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
我的第一台电脑是1995年添置的,当时花了将近半年的薪水,同事们都觉得我疯了。
我所服务的机构福利极好,从房子、煤气灶到过年的大米和东海带鱼,样样都有得分,写稿用的圆珠笔、笔记本和墨水更是随要随取,你这个臭小子居然会花钱去买一台“写作工具”,一位老先生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是在为国家写稿子呀,为什么用自己的钱买电脑?”
他们没有料到的事情是,有了电脑之后,我写字的速度大大加快,原本笨拙的剪报被录入到了电子文档中,取用无比快捷。更要紧的是,我成为了中国第一批拨号上网的写作者,互联网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门。
现在想来,我们这一代人是怎样淘汰上一代人的?
不是我们比他们更勤奋、更聪明,而是我们比他们更乐于接受新的工具。
如同汽车淘汰马车,互联网淘汰纸媒,不是因为马匹不够健美强壮,纸媒不够精致深刻,而是因为工具的革命性迭代。
在新的工具革命面前,一切价值被重构,包括时间的意义和对能力的定义。
最近这几年,我的很多同辈朋友,都开始患上了“淘汰恐惧症”。在一次EMBA的课堂上,一位从事珠宝连锁业的“70后”学生哀叹生意不好做,消费者越来越不可捉摸。
我问他,你有客户管理工具吗?没有。
你知道国外新的珠宝服务DIY模式吗?不知道。
你有鼓励公司里的年轻人内部创业吗?他们懂个毛。
你用过网银和在网上购过物吗?我为什么要搞这些,那都是秘书的事。
我说,你把学费退了吧,快点回家洗洗睡觉。
不久前去南极,随团有三十来位企业界朋友同行,老赵是从纽约赶来的,已经六十多岁,穿得青山绿水。
老赵做了二十多年的袜子生意。去年,他在淘宝上卖袜子,一口气做到了细分行业的第二名,六千多万元的销量,可是却亏了几百万。
然而他见到我,却好像没有泄气的意思,今年他放缓了在淘宝上的投入,转而与唯品会合作,还收购推出了一个新的互联网袜子品牌。在南极的邮轮上,他缠着我让我介绍“必要”和“名创优品”给他认识,“在你的公号上看到他们的模式,挺有趣的,也许能合作一下哩。”
“70后”的珠宝学生老了,“50后”的袜子老赵还年轻。
有一次去一个中学讲课,一名教师站起来与我辩论。
他说,不能用“80后”、“90后”来断代,根据他十多年的教学经验,“95后”才是“新新一代”,他们与“90后”的区别远远大于“90后”与“85后”的区别。
这样的讨论,时时听到。
在“60后”一代,大家觉得老三届与之后的“统考一代”是两类人,在“70后”,大家觉得1976年是个分水岭,在“80后”,大家觉得第一批七位数的QQ用户才是互联网原住民的标志。
这样的断代永远不会有定论。
一代人对一代人的淘汰,从来不因为年龄。有没有使用同样的工具,比年龄的差异更具有断代的意义。
工具的改变,只与两个要素有关,一是速度,二是效率。速度可以击穿原有的成本逻辑,效率则改变利益的分配模式。
库兹威尔的《奇点临近》一书提出过“加速回报定律”。据他的计算,整个20世纪100年的进步幅度,在21世纪只要20年就能达成,也就是说2000年的发展速度是20世纪平均发展速度的5倍。在2000年,只要花14年就能达成整个20世纪100年的进步,而之后2014年开始只要花7年,就能达到又一个20世纪100年的进步。以此计算,人类在21世纪的科技进步将是20世纪的1000倍。
这1000倍的进步速度,显然是非线性的,其核心的动力,必来自于工具的快速迭代。在这个意义上,21世纪的工具衰老速度一定快于人的年龄的衰老。
每一次工具革命发生的时候,原有生态中的既得利益者往往无法适应,他们的思维和运作体系已在原有的工具系统中形成惯性,那太让人舒服了,改变则意味着砸烂一切,在犹豫和恐惧中,新的竞争者已经刀逼颈部。
所以,转型升级的成功率十分低,非有大勇气者,不能背叛自己过去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