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苦难奠基(下)

2016-10-29 09:43高放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高放

【摘 要】苏维埃国家建立后,以列宁为首的俄国共产党领导执政六年(1917.11—1924.1),大体上可分为前后三年两个时期。前三年多主要是建立并加强新型国家,应对并战胜国内反革命叛乱和外国武装干涉,后三年才开始恢复国民经济并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其间,国家历经十次政治危机(包括军事危机、经济危机、文化危机和党内危机)。党和国家在千辛万苦、千难万险中战胜十次危机,使国家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实施新经济政策、新政治政策和新文化政策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苦难奠基,并且创造性地发展了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列宁在最后口授文稿中对苏联一国建设社会主义和推进世界社会主义提出了新见解,列宁领导执政六年也遗留下五大难题,对以后苏联的发展和衰亡深有影响。

【关键词】十次政治危机;新经济政策;执政经验;遗留难题

【中图分类号】D1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码号】1674—0351(2016)04—0030—26

四、列宁在最后岁月对社会主义的新探索

1.战胜第九次政治危机,从“战时共产主义”转轨到新经济政策

“战时共产主义”政策虽然在1918—1920年三年战争期间保障了全国低水平的供应和消费,显示出奇效,但是到战争结束,1921年转入和平建设新时期立即暴露出严重的弊病。战争期间把私营大、中、小工业企业全部国有化后,尽管大力组织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竞赛等措施,但是由于缺少投资和不善经营等原因,到1920年大工业生产总值比战前时期几乎减少七分之六,产业工人比1913年减少一半(俄国产业工人1913年有260万人,到1921年只有124万人),许多工人因经常吃不饱而不得不跑到农村去找食物、求生存。由于缺少燃料和原料,许多企业开工不足。1921年按人口平均计算每人生铁产量不到一公斤,棉布产量不到一公尺。工人中的不满情绪大为增长。由于大量征兵,农村缺少年轻劳动力,田地多有荒芜,广大农民对大量征粮越来越不满,以致被迫群起强烈反抗。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等反苏维埃势力趁机暗中鼓动农民起来造反。于是1921年又发生了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这一年彼得格勒、莫斯科等城市都有工人罢工事件出现,更为严重的是爆发了50多起大规模的农民暴动,中、小规模的农民动乱几乎遍及各省。经济危机显然已经发展为政治危机,危及苏维埃国家的安全与存在。这是苏俄建国以来的第九次政治危机。这次危机与前八次政治危机相比较,显然具有新特点。此前八次危机的罪魁都是无产阶级的敌人:1917年底第一次危机是被推翻的地主资产阶级武装以暴力夺取政权,1918年1月第二次政治危机是资产阶级反抗解散立宪会议,1918年2月第三次政治危机是德国帝国主义强迫苏俄签订布列斯特和约,1918年夏秋第四次政治危机是富农和投机商人反抗征购粮食,1918—1920年第五、六、七、八次政治危机是外国武装干涉者和国内反革命势力要颠覆苏维埃国家,而第九次政治危机的祸首则是无产阶级自己及其阶级盟友,即工农联盟中的农民。无产阶级及其在农村所依靠的贫农,所联合的中农,大都自发起来反对苏维埃政权(当然也有少数城乡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趁机参与)。其根本原因在于“战时共产主义”政策严重侵害了工人和农民的切身利益。

在众多工农抗争中最为严重的是1921年3月爆发的喀琅施塔得海军士兵暴乱。喀琅施塔得是位于俄国西部边境的一座小城市,位于芬兰湾科特林岛,属彼得格勒省,是通往彼得格勒市的要冲,1703年沙皇彼得一世在这里建立要塞,使这里成为俄国重要海军基地,后来成为布尔什维克争取海军的重要据点。这里的海军士兵在1905年革命、十月革命、三年反对外国武装干涉和国内战争中都建立过重要功勋。他们大多是工农子弟兵,又有光荣的革命传统,为什么会发生反布尔什维克的暴乱呢?主要是由于“战时共产主义”政策严重损害了工农利益。1921年1月间,彼得格勒市因政府削减粮食配给定量,发生多起罢工事件,工人要求增加口粮、改善生活,反对厂领导的官僚主义和特权。尤其是布尔什维克长期活动据点的普梯洛夫大工厂也于2月28日爆发罢工。消息传到喀琅施塔得后,水兵们即派代表团到彼得格勒了解实情。立宪民主党人、社会革命党人中的破坏分子趁机散播谣言,胡说红军在彼得格勒实行镇压,对示威工人开枪等。代表团返回后即召开全体舰队水兵大会,讨论通过了包括15项要求的纲领,内容大都是要求改变“战时共产主义”政策。3月2日水兵们召开代表大会要改选苏维埃,又有人传来谣言,说红军正出动要赶来镇压,会场顿时紧张。有人建议由大会主席团组成“临时革命委员会”来领导水兵进行自卫和抵抗,喀琅施塔得暴乱就这样开始了。当时这里的水兵共约有二万七千名,为海军设施服务的工厂工人约一万三千名,在暗藏敌对分子煽动之下水兵和工人大都参加了暴乱。暴乱者迅速占领了军火库、粮仓、电站、电话总机房和司令部等各要害部门。“临时革命委员会”在社会革命党人等操控下提出“要苏维埃,不要布尔什维克!”“政权归苏维埃,不归党!”“拥护没有共产党人参加的苏维埃!”“建立自由苏维埃!”等口号。显然这是打着工农大众拥护的苏维埃的旗号,借口布尔什维克“战时共产主义”过激政策,趁机要把布尔什维克党赶下台。如果俄共(布)不改正过激政策,是难以单纯用武力镇压广大工农分子参加的群众性暴乱的。苏维埃政府在争取与暴乱者进行和平谈判的努力遭到拒绝后,红军于3月7日在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亲自率领下不得不出动镇压暴乱。但是由于对敌情估计不足,又准备不充分,遇到强烈反抗,一时无法攻克要塞。国内外反革命势力和媒体都大力为暴动者鼓劲并提供援助,要求他们尽快使俄国变天。3月8日至16日俄共(布)正在莫斯科召开第十次党代表大会,大会代表当然非常关切并且热烈讨论喀琅施塔得暴乱问题。斯米尔加代表在大会发言中讲到一个重要情况:“喀琅施塔得的党组织有30%积极参加了叛乱,40%保持中立,只有30%的党组织拿起武器同叛乱者作战。”[1]69-70共产党员中为什么会有30%的人参与叛乱,40%的人保持中立呢?由此应该看到这场暴动、叛乱的主流和本质是反映了工兵农大众对“战时共产主义”政策极端不满,其支流和外在因素是小资产阶级的动摇性、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和暗藏的反革命势力造谣煽动。为此,代表大会依据列宁的报告于3月15日一致通过了关于以实物税代替粮食征集制的决议,允许农民以实物缴纳粮食税后所有余粮可以自己支配,可以通过自由贸易换取自己所需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这标志着“战时共产主义”被新经济政策取代。这个重大决议以电报发往前线后给红军以莫大鼓舞,在暴动队伍中也起了很大的分化作用。得知共产党已改变政策后,许多人都退出暴乱队伍。党的十大一方面做出新决议,另一方面又派出279名代表赶赴前线以增强指挥力量与政治工作。3月15日6万红军经过认真准备后开始第二次进攻。这里还要提到一件鲜为人知的往事,参与红军出击叛军的还有中国志士刘福辰。他于1917年在彼得格勒参加工人赤卫队,投身攻打冬宫的历史性战斗,1918年加入俄共(布)又被派到喀琅施塔得前线[2]82。红军仅经过3天战斗,到18日就获全胜,叛军死伤三千多人,只有大约八千人逃往芬兰,余者皆被俘或投降。苏俄的第九次政治危机喀琅施塔得暴乱经历16天(从3月2日至18日)终于被克服,国家得以转危为安。受蒙蔽参与暴动的普通成员后来被免于治罪。

喀琅施塔得事件促进了布尔什维克党和苏维埃国家放弃“战时共产主义”政策,转而采取新经济政策。在1921年3月党的十大后,5月间召开的党的第十次代表会议专门通过了列宁于5月28日起草的《关于新经济政策问题的决议草案》,第一次阐述了新经济政策的内容①。随后1922年党的十一大、1923年党的十二大,以及苏维埃政权机关这三年所通过的决议和颁布的法令,使新经济政策得到逐步完善。这三年间列宁的许多著述对新经济政策都有详细阐述。新经济政策是为纠正以往“战时共产主义”的错误而制定和命名的。列宁痛定思痛明确指出:“在经济战线上,由于我们企图过渡到共产主义,到1921年春天我们就遭到了严重的失败,这次失败比高尔察克、邓尼金或皮尔苏茨基使我们遭到的任何一次失败都严重得多,重大得多,危险得多。这次失败表现在:我们上层制定的经济政策同下层脱节,它没有促成生产力的提高。”[3]184改行新经济政策,其实质就是为了促成生产力的提高。落后国家先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后,首要关键是不能急于消灭资本主义,而要充分利用资本主义,通过国家资本主义来尽快增加生产总量。只有促成生产力的大幅度提高,才能为社会主义奠定厚实的物质基础。为了利用资本主义来促成生产力的提高,新经济政策的内容大致包括以下六个要点。

第一,要发挥社会主义国家领导、调控经济的职能,但是不能把经济统得过严、过紧,要充分发挥地方和企业的自主性。1917年底成立的最高国家经济委员会曾经通过年度、季度、月度经济计划和它下属的24个管理局严密管控全国经济。进入新经济政策时期后,该委员会的职能由直接行政命令干预经济转变为较多通过市场、价格等间接调控经济。国家只编制年度经济计划,内容具有较大灵活性,给各部门和各地方、各企业留有较多独立性和主动性。国家重点抓重工业、国防工业和对外贸易。在对外开放中只有对外贸易要实行国家垄断,对内贸易则要放开。

第二,在工业领域,鼓励私营中、小企业的发展,这样既能发展生产力,增加多种人民急需的日用品,能扩大工人就业,增加国家财政税收收入。对于已经没收、实现国有化的大企业、大矿业,要加强经营管理,实行经济核算,尽力降低成本,提高劳动生产率,要善于向私营企业学习并与之开展竞争,在实践中解决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谁战胜谁的问题。国营经济不是靠国家行政命令而是靠商品市场竞争去战胜私营经济。对于国家一时无力投资经营的国有企业和矿业,则采取创新的两种方式,即租让或租借给私人资本家去经营。所谓租让制就是把国有自然资源按合同契约定期租让给外国公司经营,苏维埃国家每年要收取一定数量产品或租金;所谓租借制就是把国有资源租借给本国私人资本家经营,也是按定期合同契约交纳产品或租金。实际上这是社会主义国家与国内外资本家合作双赢的模式。

第三,在农业领域,首先是从1921年起用粮食税制取代粮食征集制,使农民交完粮食税即可用余粮到市场去换取自己需要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这种新政策体现的不仅是经济问题,而且是政治问题,即巩固工农联盟的大问题。它不仅是税收政策的改革,而且反映了农业发展的方向问题。原来的政策百般抑制小农经济,认为小农经济必然滋生资本主义。所以认定农业发展的方向是建立国营农场、发展农业公社和农业劳动组合(即集体农庄)。新经济政策则改为奖励发展小农经济,首先恢复农业生产,提高生产力,再逐步通过从共耕社到农业劳动组合的形式,逐步实现社会主义农业合作化。随着国家工业化的实现,再逐步使农业机械化、电气化,发展社会主义现代化大农业。

第四,在商业领域,实行粮食税后,农民出售余粮和其他农产品就需要开放农贸市场。具有戏剧性变化的是:1920年12月刚被取缔关闭的著名的苏哈列夫卡自由市场,在1921年12月又悄悄地小规模地恢复起来了,随着新经济政策的发展进而逐步繁荣昌盛起来了。农贸市场的复苏带动了全国商业的振兴。党和国家的政策是国营商业、合作社商业和私营商业并举。国营商业主要掌管商品的批发,私营商业主要承担商品的零售,合作社商业(包括产销合作社和消费合作社)居中调节,兼管部分批发和零售。在国营商业、合作商业和私营商业中发展股份公司,以便集资、融资,扩大经营。在商业领域也存在国营经济与私营经济既合作又竞争和谁战胜谁的斗争问题。

第五,在分配领域,要把“战时共产主义”的平均分配改变为按劳分配与按生产要素分配相结合。为了纠正以往平均主义分配、贯彻按劳分配原则,1922年春政府与工会中央理事会制定并执行了全国统一的所有职工分为17级的等级工资表,其中工资最高与最低的差距是八比一。表中规定徒工一至四级,工人五至九级,会计和管理人员十至十三级,领导干部和工程技术人员十四至十七级。党中央委员和省委书记的工资相当于职工的最高级,即十七级,乡党委书记和村支部书记的工资相当于职工工资的十二级,中央委员与村支部书记的工资高低差距只是一点六比一。不过当时还有少数党的领导人领取较高的特定工资②。至于私营企业主、商人、富农都按生产要素分配,他们因投资和参与经营管理而获得高额利润,收入当然比国家职工高得多。这些新富人、新生资产阶级分子在当时获得了一个特殊称号,即“新经济政策的人”,按俄文缩写词通常音译为“耐普曼”③。按我国现在的习惯称呼就是民营企业家。这在新经济政策时期是正常现象。

第六,在劳动领域,“战时共产主义”时期实行“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原则,强调义务劳动和不计报酬的劳动。新经济政策则改为要给予成绩优异的劳动者以物质和精神奖励的原则,这样才能更进一步激发劳动者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从而有利于提高社会生产力。列宁于1921年8—9月间给中央统计局的信中精辟说明了“革命热情”与“个人利益”之间的关系。他说:为了作好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准备,“不能直接凭热情,而要借助于伟大革命所产生的热情,靠个人利益,靠同个人利益的结合,靠经济核算”,“否则你们就不能把千百万人引导到共产主义”。[3]229为了给劳动者个人以物质和精神鼓励,新经济政策时期在工人中广泛实行计件工资制,给予社会主义竞赛中的优胜者和劳动模范、劳动英雄以各种奖金、奖品、奖状、奖章、奖杯、奖旗,还设有科技发明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