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现代”的乡土城
——浅论鲁迅的“北京世界”

2016-10-25 18:27:48于川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12期
关键词:会馆鲁迅北京

于川

中央民族大学

“前现代”的乡土城
——浅论鲁迅的“北京世界”

于川

中央民族大学

鲁迅在1912年至1926年即辛亥革命失败后的低潮期至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退潮期生活于北京。他的两部短篇小说集《呐喊》、《彷徨》就在此时期完成。然而鲁迅笔下的北京处处透着文化荒漠化和灰暗的基调,这是因为他将北京放在中国传统文化遗留下的积弊的视野中进行关照,更多地批判了这座前现代的乡土城市中民众的麻木和如死水般沉闷的生活氛围,发出了启蒙者在铁屋中试图叫醒愚众的一声呐喊。

启蒙者 乡土化 灰暗的基调

鲁迅从1912年至1926年,即辛亥革命失败后的低潮期来京,又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退潮期离京。在北京,鲁迅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旺盛期,让其蜚声文坛的作品也大都源于此时的创作,包括小说集《呐喊》、《彷徨》,杂文集《华盖集》、《华盖集续编》、《热风》,散文诗集《野草》等,此外这期间他还译介了众多的外国作品。

侨居北京多年,但是鲁迅并未像京派作家沈从文、梁实秋等对北京包容的文化产生一种精神的归属感。鲁迅的作品中更多表现了一种交杂恨意的复杂情感,而他的创作也大都以此缠绕着一种灰暗的基调。这位启蒙者以犀利的批评目光注视着这座从腐朽的封建制度中挺立过来的鱼龙混杂的城市,他将其当做一个巨大的古董陈列室,展示、抨击这废墟之城中还存有的那些遗老遗少们和帝都顺民们视为珍宝的历史遗迹。在他具有穿透力的注视下,那些大家引以为傲的国粹顿然失色,倒像是传统文化中糟粕的殉葬品,甚至连京剧在鲁迅的眼里都是一种传统文人的畸形、病态文化。

鲁迅总是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侨居北京的过客,更准确地可以说是一个文化的游走者,因此他很少直接描写北京。但是作为中国传统文化象征的北京,其风物和文化氛围却为鲁迅的创作提供了广阔的思考空间,而这一点是我们所不能忽视的,可以说“起兴”作用才是认识北京在鲁迅作品中的正确方式。也正因如此,鲁迅总是能保持着一种清醒的意识,一种有距离的认知,在语言上,他笔下的北京也绝不可能出现老舍的“京味儿”意趣。他往往通过对北京的笔墨点染,曲笔地抒发自己的思想,而落脚点还是其一直坚守的“国民性”批判上。

再看其描写北京的小说,我们也可以从中窥探出鲁迅的态度一二,一种浓浓的“无乡感”化于其中。《在酒楼上》的结尾可以算是鲁迅最直接的表露:“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①22作为精神高原上的攀爬者,他的“无乡之感”是注定要追逐其一生的。而值得我们思考的是,为何鲁迅如此的“悲凉”,对北京是如此的“无感”,甚至一点留恋之情都没有呢?这里,我们不妨看看鲁迅的生活,在北京生活的十多年,正是鲁迅从青年走向中年的成熟阶段,就在这期间,发生了太多让鲁迅痛心疾首的事情:兄弟反目,亲情失守;学生遇难,挚友远走;国民愚昧,社会黑暗;政敌林立,论敌诋毁……一切的一切都对鲁迅产生了巨大的心灵创伤,难以平复。因此,此间的鲁迅是孤独而绝望的,悲凉而消极的。自然,其文字也难以有亮色,更多地呈现出一种悲凉的灰色,一种枯寂的色调。

这期间以《伤逝》的描写最具特色,它完全暴露了鲁迅对北京的印象:灰暗、萧索、如沙漠一般,难有透明的朗照。《伤逝》从一开篇,就给人一种死一样的阴冷,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离开吉兆胡同,也不单是为了房主人们和他家女工的冷眼,大半就为着这阿随。但是,哪里去呢?新的生路自然还很多,我约略知道,也间或依稀看见,觉得就在我面前,然而我还没有知道跨进那里去的第一步的方法。经过许多回的思量和比较,也还只有会馆是还能相容的地方。依然是这样的破屋,这样的板床,这样的半枯的槐树和紫藤,但那时使我希望、欢欣、爱、生活的,却全都逝去了,只有一个虚空,我用真实去换来的虚空存在。”①135-136巧合的是,这里提到的“会馆”,正是鲁迅最初在北京的栖身之所——绍兴会馆,而绍兴会馆的破败,也成了鲁迅眼中北京城的象征,一种苍凉之感油然而生。在《呐喊·自序》中对其有更详细的描述:“S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②对绍兴会馆的细致描写,也体现了鲁迅当时的心境,苦闷到近乎绝望,而他把这种情绪写进作品中,成为了主人公生活的状态素描。

除了描写北京的风物与环境,鲁迅更擅长的是描写生活在沙漠化北京的众生相。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发源地,北京虽然看似开放,觉醒得早,其实则与中华大地上的其他封闭乡土之地并无二异,这里的百姓也大都闭塞消极,麻木愚昧,甚至还更多的沾染上了一种官场的假意逢迎气息和奴才相,这让当时得鲁迅非常痛心疾首,不免发出了“怒其不幸,哀其不争”呐喊。《示众》中描写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民众对于砍头行为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甚至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围在一起,以他人的痛苦来寻求自我的心里满足,转嫁自身的苦痛,这是何等的可悲与可恨!在这里,他人被砍头的死亡成为精神匮乏的生者仅存的活着的一点乐趣,这正是人吃人的深层本质的体现。《端午节》中刻画的生活于此的“差不多”先生,也是当时虚伪知识分子的代表,性格软弱无能,善于阿谀奉承,对新旧事物一律或敷衍、或诡辩,喜欢人云亦云地附合别人,完全丧失了知识分子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虚伪地把买彩票视为无教育的粗俗行为。而这里受过五四运动恋爱自由思想熏陶过的青年男女,看似追求所谓个性解放,婚姻自主,“我是我自己的”,迫切地组建了新家庭,实际上难逃现实的重压,脆弱地就如一纸片,风一吹就乱了。《伤逝》中的子君和涓生就是如此,虽然觉醒了,逃离了旧家庭的束缚,仿佛获得了恋爱自由的空气,但事实上却在现实物质的困乏下,再次甘愿退回到了旧式家庭的笼罩,而这比不觉醒之前更令人痛心、令人绝望。盲目的追寻爱情理想,看似思想解放的自由行为背后其实是更大的精神困境和更大的现实深渊,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无力承担生活重压的青年男女们只能动摇而继幻灭。在小说的结尾,美好的生活仿佛只是子君的一个梦境,黑暗甚至无情地剥夺子君的生命,韶华易逝,旧梦难寻,在那抹微亮的梦境中,她看到了曾经的图书馆,高楼大厦,洋场公馆……

当然,鲁迅的笔墨也不乏同情,不论是善良的人力车夫,还是令人心酸的捡煤渣的老婆子,这之中也投注了作者的同情与悲悯,作者在一次次地进行沉痛的自我心灵拷问。《一件小事》中描写了一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人力车夫,在他身上“我”发现了人性的光芒,虽然很微弱,但是难能可贵,因为在“我”这个已经饱受世态炎凉的蹉磨,几乎对世道绝望的时候,发现了中国人本性的善良,这时是多么地受到震撼呀!而这也引发了“我”深层的思考,开始质疑自己的价值观,甚至激起了一种多年被埋没的同情心。由此可见鲁迅笔触之深,那些幽微的心里情感也能把握住。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鲁迅对于当时北京的观感。虽然鲁迅的笔下,更多地是其故乡绍兴风土的追忆,但是缺少了北京环境的刺激,尤其是鲁迅在北京的所见所感,恐怕也难以引发鲁迅的思考。此外,鲁迅更关注北京反映的当时整个中国的人事。因为正是这座被古代制度束缚了千百年的都城中的平民百姓可以反映中国民众积习已久的精神惰性与软肋。他的冷眼介入方式,更是他以清醒者的姿态进行着痛彻批判的有力武器。因此,在鲁迅的眼中,北京城更像是一个“前现代”的乡村,而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都市。而这正是鲁迅作为一个文化精英的批判态度,也是为何在读者看来鲁迅笔下的北京是一幅死气沉沉的乡土化城市景观的原因所在。

注释

①鲁迅.彷徨[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②鲁迅.呐喊[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1.

[1]鲁迅.呐喊[C].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

[2]鲁迅.彷徨[C].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3]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C].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钱理群.鲁迅和北京、上海的故事(上篇)[J].鲁迅研究月刊,2006(5).

[5]姜异新.徘徊于文本内外的“现代性”——北京时期的鲁迅与鲁迅的文学北》[J].鲁迅研究月刊,2005(7).

[6]孙郁.周氏兄弟笔下的北京[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

[7]孙郁.鲁迅眼里的北京[J].鲁迅研究月刊,2001(7).

[8]陈洁.思想如何表述:都市的“起兴”——论鲁迅的创作与北京文化氛围[J].鲁迅研究月刊,2011(11).

于川(1986-),女,安徽滁州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4级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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