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家台”到“子虚村”

2016-10-31 01:26
长江丛刊 2016年25期
关键词:娃娃鱼郑家父爱

阎 刚

从“郑家台”到“子虚村”

阎 刚

美国作家福克纳一生就是在书写美国南方邮票大的一块地方,而其文学成就却享誉全球。这说明写作的客体不是作品水准高低的决定性因素,就看你怎样去表现。她既可以是时空背景深远宏大的史诗性叙事,也可以是小桥流水般的娓娓道来。我相信博览群书的王永红是彻底明白这一道理的。不然,他的小说创作不会先有“郑家台”再有“子虚村”,就像福克纳的南方邮票一样。

我和王永红是30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深知这一“台”一“村”在他创作中的重要意义。这一“台”一“村”其实并非实指,而仅仅是一个精神层面的虚拟。换言之,这就是作家用血与肉幻化出来的生命符号。他的灵魂起于斯而寄托于斯。我认为从“郑家台”到“子虚村”是王永红一个精神向度上的提升。

我读到王永红的小说是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他的小说就以《翁婿之间》《能有几回醉》等让我记忆犹新。《翁婿之间》写了两代人在新时期面对解禁后的中国社会有着不同的精神取向,这是那一时期文学探讨的重要话题,也是常说的主流文学。我与老王谈到这篇小说,都是一声叹息。要是他不那么内秀,将稿直接给到笔会上的辅导编辑手上,他的走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能有几回醉》写的是“郑家台”一个老农郑家幺老的无端困惑。改革开放之初,农民的生活一下子好了起来,郑家幺老反倒过得不自在了。种种现象让他不得其解、心绪难平,他在这种精神紧张的情形之下,不得不带着满腹的疑惑去寻求一个答案。这正是那一时期一个普通农民的心理诉求。

这一时期王永红的小说多少还没有脱离文学的泛意识形态现象,我们在谈论时,他也不回避这一点。作为一个从极端荒唐年代小心走过来的人,他不会也不可能立刻卸下背负已久的政治包袱,转而过渡到真正属于文学本身的规律性思考。这对王永红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了。但这并不能否定他这一时期文学创作的意义,这也正是他小说走向成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翁婿之间》《能有几回醉》仅仅是这一时期小说创作的代表作,其他如《他在婚礼前出走》《我的半边户妻子》等也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20世纪90年代以后,我与王永红有好几年没怎么联系。原因是他调到五峰县渔洋关镇文化分馆工作,我俩相隔几十公里,其间也只是偶然见一下面,真不知他的创作情况。只是听说他又在搞民间文化集成,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要我去渔洋关镇文化分馆参加王永红小说集《绝景》的首发式。我这才知道,这老哥原来还沉在时间之下搞小说创作呢。我得了一本《绝景》,在会场上就拜读了一小半。我感觉王永红小说的手法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还是“郑家台”的背景,但叙述的向度却是来了个华丽的转身。他不再去关注形而上的浮躁和声色,而是沉下来关注到社会性的人,人的思索,人的追求,人的最简明的精神向往。这在《绝景》《神医》《性变》《竖碑》中有很好的体现。这个小说集中我们不得不重视的是中篇小说《父亲》。小说写了一个父亲苦难情结的承载史。父亲曲折悲苦的人生历程,历练的是人性中最普通却又极易被忽略和遮蔽的秉承态度,而反射在后人情感上的却又是弥足珍贵的深沉的爱。读来让人掩卷落泪。但这部小中篇最多也只是王永红叙说父爱的开始,也可以说是诠释父爱的一个小小的尝试。真正把父爱讲述得淋漓尽致而又荡气回肠的,还是他几年前出版的长篇小说《享受父爱》。这部小说从多个层次解读父爱,又从多个层面享受父爱,彰显的是社会性关联的普遍意义,而不是小我的卿卿我我之情。应当说《父亲》的文本中还不完全具备这种功能,但作为一种截面化的表述,父爱如山已经初露端倪。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小说《父亲》不是父爱的多余,而恰是一笔难得的浓墨重彩,并预示王永红小说创作不断向前的趋势。也许好多作家永远也走不出这个过程,而总是一种自我循环。但王永红无疑是做到了,我认为这正是我们应该肯定中篇小说《父亲》的原因。

王永红《逮鱼》刊发于《长江丛刊》2016年8月

毫无疑问,王永红中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要数中篇小说《水猫子》。从浩劫中走过来,又经历一个新时代的洗礼,必然留下或深或浅的烙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王永红的烙印之深之切确实让我们喟叹。如果不主动求变,王永红很有可能就会按照思维定式,用自己的笔触去逢迎这个光怪陆离、欲望横流的当下世界,去享受丰富的物质能量带来的诸多满足。但是,王永红的思考早已不是形而上的浮光掠影,而是潜下身形窥探着世纪风华背后的某种人文情怀。他能将触觉一下伸展到他过去从未涉及过的思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挑战。他已经从记述“郑家台”的乡土传奇,上升到人类生存所必须依赖的自然环境的显意识思考。我认为这正是这部小说之所以能打动那么多读者的原因。

从表面上看,“水猫子”(郑毛子)就是王永红十分擅长刻画的乡土传奇人物。他的特殊技能就是下水“逮”鱼。郑家河上下无人能敌。娃娃鱼(大鲵)好吃不好逮,但水猫子水性好技能强,他却能逮到。更不可想象的是,他不仅能逮到娃娃鱼,而且还吃腻了。但随着经济大潮的无情荡涤,人们的生活情趣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食客们的饮食趣味越来越多样化,各大宾馆将娃娃鱼作为名菜披挂上市。在强大的利润和欲望的驱使下,娃娃鱼这种稀缺物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这时的水猫子的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这就是传奇人物在合理化的场景下生发。水猫子在各方诉求和利益的驱动下,不得不涉足更加险恶的环境之中,去追逐更大的利益。正所谓乡村叙事中的“富贵险中求”。不料,在郑家河棺材石潭的一次捕捞中,水猫子遇险了。他在与一只巨大的娃娃鱼搏斗时,不想一场特大暴风雨不期而至。水猫子不想放弃这一次追逐暴利的机会,冒险与之搏斗到底。物欲的诱惑让他浑然不察危险的步步逼近。山洪倾泻而下,河水暴涨。人和鱼在河流中同时沦为自然暴力下的弱者。而水中的强者大鲵最后是用她的方式挽救了水猫子的一条性命。这部小说要解读的路径还很多,但真正从传奇过渡到小说文本的解读无非是人与自然的思考。在利益驱动下,人们于自然是百般的损害和无理的诉求。这就是这部小说的应有价值。

纵观王永红中短篇小说创作历程,毫无疑问他是在一个渐进的过程中走向成熟。从文本中可以看出,王永红汲取了多种多样的文学元素,除了西方小说理念外,更重要的是吸纳了丰富的土家族民间文化资源,并加以扬弃变通。这在他的小说中尤其突出。这也正是王永红区别同类作家的重要因素。如果说他创建的“郑家台”是乡村传奇的原发地,那么他日后所描写的“子虚村”就是他理念和手法走向稳固成熟的标志。“郑家台”不会消失,“子虚村”同样不会消失。我们有理由相信,王永红的笔下还会有新的“村庄”出现,当这个“村庄”出现时,必定是在这“一村一台”的底蕴之上的又一次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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