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鹏
黑屋子是怎样形成的——吕志青长篇小说《黑屋子》隐喻意义解读
桑大鹏
2016年5月,吕志青的长篇小说《黑屋子》在《钟山》发表,标志着表现性作品(非表现主义,但又领有表现主义的许多特征)的又一力作问世。表现性小说注重整体虚拟基础上的细节真实,即小说的根底是虚拟的、虚构的,但在细节上处处显示理性运演的逻辑轨迹,高度逼近生活真实。在当代中国,表现性小说并不多见,而吕志青作品居然尽在这一部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异类。
吕志青以往小说的表现性探索成就多体现在中篇小说上,《失去楚国的人》写虚拟主人公康小宁因诸多个人特长不断获得团队领袖地位,但种种特长因不断被别人模仿而超越,康小宁失去团队领袖地位,他就这样不断退守而失去,最后成为社会的“边缘人”。小说对人的生存境遇的沉思荒诞而真实;《南京在哪里》写地理老师对一个地理名词“南京”的追问(“南京在哪里?”)搅动了学生、老师、校领导、公安局、市领导,总之广泛波及到社会各个层面,每个人都不能自已,每个人都处于与他者的关涉之中,类似于物理学的“量子纠缠”。小说以虚拟的形式关注存在意义的无限与有限,同样搅动了读者;《黑暗中的帽子》写一顶虚拟的帽子居然能够自我漂移,将中学校长范彬彬折磨到如痴如狂,小说表现了对人类“我执”的深刻洞察,具备了某种哲学品格。其余类似小说不胜枚举。
总之,吕志青尽力通过虚拟的形式获得某种哲学的隐喻,达到形而上的思考与领悟,而这一切在细节上又是如此逼真、如此真实,使读者最终会忘掉其根底的虚拟而进入细节的体认中,构成了其小说特有的魅力。长篇小说《黑屋子》正是沿着既有的理路而来。
小说起笔平平,写先文后商的知名企业家厉大凯出面邀请齐有生等老同学为从国外回来的昔日大学同学许建平接风,其间齐有生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许建平的老婆居然就是齐有生的杂志社作出纳的同事柳洁茹!柳洁茹原是歌舞团演员,三十岁后调入杂志社作出纳,其间婚内出轨与一个文学青年玩婚外情,齐有生亲眼所见,五年后柳洁茹直飞美国与丈夫许建平团聚,但在与丈夫分居期间,柳的花月故事尽人皆知,而在许建平自豪的言谈中,他的老婆无疑是标准的贤妻良母。这使齐有生极度震惊并疑虑丛生:如此说来,自己那以贤妻良母形象出现的似乎忠贞不二的老婆臧小林是否也瞒着自己玩着婚外情?
这种疑情一旦生成就带着顽强的意志在齐有生心中扎根并具体表现为一种直觉:臧小林必定有婚外情,不容怀疑!这种直觉甚至使齐有生有一点兴奋,带着残酷的快意,他开始追问臧小林,起初当然是不如意的,但这无法浇灭齐有生的探究热情,臧小林开始承认有且仅有一次,之后居然是八次了,齐有生内心备受重创!他无法容忍从小青梅竹马还是姑表兄妹的臧小林居然背叛自己八次,而且时间跨越二十三年!
接下来怎么办?齐有生的惩戒计划起初并不明确,只是凭本能觉得需要将这种被伤害的痕迹查看得更真实、更明细,他需要将臧小林每一次出轨的时间、地点、过程乃至于心理活动都搞清楚。他认为,既然背叛已经发生,臧小林就应该向他袒露真实,“人因真实而高贵,真实是对真实的一种奖赏。”因此,追问真实就成了齐有生最执着的要求,也是最初和最终的要求。他要臧小林在袒露真实中受到惩罚,让她清醒的“回看”自己的无耻与下贱,使自己残缺而滴血的心灵得到补偿。
于是齐有生首先与臧小林办理离婚,两个人都因离婚似乎减轻了一点折磨:齐因离婚似乎暂时摆脱了一种龌龊;臧小林因离婚似乎走出了一种负罪感。但这只是一种最初的感觉,齐有生的目的当然不止于此,他携带臧小林从最早的那次(1989年)背叛开始回访,如考古一般搞清当初的时间、地点、细节。在这一过程中,齐有生还仔细阅读二十年间他与臧小林往来的情书,细细敲打臧小林每一次招供,只为了搂住每一个可能遗漏的“真实”。奇怪的是,虽已离婚,但并不妨碍两人充满激情的性生活,怀着嫉妒和报复,齐有生的性生活比从前更具有激情。而臧小林不仅在性方面迎合齐有生,更愿意满足他追求真实的欲望,她不仅向齐有生仔细招供每一次背叛的心理感受(尽管齐并不相信臧小林只是应景,而更愿意相信臧小林对孙的初恋是出于真心),而且一次比一次显示更卑微的姿态协助齐有生折磨自己。
严格说,自始至终,臧小林都是真心实意的出于负罪的恐惧想向齐有生赎罪,以至于当齐提出走进基督教教堂试图获得灵魂的救赎时,并无宗教信仰的臧小林立马同意了,为了儿子,她也想洗清灵魂后与齐有生复婚,因此自始至终忍受齐的辱骂、追问、暴力,当齐提出刺杀(起初计划是杀死,后来改为刺一刀)臧小林的“情人”孙时,臧小林在经过最初的挣扎后也付诸实施,即使考虑到进监狱的后果后也义无反顾,她在病床前拿刀扎向孙,以为这是灵魂救赎的最后完成,但事实是此举并没有减轻齐有生心中的不忿,在“追求真实”的执迷中,齐有生并没有饶恕臧小林的出轨。
那么,齐有生干净吗?其实也不。齐婚前瞒着臧小林就与人上床,离婚后又与某大学性学教授汤的研究生弟子沈慧上床,但对齐来说,“这都不是个事儿”,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宽恕了自己,却对臧小林的过失不依不饶。离婚后,他一面与臧小林过着激情性生活,一面对臧打骂、侮辱、折磨,并将这种家暴上升到“灵魂净化”的精神高度,全然不顾二十余年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并无宗教信仰的齐裹挟着臧走进教堂,号称“救赎”,却并无实质性的灵魂净化与收获。按照基督教教义,齐有生与臧小林犯了同一种邪淫罪,不过是婚内婚外之分,但齐找出《圣经》教义,指证臧小林的罪才“不可饶恕”,其实是为自己的罪开脱。
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在文本中详细铺设了一条罪的形成之路。罪的起因、过程与最终形成,作者都为我们耐心展示,但这一切都是附着在一个精妙的故事与一系列鲜明的性格之上。作为旁观者的明眼人,心中自有判断:抛开知识与逻辑理性,齐有生与臧小林二人的人格境界其实高下有别、判若云泥。臧小林即便对齐有生没有爱情(其实是有爱情的),然而二十余年的婚姻、共同育有一子,何况还是姑表兄妹,使她自觉与齐之间有一种割舍不断的亲情,看在共同的儿子和亲情的份上,她诚心诚意忏罪,深觉确实对不起齐有生,包括刺杀孙,以及对一切能够洗清灵魂污点的举措都愿意尝试,甚至想复婚,可见臧小林健康而正常。而当齐有生出于直觉的怀疑追问出臧小林的八次背叛后,内心狂怒而煎熬,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不忠、臧小林依模学样而出轨,因此应该首先深自悔责,而是依《圣经》的言教让臧小林背上宗教负罪的恐惧,其后又病态而恐惧的迷执于所谓“真实”,要将臧小林出轨的时间、地点、细节、心理活动抽丝剥茧地全部审视,一方面使臧小林带着某种宗教道德的视角羞耻地反顾自己的过去,一方面使自己沉入于痛苦的狂欢。无论是从基督教还是佛教的视角审视,齐有生的病态心理展演过程都是在催生一种“罪”的形成,何罪?从基督教视角看,这是毫无爱心、无视他人尊严的自我膨胀之罪;以佛教观之,是“我执”之罪。之所以成为“罪”,关键是此种行为对他者有潜在的伤害之势或直接造成了伤害——臧小林就在齐有生无视自己尊严的折磨中伤痕累累最后放弃了生命。前述两种宗教都讲“恕道”,如耶稣宽恕妓女,佛法宽恕冤家,“恕”的精神俨然。但齐有生对自己的淫乱从无悔责却对臧小林的出轨深问密究,对人对己的尺度一张一弛,在这种松紧失度中齐有生的罪更深了。
小说名为《黑屋子》,“黑屋子”何意?其实这篇小说传承了吕志青以往小说一如既往的隐喻性:黑屋子就是“罪”的隐喻,隐喻人性中会自然生发、只要培育就会疯狂生长的罪性,此中有深刻的猜忌、阴鸷的注视、隐秘的算计,正像黑屋子一样没有丝毫光明的形影。
为什么说此种罪性会“自然生发”呢?我们看文本的叙述,除了象СT技术一样切片分析齐有生臧小林的故事外,小说还颇有意味的描述了与齐有生同质的罪性群落,老费、老柴、老汤、小潘、小孔、沈慧等等,他们或者反复结婚离婚、或者婚内出轨而乐此不疲、或者囤积情人、或者以性放纵研究为沉迷终生的学术志业。片言传情、色授魂与、随时交媾等事在他们身上发生是如此自然,不假思索,一切天成,发乎本然,我们只能说这种罪性是自然发生的。以佛理观之,一切导源于根本无明,而齐有生、老费、老汤等人渐入迷乱只是后天催化培育的结果。因此,在齐有生、老费、老汤等所有人心中都各有一个“黑屋子”,黑屋子成了人类灵魂中以性执迷为表现形式的根本隐喻。小说借齐有生之口对这种罪之形成的恣肆状态有过精彩的描述:“齐有生对她(——沈慧)说,自从臧小林的事情暴露之后,或者,这场前所未有的人生危机骤然降临,他发现他身上的某道暗门,一个翻盖,突然打开了,从前隐藏着的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无意识力量,各种驱动力,各种由心而生、无法被普遍理性所统一所融合所调和的潜在的可能性,痛苦而暴烈的内部斗争,一齐跑了出来;驱使他去做各种在平时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这纠缠在一起的各种力量互相促进又互相牵制,使他在极度的变态亢奋中产生出一种撕裂之感,从中又迸发出一种魔灵和邪灵的强大力量。而且,仿佛相互投射,这种力量的鳞鳞爪爪,他从其他人身上也看出来了。他们每一个,包括老汤,老柴,都像是他的一个侧面或者一种可能,反过来说多半也是一样。他是一棵树,他们就是他的枝桠。同时,他也是别人的枝桠。枝桠间当然有近有远。其中一些显然离他更近:老冯,老穆,老费,沈慧和小朱。”对人类罪性心理作如此生动的隐喻性描述,使小说达到了哲学的高度。令人称叹的是,作者在展示“黑屋子”的过程中自己并不站出来作任何评判,非常自然的保持中性立场,他相信并允诺了读者见仁见智的解释和判读,这正是小说精妙之处。
齐有生心中的黑屋子居然日渐增长,当臧小林提出复婚,正与沈慧保持性关系的齐不仅拒绝,而且鄙夷。此时臧小林的姿态更其卑贱,虽然复婚的要求被拒心中绝望而悲凉,但她还是愿做最后努力,她甚至自制软鞭以方便齐抽打自己,面对齐和自己的“罪”,她卑贱到完全放弃了自我。与此同时,齐有生折磨臧小林的计划又有新的进展,当他唆使臧小林刺杀孙后,感觉自己心中的恨怒并无稍减,而臧小林的“罪性”也并没有削弱,于是异想天开,居然想到要杀死亲生儿子,看看能否把臧小林心中的罪性完全销磨掉,他面见硕士儿子谈了自己的想法,儿子不置可否,并不反对(此处令人称奇,详后文),当他与臧小林交流自己想法后,终于逼使臧小林走上了绝路。
在欢迎许建平归国接风的晚宴上,许建平提到某个偏僻的山乡有一间年久失修的黑屋子,用来关闭犯通奸罪女人的,有关这间黑屋子的鬼故事传说甚多,这引起了当时参加宴会的众多人兴趣。后来以厉大凯咖啡屋为基地的俱乐部成立,在老汤怂恿下,厉大凯出资组织黑屋子寻访,原先关闭性罪错女人的黑屋子已拆掉,他们找到了一间拘禁失疯女人的黑屋子,古旧程度和黑暗传说照样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有人又建议俱乐部每个成员都要体验一次独自关进黑屋子的滋味,此举在网上居然反应热烈,众多网友也要报名参加黑屋子闭关三天的体验,齐有生也在报名体验之列。
齐有生走进黑屋子进行闭关体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之下,齐有生如同其他闭关者一样,唯一能够面对的只有“自我”——自我是最深的“我执”,吾人无时无刻不在以自我为核心进行人我是非的经营,它是如此深细、如此彻始彻终的迷执,乃至吾人深迷其中而不自觉所迷——在黑暗的遮蔽及其所带来的深度宁静中,自我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齐有生首次面对对象化的“我”,看到了自己以“真实”为名义折磨臧小林的机心险胆;看到了臧小林努力自新的艰苦卓绝;看到了二十余年家庭生活中臧小林勤俭持家的柔顺妇道,甚至体验到了只有教堂才能体验到的神圣启示,突然觉得这么追问真实殊为无聊,他心中渐起一丝怜悯,良知复归,齐有生决定取消杀掉儿子的计划,并且终止对臧小林的折磨,妥善安置她。
他将此作为固定的意志走出黑屋子。但不料臧小林得知齐杀掉儿子的计划后万念俱灰,她并不知道齐有生心念转变,于是趁齐有生闭关期间,臧小林在绝望中仰药自杀。齐有生也从三十三层高楼跳下,粉身碎骨。
至此,小说写了两种黑屋子,一种物理的、现实的、真实生活中的黑屋子;一种具有精神隐喻意味、隐喻人类罪性的黑屋子,有意味的是,这两种黑屋子的功能意味刚好相悖,在物理的黑屋子里,齐有生净化、觉醒;在精神的黑屋子里,齐有生沉沦、迷执,因此,“黑屋子”正好具有西方新批评理论家兰瑟姆所概括的复义性,而且是悖论性的复义。这正是小说耐人寻味的地方,也正是小说的价值所在,以此为基点,以此复义性暗示的可能性,读者会作出无穷的解读,每一种解读出来的意义都包含在小说的可能空间中。
沿着黑屋子之净化觉醒的功能性追索,我们发现了一种有意味的现象,即所有关涉着黑屋子的人最后大多遭遇不幸,小朱杀了母亲的情人,关进监狱;老费、齐有生等,甚至以自己的方式选择了死亡。此种情形耐人寻味,启人玄思。读者要问:为什么?这一问题关涉到我们对罪之形成、性质、结果的解释与体认。
读者自知:齐有生在追查臧小林出轨之细节真实的过程中其实相当理性,整个思维与行动过程充满逻辑力量,有一种强大的推理能力与摄化力。惟其如此,他才能慑服臧小林惟命是从,同时在向儿子解释杀他的过程中儿子居然无从抗拒、无话可说。其实当我们将视野稍稍放宽巡视厉大凯的部落时,他们的理念与行动又何尝不合逻辑!人人都在以理性的名义干着非理性之事,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沉沦,太可怕了!这使笔者不能不触及精神层面的黑屋子之隐喻意义终极意涵的揭示,而发生一个关联性联想:上帝为什么要将亚当夏娃逐出伊甸园?按《圣经》叙述:夏娃在蛇的引诱下吃了分别善恶之智慧树上的果子,夏娃接着怂恿亚当一同偷吃,于是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的身份与上帝是不对等的,并知道男女性别差异,用树叶遮住下身。总之,此树上的果子能够滋长一种“了别”心——了别人与神的身份不同;了别男女差异;了别善恶;了别物我之差、人我有别,从而认知万物,而这正是问题秘密所在。
我们可回思前述的“性沉迷”、“我执”、“自我膨胀”等“黑屋子”各种表现形式的性质是什么?难道不就是在了别人(物)我差异基础上的双重执着与沉迷吗?——一方面执着我之为我(“我执”、“自我膨胀”),另一方面又沉迷于对象(性沉迷,包括同性恋)。这种了别带来的根本功能就是沉迷与执着。由于了别本身是一种知性,“知”会为自身之知设立严格的分界,这导致知性本身带着极强的逻辑性,不然不会知道物我、人我、神我究竟“别”在哪里了。
这种了别心为上帝深恶痛绝。在神看来,了别使人丧失了原初的懵懂、混沌与浑融,了别使人建立起自我核心,从而事事关涉而欲望无穷,导致对他者的排摒,破坏万物的和谐。因此,了别是罪的起点,故称“原罪”。神认为,有原罪的人不可教化,因任何一种诱导人返归初朴的言教都会使人看出歧义万端从而更远地偏离始源,故神一怒之下只好将二人逐出乐园了事。
对人性的类似领悟在中国道家似乎由来已久,《庄子·应帝王》载:南海之帝 和北海之帝忽有感于中央之帝“浑沌”的善待,决定帮浑沌凿开七窍,使之能够感知到精妙的世界,七天凿开七窍时,浑沌居然死了。这意味着心灵的浑整性丧失,被了别心分解为各种互不隶属的功能部件,世界在被分化的感知中也变得支离破碎,破碎的主体无法获得浑整的世界。
齐有生及其相关的部落都有各自茁壮的了别心,带着强大的理性,在逻辑精心设计的轨道上欢快地沉沦,悉心经营一己之私,专意沉迷自己喜好的对象(含性对象)。他们的逻辑理性甚至能慑服他者,故臧小林对齐有生惟命是从,故汤教授的粉丝对汤如醉如痴。他们唯一的特点就是理性过于强大。但是,理性却是与罪性共生!理性走多远,罪性就走多远,这难道不是细思极恐、令人汗毛倒竖?
那么,理性自身能否克服伴生的罪性?小说以齐有生为个案解剖了某种精神拯救的可能。齐有生阴冷的灵魂在物理的黑屋子中渐生一种暖意,怜悯苏醒,良知来复,他决定宽恕臧小林,这表明人有自我拯救的可能,但结果却是臧小林仰药自杀,齐有生在良知的谴责中跳楼。放宽视野,我们看到体验过黑屋子的老费、小朱、小潘等个个遭遇不幸,净化觉醒后的人居然各自受到惩戒,甚至走向死路,岂不令人概叹!
前文已论及:物理黑屋子是灵魂黑屋子之功能意义的否定。何以如此?我们只要稍加思索即不难理解,这是理性在玩弄着对象化的把戏。换言之,是理性因自身的了别性而对象化的结果,只有对象化,理性才能更真切的看清自己。故物理黑屋子与灵魂黑屋子互为对立面,互相领有对立面所缺少的精神要素,这些精神要素恰恰对对方构成了一种解构之能并以此形成自身的功能性。齐有生走进黑屋子,其内心原有的罪性在物理黑屋子的解构与稀释中焕然冰释。但与此同时,某种潜意识开始上升为主体力量,所不同的是,此潜意识并非弗洛伊德所说的性意识,而是一直处于蛰伏状态的良知良能——原先被理性压制着的良知良能早已决定对其罪性实施惩戒,今以此为契机,惩戒上升到行动层面——齐有生跳楼了!故我们一面看到人的重生,一面看到死的来临,人以死亡的方式完成了生命的净化与觉醒。
作者相当残酷,他并不为自新之人稍假辞色,只是严格按照人性真实写出其运演的逻辑理路,静观芸芸众生生灭无常,一任生命在理性构设的因果之路上载沉载浮,千幻并作。但,这也正是小说的价值所在。
桑大鹏,男,1968年生,湖北公安人。三峡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多年来致力于文艺学、哲学阐释学和宗教哲学的研究,已出版专著1部(《三种华严及其经典阐释研究》),主编二部(《月映万川》、《中外文化元典导读》)。在《光明日报》、《武汉大学学报》、《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论文40余篇。
十余年来,一直担任文学批评原理、西方文论、写作、文化人类学、佛学概论、庄子导读、周易概说等课程的讲授。2004年主持“高校写作课教学改革与实践”的教改,获湖北省高校教学成果一等奖(省政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