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景山
花鸟画家张世简
□ 王景山
张世简在张书旂《百鸽图》前留影
2000年3月13日,张世简向罗斯福图书馆赠送作品
张世简、张扬父子共同创作
学习中国画,都要经过临摹、写生、创作三个过程。画花鸟画最主要一点是要深入生活,没有生活是画不出好花鸟画的。中国画需要画家满腹经纶,我现在越学到老越觉中国画难,这就是艺术无止境。
—张世简
张世简(1926-2009),浙江浦江人。1951年7月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后分配至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科普处工作。1953年至1979年在北京幻灯公司美编室工作。1979年后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今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任教。1994年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曾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教授兼国画部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1926年1月13日,张世简出生于浙江浦江县的礼张村,别看这个以张姓为主的村子不大,只有120户人家、500多口人,但却是个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尤其是美术人才,所以又有书画之乡的美誉。张世简的几位伯父、兄长也都擅长花鸟画,叔父张振铎、堂兄张书旂均是著名的水墨花鸟画家。自幼耳濡目染,受家风吹拂濡染,整日盘旋于大人们的画案前,研墨抻纸,成了张世简童年的“工作”乐趣。对此,他回忆道:
我六七岁时,就喜欢看堂兄张书旂(原名张世忠)画的花鸟,那时,早已是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的他,暑假回老家休息时,早上他还没起床,我就已经把墨给研好了,专等他起来画。只见他站在素纸前微皱眉头,凝视了好一会,拿起大号画笔蘸蘸水又蘸蘸墨,摆开架势在纸上落笔纵横,擦擦有声,气度非常,心想,好厉害,这样画还不把纸给戳破吗?霎时间,一张水墨淋漓的荷叶就出现在纸上。后来又换了红笔,又是先蘸水然后调红色,最后还蘸了一笔较浓的红色又是一场横涂直抹,就成了花朵,浓淡得宜,造型美丽,一朵鲜艳的荷花跃然纸上。那朵荷花杆自上而下一气呵成真是气象万千。然后东补西点的不到半个钟头,一张黑红相映、欣欣生意的荷花就画完了,往墙上一挂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集中在画上,我总感觉到画上的叶子要比真的叶子更厚实,花要比真花更美丽,且觉有香气。梗子更为精神,在画前我痴痴地看着、看着,回想着刚才大哥作画时的动态,一笔一划的起讫关系,牢牢地默记在心头。不但画荷花是这样,他画的花、果、鸟、鱼、虫,我都是这样认真地看,细心地学。难怪我的父母和哥哥妹妹们都说:“那么顽皮的简呀,现在却变得那么文静,真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也不去爬树捉鱼了,只要到书旂的画桌旁一找,准在那儿。”我确实是这样,我也不知为什么,但学画已成了我最大的乐趣。中午大哥照例都要午睡,这空挡也是我背画默写的最好时候。尽管画得不成样子,我都照大哥的样子、架势开始瞎涂,画不好,画不像,都没有使我灰心,偶有收获,我就喜形于色,非常高兴。九岁那年,堂兄给我画了一幅示范画《玉簪花》,边画边教,令我终生不忘。
张世简的童年应该是幸福快乐的,据他的回忆:村前那条自北向南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这条溪虽不算大但也不小,他小的时候,除了冬天以外,差不多都在溪上玩。张世简曾用一方闲章“双溪渔人”,以纪念他儿时的生活情趣。为什么说是“双溪”呢?因为他们村后的小山下还有一条差不多大小的溪,叫后溪,同样蜿蜒曲折地自北向南流到他们的村头就汇合成一条溪水,他们村就夹在两溪之中,他们那个山沟也就叫“双溪源”。
村的东西两面都是高高的山,山上都长满了以小松柏为主的树林,青翠欲滴。在他们村南和村中,还有祖辈留下来的两座非常精美的石雕牌坊:一名孝子牌坊,一名寡母牌坊。高数丈,全以石雕成。村口有两棵百年青松,造型奇特,两树平列耸立,高可十丈,上至顶上两松相抱,形成了一个极其高大的城门。两边虬枝倒挂,气魄宏伟,青青寿色,装点着美丽的村景。不愁衣食的张世简就是在这等如诗如画的氛围中无忧无虑地成长,没有画案,他就把家里的门板拆下来权且为之;没有颜料,他就采集大自然中的野生植物自行调配……村里私塾小学课堂上,本来是写字课,他却偷偷地画起自己心中的画来,为此,挨了好几次老师的批评。
1938年,已经转到县城小学读书的张世简,面对日寇铁蹄的入侵,一种朦朦胧胧的民族危机感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游动,并产生了一幅图画的构思,他决意把它画出来。他画了一个很大的喜鹊窝,但窝里居住的并不是主人喜鹊,而是被一只凶神恶煞的秃头老鹰占据着,主人喜鹊则在一边惊诧地飞鸣着。这幅富有强烈反抗日本侵略意识的《喜鹊窝》立即被当时的浙江《金华日报》看中发表了。这是张世简的画作首次被公开发表,不但激发了他的爱国热情,也更坚定了他学习花鸟画的信心,学校老师也对他大加赞赏。所有这些鼓励,都使他更加热爱花鸟画,决心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正当他踌躇满志求学学艺的时候,一件令他刻骨铭心的事件发生了。1941年旧历4月15日,入侵日军占领浦江,礼张村祖屋被日本鬼子烧得瓦砾无存,家道由此衰落,惟靠借贷过日子。国难家仇集于一身的张世简再也无法继续学业,16岁的他在亲友的介绍下,来到离村3公里的一所小学教授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聊以糊口谋生。每当课余,他就认真地临摹《芥子园画谱》和大哥的一本石印画册,一遍又一遍地临摹,同时还坚持对景写生,读唐诗临字帖,如此整整4年。
1945年抗战胜利后,张世简又被聘到县中心小学任教。在这段日子里,只要没课,他就摆出堂兄张书旂寄来的画册临摹。每遇暑假张书旂回老家,他就跑20几里路回去看堂兄画画,听他讲画。张世简曾深情地回忆道:“这时期,堂兄对我的启发很大。这时再一次地观看大哥的示范画,确实是易于接受,领略得更深、更多了。我体会他用笔的疾徐轻重,用墨的枯湿之变,构图的虚实相应、黑白相间,这些技巧的学习,使得我在作画上的技艺大大提高,博得了社会上的赞誉和好评,求画者更多于从前。”
张世简 荷塘月色 纸本设色款识:露凉江不夜,烟净水光秋。甲戌夏月,张世简画于北京。钤印:张(朱) 世简(白) 九十年代(朱)
1948年初,张书旂动员张世简走出去求艺,开阔画路。求之不得的张世简便在堂兄的介绍下来到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由于对当时苏州美专教学水平和学习氛围的不甚满意,张世简决意离开并于下半年转到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国画班学习。
1949年,政局初定,张世简同另一堂兄由老家取道省城杭州,原本哥俩商量好一起报名参军。可来到杭州后,张世简被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现中国美术学院)的招生广告吸引住了,去年底堂兄张书旂二次赴美国前对他深情的祝福又回荡在耳边:“我走后希望你到杭州去学潘天寿、吴茀之先生的笔墨技法,探求更深的造诣。”这使对中国画情有独钟、实难割舍的张世简最终放弃了与堂兄一起参军的想法,以优异成绩考入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师从潘天寿、吴茀之二先生。自此之后,在二位老师的教导和熏陶下,张世简的基本功更加扎实,作品有了新意,既吸纳了潘、吴的用笔雄劲,笔墨多变;又保留了张书旂的家风,造型严谨,清新秀丽。
1951年7月毕业时,正值花鸟画这一画种不被看重的时候,张世简被分到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所属的幻灯厂从事美术工作,1953年又被调进北京的幻灯厂。在幻灯厂他一干就是28年,画了大量的幻灯片。尽管当时的政治环境不利于花鸟画的发展,但张世简丝毫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艺术追求。星期天,他骑车去中山公园画花卉,去动物园画禽鸟。晚上待孩子入睡后,再认真整理白天的速写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张世简非常重视写生,重视深入生活,认为只有到生活中认真观察,才能准确体味花鸟生命的真谛和美的内涵,只有被眼前的植物或动物打动了,才能抓住精髓画出鲜活灵动的作品。他说:“堂兄张书旂在我小时候就教导我:‘我们画画的人,要随时随地注意田间野外的一花一鸟,不但要学习古人的技法,更重要的要向自然学习。’自然界的一花一鸟、一林一石是我的无上粉本,是我创作的源泉。多年来虽然时断时续,但我基本上没有放弃过写生,这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我的速写本已有厚厚的十几本,满满的一大抽屉,这是我最宝贵的资料,有了它我受益匪浅,同时也可以立即引发起当时的情景和感情。”
1956年,北京市举办青年画展,张世简画了几幅花鸟画参展,其中一幅《松鹰图》获得二等奖,并得奖金100元。发奖时,老画家于非闇握着张世简的手深情地说:“以后的花鸟画靠你们了。”事后,张世简得知,那次评奖,只有人物画才有资格评一等奖,花鸟画只能屈居于后。不久,陈半丁老人派人找到张世简,正愁无缘相见的张世简喜出望外,立即挑选了几幅作品来到新帘子胡同拜望仰慕已久的艺术前辈,亲聆陈半丁老人对花鸟的论述。陈老嘱咐张世简不能把传统丢掉,对张世简的画备加赞赏,临别时,还特意将张世简的画留下题字。他在一幅《松雀图》上题道:“种树种松柏,交友交君子。松柏有古心,君子可始终。”由此可见老前辈对张世简的器重与厚望。自此,张世简经常出入陈宅请教笔墨并被列为上宾看待。
1957年北京中国画院成立时,陈老又想到了画花鸟的张世简,将其名字列在王雪涛先生之后。可是,幻灯厂不放人。“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列入幻灯厂屈指可数的几位高级知识分子之一的张世简也在劫难逃,被打成厂里最大的“特务”“反革命”揪出审查批斗,非人的折磨令性情刚烈的张世简实在难以忍受,两次自杀不成,被投进看守所关押6个月后无罪释放。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1978年,文化部受命组织成立以老画家为主的创作组,一是抢救冷漠多年的传统中国画,二是把分散在各处的老画家们集中起来提供一个好的创作环境。吸收进来的画家有李可染、李苦禅、石鲁、李琼玖、刘继卣、许麟庐、秦岭云、黄胄等,张世简、周思聪、石齐三位年轻画家也被第一批吸收进来在一小组里,这对于大难不死的张世简的创作又是极大地促进。就在这年的画展上,各画种一起登场亮相,接受社会的检验。张世简的一幅参展小画《小鸡月季》被华君武看到,大加赞赏后找到了张世简说:“你的画要到国外去展览。”此后,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楼上的一次“向国务院汇报画展”中,时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的陈叔亮先生也在张世简的作品前驻足良久后找到张世简说:“来工艺美院教课吧,这里会更适合你的发展。”对于这次机会,张世简决意不再放过,作为幻灯厂的元老,他确实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但已经53岁的他,从目力上又确感不适宜画那又细又小的幻灯片,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种多年游离于美术圈之外的感觉,他渴望置身于更具艺术氛围的环境,更有利于花鸟画创作与发展的环境。但几个月过去了,仍无消息。一次,同学袁运甫见到他问,学院已同意调你来,怎么几个月都没听到你的消息呀?张世简一听,猜想可能又是幻灯厂不放,便忙赶回厂里去找领导理论,甚至放弃工龄和辞职也在所不惜。经过一年多的据理力争,厂领导班子终以四票赞成、一票反对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张世简的调动。
张世简 迎春 纸本设色款识:张世简画。钤印:张世简(白) 吉祥如意(白)
张世简 公鸡菊花 133×70cm 纸本设色款识:画鸡要画鸡儿叫,唤起人间为善心。戊寅年,张世简画。钤印:浦江人氏(白) 张世简(白) 花鸟情深(白)
1979年初,张世简终于如愿以偿地走上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讲台。执教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张世简大有如鱼得水、猛虎归山、飞鸟出笼的感觉。自此,研究、创作高峰迭起。1981年,他的《写意花鸟画技法》出版,这是他第一本专门讲授花鸟画技法的书,受到了学画者的欢迎,现已再版多次,发行逾24万册。此后又有《写意花鸟构图浅说》《荷花画谱》《国画辅导》等相继问世。理论上的提高,又带动了创作上的丰收。1997年中秋节的《纵横大野、顾盼非常》,以枯笔渴墨、简笔勾出的巨石上画两鹰相对,一蹲一站,深邃机警的目光转侧睥睨,雄视四方。身上的羽毛苍老纷披,嘴爪硬如屈铁。重墨重彩,有干有湿,老辣厚重。《槿艳繁花满枝头》两只兼工带写的黄鹂在盛开的木槿花下显得十分精神,表现了国泰民安的美好生活和对未来前景的期盼,花有香、鸟有声,充满了诗情画意。
1990年春,张世简应日本友人之邀赴日本访问并办展。此时正值4月1日日本樱花节,盛开的樱花深深打动了这位来自中国的花鸟画家,在友人的陪同下,张世简兴致勃勃地仔细观赏,并萌生了将日本樱花收于笔下的创作欲望。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日本友人白石岩,白石岩听了面露难色地委婉解释,樱花作为日本的国花,早已被日本画家给画到了极致,若画不出独具特色超越日本画家的樱花,是很难被日本观众接受的。张世简听了后笑了笑,回到东京下榻的饭店,张世简用日本硬纸一连画了6张兼工带写的樱花,作品采用中国花卉传统构图截枝画法,撷取画家眼中樱花最夺目的部分。白石岩看后连连称绝,立即拿到画廊去展,当天就卖出4张。第二天,当有人出高价欲将另外2张买走时,张世简只答应卖1张,另1张自己收存。
1998年,浦江县人民政府决定建立张世简国画院,张先生捐出自己的精心之作60幅、收藏珍品40幅,供有志者学习临摹。他还自2001年起捐赠10万元人民币给自己老家的礼张小学书画班做奖学金,以使画家之乡的血脉代代相传。
国画大家吴作人生前曾写道:“艺术首先有民族性,才有世界性。”这虽是吴先生写给中央音乐学院的,但音乐与艺术只不过是艺术的表现形式有异,其道理我以为是相通的。张世简所画花鸟深得国人喜爱,说明是有民族性的,大凡具有较强民族性的艺术都是要越出国界的。2000年,张世简受邀参加世界博览会,同时参观罗斯福总统图书馆。在图书馆他见到了当年堂兄张书旂画给罗斯福总统的巨幅《百鸽图》。在此之前,他只在画册中见到过。参观完后,张世简也将自己的两幅作品赠送给罗斯福总统图书馆,陪伴堂兄作品左右。
张世简的作品情态生动、墨彩柔和、构图大方、意趣横生。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生动和气势,给人一种精神上的鼓舞,给人一种健康、高雅的艺术美的享受。最后,借用何保华先生的话对张世简的花鸟画做一小结:
我欣赏世简先生的作品,似乎可以说出好多道理,但主要还是羡慕他绘画的特色。其一大特色是题材新颖、贴近生活。笔下所描绘的对象,多是人们所经常接触、喜闻乐见的东西,令人倍感亲切。另一个特色是迁想妙得、气韵生动。潘天寿曾经说过:“灵感为绘画之灵魂,技巧为绘画之父母。”欣赏世简先生的作品,您会被引入诗情画意之中,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与作者灵感的共鸣。第三大特色是笔墨简练、设色典雅。他能从张书旂、潘天寿、吴茀之三位大师的不同风格中,分别吸取营养,不但丰富自己,并自出机杼,从中解脱出来,故其用笔施墨,老辣稚拙,相依为用,气势旺畅,挥洒自如。第四个特色是清新自然、雅俗共赏。他能纳自然于尺幅之中,能给看似平常的东西以新的艺术生命,使之情韵连绵,人见人爱。
责任编辑:陈春晓
张世简 锦翎紫绶 纸本设色款识:锦翎紫绶。癸未夏仲,张世简于北戴河。钤印:张世简(白)
张世简 菊 152×82cm 纸本设色款识: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录毛主席《采桑子·重阳》词半阕。丙戌春月,八十一岁张世简画于北京仙华居。钤印:浦江人氏(白) 张世简(白) 长寿(朱) 吉祥如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