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怎样做父亲

2016-11-01 19:20陶正明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38期
关键词:部队妻子女儿

陶正明

1979年4月,我调到军政治部组织处当干事。在我之前,机关里有的同志犯了生活作风错误,基本上都是不要农村定好的对象,到附近军队医院找女医生、女护士,或城镇姑娘,那时叫当代陈世美。这种行为算是严重错误,最重的要受到撤职或留党察看处分,领导也会受连累。

为了引以为戒,我一到处里,处长就找我谈心。问我找对象没有?我说找了。外调没有?我说在师里提干时已外调过了。他说,那你就抓紧时间把婚结了。你看是在部队办,还是回家办?我听了觉得太突然了,完全没思想准备。我们本来计划1980年办,但处长说了就要执行。第三天我回答处长,回家办。我也想过在部队办,但战友结婚时我闹得厉害,怕他们“报复”我。

当时我一个月53元津贴,给父母20元,还要供弟妹上学,几乎没有积蓄。军政治部主任马骥良送了我四条烟,我带上了。身上只有120元钱。从上海走,买了10斤大白兔奶糖,花了20元,给妻子买了一条裤子和一个提包又花了十多元。

妻子在县供销社工作,我们是小学、初中同学。之前我们政治部给她单位发了函,她一个人去领了结婚证。我7月19日回县城,给了父母40元,请老人转交妻子,作为见面礼。

因为没钱办喜酒,我们只好两头糊弄:给村里人发了糖和烟,说喜酒到县城办;在县城妻子单位又说喜酒在农村办了,也只发了糖和烟。有人知道我们在农村也没办喜酒,有天晚上剪了一只大公鸡贴在我们门上,寓意“铁公鸡”。第二天早上一开门我俩看到了,真是哭笑不得。这张画对我们刺激太深刻了。

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新婚妻子一个人在娘家还是婆家过年都比较难堪,她想到部队,我因没钱没有同意,只好请她去我家过年。她住了三天,天天夜里偷偷流泪。

第二年3月,妻子单位批了探亲假,我不能再伤她心,同意她来部队。就是这一次,妻子怀孕了。

妻子怀孕反应强烈,探亲假满,我向领导请假送她回去,领导说工作忙,只批了两天假,送她到上海坐船。

第二天,我俩从湖州坐长途汽车到上海。路上颠簸,又有不祥之兆,晚上找不到住处,勉强在只接待男客的大通铺挤了一晚。第二天,好心人找了辆三轮车送我们去码头。我看着妻子慢慢上了船,赶晚班车回了军部。

预产期是12月底。8月份,我去《解放军报》送完稿,请假一周,回家帮助准备。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后期,好多物品仍然凭票供应。首要的是要把半年的蜂窝煤准备好。我们县只有一个加工厂,每人每次排队只能买5块,我就利用周日,约好几个妻弟妹帮忙,妻子挺着大肚子也加入了排队行列,好不容易买了750块。

本来说好生产时我母亲去照顾,谁知产期提前。12月18日凌晨,妻子腹部坠痛,半夜三更,妻子不好意思打扰同事,一个人走走停停,一公里多走了近两个小时,到了县人民医院。医生一看吓坏了,连声说这太危险了,要立即剖腹,问找谁签字。妻子含泪说,孩子父亲在部队上,等他回来再补签字吧!医生破例同意,女儿平安降生。

女儿饭量很大,奶水不够,我托军直高炮团领导帮忙开后门,每月拿出13元钱,买4斤当时最好的中华牌奶粉寄回家。

年底,我正在滁县步兵学校参加南京军区组织的新条令集训,一天半夜,突然接到处长电话,说医院来了“女危速归”电报,你直接回去吧。滁州是个小站,只有路过车。我艰难辗转回到家,到了医院小儿科,女儿高烧昏迷,妻子在床边抽泣。我亲亲女儿的脸,滚烫滚烫的,又拿起她的小手贴在我的脸上,不停地重复这两个动作。女儿的体温慢慢降下来了。医生开玩笑说,军人到底不一样,爸爸一回来,就把女儿身上的魔鬼吓跑了。

女儿两岁那年春节,组织上批准我回去过年,妻女十分高兴。临出发前,处长把我叫到一边说,小陶,余干事刚接到老人病危的电报,你是不是今年不回去,让他回去?我二话不说同意了,正好余干事离我家不远,我把第二天的火车票送给了他,并打电话让妻子带女儿来部队过年。

大年初一,我按计划到上海十六铺码头接人。但我不知道的是,船票异常紧张,她们没有买到票。一班未见又等一班,白天不见夜晚再去,直到初三下午两点,我才终于接到她们。但女儿又病了,上吐下泻,我们把她送到了上海第九人民医院急诊室。直到正月初四下午黄昏,我们才回到军部。两位处长一人送来一把面,一人送来半条鱼,我们算是吃了团年饭。

1983年,我提为组织处正营级干事,组织批准家属随军。我回去办好妻子随迁手续,一家四口(小妹随来帮带女儿)乘火车来到军部。军首长破例将我妻子安排在军人服务社。这在当时是最好的工作岗位了,军长夫人也在里面,就我的职务是最低的。妻子先在服务社冷饮室卖冰棒,后来到了书店、财会室。

女儿上了幼儿园。我只要一有空就陪她做游戏,给她讲故事,星期天带她出去玩。每次我出差回来,都给她讲见到的人和事,往往一顿饭要吃很长时间。放假了,我带着她到上海、杭州、苏州、南京、镇江这些有我们部队的地方去见世面,开眼界。

她随军到部队还不到三岁,我家没有电视机,她就到邻居家看动画片,时间晚了,别人要休息,赶她走她不走,我去拉她回来,她哭着要电视机。我们省下了几百元钱,又借了一些,咬着牙买了一部国产金星牌14吋彩电,基本是她专用。在她5岁时,我利用稿费,又买了更大的日立牌彩电、松下牌电冰箱和夏普洗衣机。

在物质文化生活方面,我和她妈想得一致,再苦不要苦女儿身体,再穷也不能让女儿有自卑感。我们让她学弹电子琴,花了近千元给她买了一台雅马哈牌高级电子琴。我们让她从小学音乐,练书法,帮她陶冶情操,培养悟性,磨炼性格。

我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她也耳濡目染。她小学二年级暑假,我们在湖州干休所修改一本书的手稿,20多万字。凡要删除的内容,我用红铅笔画一条线,教她用毛笔蘸红墨水涂成一条杠。她很高兴,也很认真。每天跟我住在单间里,一块起床,吃饭,按时上下班。修改时她两腿跪在软靠背椅上,改得很少有差错,赢得几位老师和前辈的交口称赞。

1998年,女儿是读高三。浙江省与日本福冈是友好省(县),每年交流保送两个学生,一男一女,日本学生来浙江大学学习,中国学生去福冈大学学习。高考前两个月,学校通知我们,女儿已被幸运选上保送对象,送来一大堆表格让填写,还做了全面体检。省里批了65万元作为学费。

结果,乐极生悲。表格上的家庭通讯地址,我们填的是真实的地址:杭州留下×××××部队大院。军人后代,不要!整套资料从日本退了回来,同去的男生也受到牵连,65万元也收回去了。这是我的疏忽,“父亲的职业”一栏我填的是中医,就是通讯地址这一栏没细想,造成终生遗憾!

女儿高考成绩不理想,离她的期望相差甚远。出成绩那天,我轻轻敲她的门,将通过电话查询到的各科和总分念给她听,她愣了好大一会,又钻进被子里了,把头也蒙住了。那些天她焦虑,烦躁,话少了,门也少出了,连同学的电话也不接了,我真担心她会得什么抑郁症。

她去北京上大学时,部队正赶赴九江抗洪,我没能去送她。九江赤日炎炎,白天任务重,深夜我给她写信,讲道理,开导她。大学四年,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前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上大学后,我有意识地与她交流找对象这个人生的大课题。我提醒她:从一般交往中看重点,多次来往看习惯,言谈举止重细节,别人介绍供参考。

大学毕业后,女儿又去英国读了研究生。毕业后本来计划回国工作,女儿却改变主意,要去德国读书。我们猜测,只有爱情,才有这样的魔力。

晚上我打电话问她,她支支吾吾,算是默认,表示回国后当面汇报。我说,你拿笔和本子记好。第一,要讲清楚他的家庭和个人的基本情况;第二,你喜欢他哪些方面;第三,他有什么弱点和毛病;第四,你们今后的打算。此外,还要带上一篇他写的字,毛笔的,钢笔的,最好是抄写一篇文章或诗歌,不少于500字。常言道,字如其人。

不久,女儿去德国之前回国,向我们一五一十地说开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女儿男朋友的父母是普通工人,奶奶成植物人好几年,一直尽心照顾。男朋友本人有志向也有毅力,且兴趣广泛。由于经常锻炼,眼睛不近视。他还会做饭,南北口味能做出几道拿手菜。这一条我特别在意,因为爱做饭、会做饭的男人家庭观念强,肯吃苦,人缘好,善计划。

时隔不久,有位转业的老战友公差去德国,我请他代相女婿,他回来说了很多好话。但我还要亲自看看。这期间,女儿和他回国了,要与我见面了。我告诉女儿,明天你男朋友上午10点来,谈好了,中午留他吃饭,好好喝几杯。我不中意,你带他去外面吃,今后只作为一般朋友。到了12点,我喊女儿,拿酒来,今天中午陪你们。那顿饭就算我相中了女婿。

现在,外孙也快三岁了。在他们的多次邀请下,我去德国看他们。他们问我习惯不,我说,只要儿女健康快乐,哪里都是一样。

(作者系原江西省委常委,江西省军区政委、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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