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松
[摘 要]苏教版新增小说《说书人》的特殊之处是采用散文笔法的叙事手法,“荒凉”两字是小说意蕴的集中体现,探讨如何具体解读和感知小说中“荒凉”的意蕴。
[关键词]说书人 散文笔法 荒凉 意蕴
[中图分类号] G633.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058(2016)220027
《说书人》用散文笔法叙述故事,小说在第一人称“我”的有限视角下,向读者呈现了一位善良、孤苦、被弃的多余人凄凉的生命历程。小说中重返果园城的“我”,既是一位旁观的忧伤的叙述者,又是一位对传统文化和美好人性失落的挽歌者。这篇小说的特殊之处是将“说书人的故事”置于“我”的视野和感受之中,这正如作者师陀所说:“我的短篇小说有一部分像散文。”这种写法,让“我”的情感得到完全释放与演绎,读者能切实体会到作者对苦命人的同情、悲悯以及对社会不公、人情冷酷的讽刺与愤慨。而这些复杂情感,集中汇聚在小说前后两次出现的“荒凉”一词中。“荒凉”两字,是解读《说书人》悲剧意蕴的一把钥匙。
“荒凉”侧重于人的主观感受,而重复出现恰恰体现出作者独具的匠心和有意识渲染的氛围及情境。“小说是让我们感动的,不但受到了感动,还知道是什么感动了我们。”(王富仁语)师陀意识到如果让说书人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固然可以引起读者的同情,但只会让读者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悲惨的故事,或者仅限于认识到人物命运的悲剧,而削弱了对悲剧中的社会性和人性的深入思考。更何况说书人本身并不一定能认识到自己一生的荒凉和悲剧的原因。因此,说书人的“荒凉感”更多的是通过旁观者“我”的角度来感知的,染上了“我”的心理感受、主观色彩和价值判断。
一、第一处“荒凉”
第一处“荒凉”出现在“最后一次我来到小城,我到城隍庙里(城隍庙早已改成俱乐部),在月台下面,原来说书人放桌子的地方停着一个卖汤的。我感到一阵失望,城隍庙原先我们看来多么热闹,现在又如何荒凉”,很明显,这里的“荒凉”强调的是当时“我”看到城隍庙而不见说书人时的个体化的现场感受。而这篇小说的高明之处不是一开始就呈现荒凉的氛围,相反,小说的前部分确实写了说书人辛酸的人事、衰弱的身体、每况愈下的境遇,但浓墨重彩描述的是说书人在说书时忘我的投入,甚至被自己所说的英雄故事和虚幻世界深深感动,这给闭塞保守的小城带来了生气,也给小说带来了活力。在“我”的视野下,恰当插入富有诗意的抒情和直白的议论,淡化稀释了小说中的荒凉感。小说中写“我”的感受是“这种职业的可爱,被他迷住”,“说书人顶生动、顶有光辉的”,“种在我们心田上的种子”,“一个世人特准的撒谎家”。
那荒凉感是怎样来的呢?小说中有很容易被忽视的一处叙述,“时光于是悄悄的过去,即使是在这小城里,世人最不注意的角上,它也不曾停留”,平静的言语背后隐含着时代变迁,人事更替,也可以看出小人物生活的沧桑、无奈。小说渐渐蒙上了灰色、暗淡的色调。其中一个细节尤为关键:“以此(城隍庙月台)固定场合对说书人进行粗线条的定点叙说”(吴周文语)中的“城隍庙月台”早已变为“俱乐部”了。作为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场所——城隍庙的更改,象征社会经济和文化的衰败,传统文化及传统生活方式的消逝。而说书人,很大程度上作为传统文化的传承者、演绎者,本身是一个文化符号,不免流露出对短暂、脆弱的美好事物逝去的感伤。“凡是回忆中我们以为好的,全是容易过去的,一逝不再来的……”更具反讽意味的是,曾经热闹的城隍庙如今竟沦落为衰败的俱乐部,深刻地折射了整个社会和文化的破败。“热闹与荒凉,雄伟与卑微,神圣与可怜”,这些对比式的表述也抒发了“我”对传统文化陨落的痛心和对未来的迷惘。
二、第二处“荒凉”
如果第一处的“荒凉”侧重于社会和文化衰败的荒凉,那么第二处的“荒凉”则是真善美等人情味丢失的荒凉,精神家园陨落的荒凉。小说的结尾写道:“凡是回忆中我们以为好的,全是容易过去的,一逝不再来的,这些事先前在我们感觉上全离我们多么近,现在又多么远,多么渺茫,多么空虚!——我抬头望望前面,这个小城的城外多荒凉啊!”我们可以读出对精神家园和人心失落、无所依靠的喟叹。小说结尾出现了大量有关死亡的描写,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小说的荒凉感。而更让读者和“我”感到“荒凉”的倒不是死亡的本身,而是人们对说书人死亡的评论和看法。小说有意识地设置了“我”和一些社会底层人物如卖汤的和杠手之间的对话。说书人一直在咳嗽、害病,让人不解的是,作者偏偏不让卖汤的和杠手说出说书人究竟害什么病,是不愿说,不想说,还是不屑说?这些疑问恰恰写尽了相同遭遇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冷漠,并且是群体性的冷漠和荒凉。其中“我”与杠手之间简洁的对话更能体现这一点。当“我”问“他是怎么死的”,回答是两个字“吐血”,这里故意不说什么病,只说“吐血”。当“我”再问“他病得很长远吗”,杠手的回答是“不,不长远,七八天前他还说书”,病了七八天,明明害病很长久,很严重了,但在杠手们的眼中竟是轻描淡写的“不长远”。当“我”问到是否“有家和儿子”时,回答是冷冰冰的“谁知道”,语气透出不耐烦。这段对话描写中,直接呈现的仅仅是对话的内容,而对说话者的语气、神态没有过多的解释和描绘,连“我问,他说”这样的交代也省略了。这是作者故意隐藏了某些东西。而对话的核心意思就是说书人的死亡,但“我”和杠手为何要“五问五答”,繁琐而不简洁呢?师陀是故意把叙述的节奏放慢了,细化了。之所以这样处理,是为了让读者领悟对话中隐藏着的复杂情绪,让读者体会对话双方的沉重和漠然,暗示了说书人对世人来说是仅仅听他说书取乐而已,一件玩物罢了。社会民众精神的麻木和心灵的扭曲可见一斑。人情淡薄,缺乏关爱,人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而更多关注的是别人的故事能否使自己心理得到暂时的满足。这荒凉的社会和人心必然导致小人物精神孤寂甚至绝望,最终成为社会的“多余人”。《说书人》的蕴意和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有相似之处,“主要用意,是在描写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孙伏园《忆鲁迅先生》)。
《说书人》之所以让我们感动,是因为作者善于从生活现象中和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身上挖掘深刻的社会蕴含,以平淡的情节把它再现出来,把人物故事本身的荒凉与社会、人心的荒凉有机地融合在一起,通过作品向读者表达他对世界的看法,产生令人震撼的悲剧力量,撼人心弦,发人深省。
(责任编辑 陈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