

如果以个案研究为基础,那么,书画鉴定和书画史将都有新的空间和发展。因而,我们也可以说,个案研究是打开书画史研究和书画鉴定研究壁垒的钥匙。。在这方面,方闻、傅申、余辉等学者做出了不少尝试。这迫使多种研究方法的综合运用。从材料的角度来说,作为书画载体的纸绢有时代性,诚如薛永年先生所总结的张路、董其昌、刘墉、梁同书等人的书画材料特征”。但仅靠材料这种辅助依据来比较验证,并不牢靠。此外,在比较辨别中要注意细节,但又不可绝对化。

目前,利用新的考古发现弥补早期传世书画资料的不足,不断修正学人对书画发展史的认识,以促使书画鉴定风格类型序列更加完善和系统,是一种可行的研究思路。大量出土的墓室壁画、随葬漆画、绢素上的绘画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早期传世卷轴书画的匮乏问题,也丰富了我们对于唐代、辽代甚至汉代以前绢帛画的初步鉴定知识,为绘画鉴定提供了反映时代归属的辅助依据、细节问题和较为可信的标尺。

同时,我们又必须警惕有一些鱼目混珠的出土资料。例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佛教史上影响深远的经典之一。敦煌南齐建武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目前款署最早的《金刚经》写本,因此,其真伪事关重大。然而,基于建武本《金刚经》的书法特色,并分别将其与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和大同本《金刚经》进行比对。建武本《金刚经》书写的时间比泰山经石峪《金刚经》约晚五十余年,但其书法明显更加楷化,这不甚合乎情理;与大同本《金刚经》相比,建武本过于整饬、成熟,有刻意书写痕迹,缺乏自然的感觉。再加上写本流传、来源以及文字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建武本《金刚经》当为伪,但此卷应为后人用古纸临摹的精良之作。

三、海外书画中的笔墨与鉴定问题

海外中国书画研究所用的鉴定方法大抵是利用西方美术史研究中风格学和形式结构分析法。如以方闻、傅申等为代表的对中国传统书画作品所进行的断代研究。事实上,对“笔墨”的感知是大多数源自西方本土的中国书画史研究者的软肋,由此不难理解,他们非常依赖和仰慕中国的鉴定大师,比如徐邦达、柯律格在关于文徵明的研究中,引言部分就以徐邦达的研究为基础以铺陈之后的论述,文中用了相当醒目的字眼如:“中国书画鉴赏界泰斗徐邦达”、“在其1984年划时代巨著《古书画伪讹考辨》的文徵明小传中”等等,以此来勾勒一个‘我们所知道的文徽明”。有时,柯律格对著作中引证作品的真伪性并不确定,例如,在一次访谈中,他提到在《中国艺术》一书中,他引用的一副藏于纳尔逊一艾金斯博物馆的著名石棺,之前断代在公元522年,但是罗杰·科维(Roger Covey)后来在一篇论文中指出其为赝品。柯律格认可罗杰·科维的观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柯律格对《长物志》《遵生八笺》等的关注,正是博物馆工作中鉴定和商业策略等的需要。巫鸿在文章中也提到,“很多西方学者对中国美术史的研究,都是建立在中国学者所做的工作之上,尤其是基础性材料的鉴定方面。西方学者正是基于这些中国学者的“基础工作”,再辅之以他们擅长的各种西方学界现有理论,构筑出欧美中国书画研究那些不得不令人关注的成果。但西方学者随之而来的“传教士心理”也滋长起来,可是无论如何,“很多具体的理论和方法论,离不开具体的研究对象。对象不同,方法也不同。做什么东西需要什么工具,不能甩开要做的东西。”无论如何,欧美中国书画研究者在对书画鉴定方面的依赖性都影响了他们研究的透彻性。

金维诺曾经撰文提到,“美国某美术馆有一批大画,是当成南宋画购入的,其实是当成宋画购人的,其实是明代初年的山水画。”金维诺也说这批宋代山水虽为伪作却是“研究明代山水画的珍品”在鉴定界,吴湖帆的弟子、大收藏家王季迁的鉴定和相关研究成果被奉为圭臬,在欧美学界尤甚。极具批判和质疑精神的书画鉴定学者徐小虎于笔墨一道基本取法求教于王季迁。两人问答而成的《画语录》可谓洋洋洒洒。依笔者理解,王季迁阐释的“气韵生动”恰似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关于“神品”、“逸品”、“能品”,王季迁的看法颇有启发,王季迁之于“国画中的笔墨就如受过训练的声音一样”等观点都是基于多年的视觉和实践经验。

事实上,过于依赖徐邦达、谢稚柳、王季迁等学者鉴定结果的研究状态是欧美中国美术史学者研究的一大缺憾。这不等于说上述专家不够权威,而是说对于多数欧美学者而言,未能独立深入笔墨世界实为跨语境研究中的不适应性之一。

四、结语

笔墨之道,十分玄妙。直觉和“望气”非常重要,缺乏直觉,很难未卜先知,直觉是我们发现新情况的最佳方式。然而,直觉和“望气”都不完全可靠,我们要做的是找出所有可能性,并且尝试所有的选择。因而,鉴定一道,把直觉和“望气”作为指引和导向,然后根据形式分析、材料印章、文献研究、考古学研究等诸多方法共同推进,方可有更为可靠和严密的推理。而且,我们必须考虑如何看待种种可能和种种方式。从本质上说,中国古代绘画鉴定无绝对性可言,任何判定都在一个相对的范畴内。只有认识书画鉴定的不确定性和限制性,并有效运用其研究成果,才能深化书画史的研究。反之,书画鉴定又必须以书画史为依托,以个案研究为主要研究方法,脱离了书画史和个案研究,书画鉴定便成了空谈。在这个意义上看,作为方法的书画鉴定是有着长足意义和发展的,而将之作为研究的终极目的和学科归属,都有将之演化为思维和研究壁垒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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