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立波
发烫的阳光下,机帆船切开大海的宁静。
这个午后有足够多的盐粒
用于腌制我从惶恐滩带回的惶恐。
巨兽的脊背微微拱动。有人
开始躺下来,聆听船底的低语。
没有录音,没有记录,但海浪的这份口供,
对我们而言仍然重要,因为它涉及到缄默的
深度、词的伦理与诗性的正义。
我想起中午的餐桌上,那一大盘牡蛎,
在镇长诗意的介绍里,看上去
就像一堆散装的乱礁。
它们一个个守口如瓶,似乎是在竭力攥紧
一份秘密,一个失传的原则。
“用力掰开它,里面的肉特别鲜美。”
这里自有一种引诱,让我们突破
修辞的禁忌,撬开坚硬的外壳,
去取回抵押出去的词。
沿着蓝色的脉管,缉私艇
穿过灯塔和鱼鳞之间歧义的部分。
取景框切换到两个小女孩,
一个捧着一本书,她轻声地诵读,
对应于晦暗水域的低音区;
一个捧着一只猫,像另一本安静的书,
用慵懒平息身体里的波涛。
在流亡的语境中,桅杆上飞起的海鸥则是另一个祖国,
或者另一个无法被惶恐减去的文天祥。
而我们都是余数,在乱礁洋——
一张随时要翻转过来的餐桌上,
我们都有一个家国,一首晕眩的诗,
需要重新组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