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逢
有些事、有些人,值得在最好的年华遇到,然后用一辈子去珍惜。
1
经常去的一家卖牛羊肉的摊位,摊主姓马,只在秋冬季售卖羊肉,平日还是以卖牛肉为主。我叫她马大姐。她还告诉我一个妙方,牛肉切丝拌好调料后,加入食用油,让每根牛肉丝都裹上油,热锅冷油,一定能炒出鲜嫩多汁的牛肉丝。
我回家依法炮制,果然。
不过,马大姐似乎只对爆炒肉丝肉片有心得,问到如何做好红烧牛腩,牛尾如何去腥,她也不甚了了。我记忆中真正精通牛肉料理的人,是梅子。
梅子是我大学室友,也是几个女孩子中年龄最大的。毕业后我们天各一方,起初还保持着通信联系,后因种种缘故,她与我、与我们班所有人失去了联系。没想到19年后,我们辗转数个城市,居然在上海重逢。
重逢之前,我最后一次得到梅子的消息,是在来上海不久。
2
那是1996年春天,总公司给我三个月时间,有业绩就留在上海,没有就回武汉。回去没问题,但面子不好看,因此,我几乎每天都在这座城市奔波,脑子里只有两个字——业绩。
那天我走过南京东路外滩,打算到东风饭店门口乘车回公司。不知是飘着雨的缘故,还是外滩的空气本身就更潮湿,风吹过来,带着江水特有的咸腥气,耳边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一切的一切,都比平时多了份惆怅的意思。我循着汽笛声朝马路对面黄浦江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听到有人叫我在大学时的昵称:“点点。”
好像梅子的声音!
但不是她,是她的堂姐从南京东路外滩地下通道上来,出来的那一刻,恰巧看到扭头翘望的我。而我和梅子,在这之前已有好几个月没有通信。我曾拨过好多次梅子家的电话,不知是白天大家都上班了,还是别的缘故,电话总没人接。
3
那个暮春的黄昏,天色转瞬变暗。我和梅子的堂姐站在路边,堂姐到上海来参加一场出国进修资格考试,住在亲戚家,过几天回去。我问了问堂姐考试的地方,离我公司不远,于是我们说好等她考完试,我们在一家烧烤火锅店吃饭。
两天后我和堂姐如约再见。我们所谈的话题,从我的工作到她的恋爱,从她出国定居的可能性到我留在上海的利与弊。然后,我们谈到了梅子。
堂姐说,她的叔叔婶婶,也就是梅子的父母,他们所在的单位在南京的项目结束后,就要迁回兰州。
这一点,早在读书时我就听梅子提及,所以也只是点点头,心想,难怪她一直没写信给我,南京家里的电话也无人接听,原来是忙着大迁移。
堂姐停顿一会儿,又说起梅子的工作。我才得知,梅子现在没上班,因为哥哥生了重病,她正忙着照料他。
我坐在那里,被堂姐报出来的几个医学名词给惊到,脑子里是我们大二暑假在南京西善桥实习时去梅子家玩,叔叔阿姨热情的笑容和哥哥幽默可亲的样子。在我们别后的所有来信中,她从没提到过哥哥的健康,想必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没有联系的这短短数月,我只当她忙着工作,忙着谈恋爱,忙着各种各样的琐事,但我没想过她会遇到从南到北的举家迁移,没想到她正在照顾重病中的哥哥,安慰忧愁的双亲。
堂姐翻翻随身携带的通讯录,抱歉地告诉我,梅子家的新址在另一本簿子上。我把自己在上海的联系方式写在堂姐的通讯录上,请她把我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梅子。
可我再也没有梅子的消息。
4
半年后我换了家单位上班,我对旧同事们说,要是我同学的电话打到这儿来,你们一定要把我的新电话告诉她啊。
后来我在新的单位果然接到好几个辗转打来的电话,但都不是梅子。渐渐地,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联系。我所知道的是,那以后,她跟所有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
10年前,我们在搜狐网上创建了班级校友录。8年前,我们开始热衷于大小规模的同学聚会。可是,没人知道梅子的联系方式,网上找不到她的踪迹。
有一天我梦见了梅子。她掀开我的蚊帐,说懒点点,再不起床我们宿舍要得零分啦!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手机在床头柜上振动着唱歌。头天晚上我把闹铃换成脆生生的叮叮声,跟梅子的说话风格是一个类型。我知道,这是我梦见她的原因。
我想她了。
然后,我写了一篇想念梅子的文章,发在一家杂志上。当我把这篇文章贴在大学同学QQ群里时,忽然有一个高年级的学长敲开我的小窗说:“我见到了她哥哥。”
泪水奔涌。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是的!是的!经历了生死大劫,哥哥安然,梅子亦安然。
5
我拨通了梅子的电话。辗转数年,我们再次触到彼此。失散的19年,奇迹般无缝衔接了。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梅子就在上海,就在我梦见她的那个月,她来到上海,并准备定居于此。
重逢后我去梅子家玩儿,她做牛肉面给我吃,给我讲如何做拉条子,还要教我做凉皮。梅子是地道的南方人,在兰州待了几年,会做一手好面食。当时她还住在租住的公寓,临时居所,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也就罢了,她为了做家人爱吃的面食,还买回许多的厨具:炖牛肉的电压力锅、做葱油饼的平底锅、放饺子的锅排。最令人钦佩的是,她还买了自制凉皮所需的、我压根儿叫不上名字的锅子!
惊叹一番之后,我开始跟梅子学做油泼辣子和牛肉面。我算是有基本功的厨娘,目睹梅子做牛肉面的全过程,听她强调了重点,回家试过三四次,才算是做出了比较满意的兰州牛肉面。
6
在这之后,我经常跑去梅子那个小小的公寓,看她变戏法一般,用那些名目繁多的锅碗瓢盆,做出一道道让人口水直流的面食。除了牛肉面,她还会做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面,以及香气四溢的葱油饼。
对于一个南方人来说,梅子就像一个会魔法的仙女,看着她白净的手摆弄着那些面团,把它们变成或粗或细的面条薄饼,然后笑盈盈地放到我面前时,我们都仿佛忽然回到了少女时代。那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晚上,她拿出自己珍藏的食物,笑着看我们这帮饿狼三两下抢光,然后吃得心满意足,满嘴流油。
时光,忽然间就如此定格,好像无论我们身在何处,她都是我的大姐姐,我还是她眼中那个嘴馋爱偷懒的小不点。19年,我们错过了什么,拥有了什么,突然间,已不再重要。
我们约定要常聚,约定再也不能失去彼此的消息。一生中拥有的美好年华并不多,有些事、有些人,值得在最好的年华遇到,然后用一辈子去珍惜。别等吃不动了走不动了再相聚,我们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