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中
《辉夜姬物语》:从物语向电影的华丽转身
杨 中
日本动画大师高畑勋所拍摄的《辉夜姬物语》(かぐや姫ものがたり)改编自10世纪的《竹取物语》(たけとりものがたり),影片围绕辉夜姬的罪与罚展开。导演对原著做了符合影视审美特征的形象化处理,完成影片对原著的超越。物语(ものがたり)是日本的一种文学体裁,即故事、杂谈。“它是在继承、改造古老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的基础上,揉进当时的现实生活的若干侧影,采用讲故事的方式发展起来的一种文人创作,也就是日本最早出现的小说样式。”[1]《竹取物语》是日本最早的物语,“紫式部在《源氏物语》中将其称为‘物语的鼻祖’”[2],它开创文人书写物语的先河,对后世影响极深。与物语这种文学形式不同,电影则是一门视听艺术,它通过摄像机将文本形象化,对文本人物形象加以合理艺术夸张,使观众更直观地感受影片所要传达的意义。在从物语到电影的改编过程中,导演高畑勋对其进行二次创作,延用原著主要故事框架,对个别人物和情节做相应改动。这不仅使影片产生不同的艺术价值和深刻主题,而且使它更具时代气息。
西方文艺理论认为,人物形象是文学作品的主要构成因素,文学作品通过塑造人物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在影片拍摄过程中,导演选取原著典型故事情节来凸显人物性格,使其立体化,同时又融入独特思考,对人物形象进行重新塑造。
原著主人公辉夜姬是一位因错被贬入凡间的仙女,她在嫩竹节里出生,3个月后就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取名嫩竹辉夜姬。成人后,许多王公贵族都向她求婚。辉夜姬都不为所动,并施计巧妙拒绝。皇帝听闻辉夜姬的美貌后,欲将她占为己有,但辉夜姬不惧皇权,成功保全自己。3年后,辉夜姬将长生不老药留给皇帝,独自返回月宫。由此可见,辉夜姬是一位足智多谋、藐视权贵、纯洁无暇的美丽女性。
影片中的辉夜姬也是一位美丽少女,但性格更复杂。她时而是活泼可爱、自由自在的少女竹子,时而又是知书达理、美丽高贵的辉夜姬公主。[3]电影前半部分讲述竹子在山林间的快乐生活。她自小便生活在自然怀抱中,与其他男孩一起玩耍,生活无拘无束。而搬到京城后,竹子不得不按父亲要求作公主。和相模学习时,她调皮可爱不配合,依旧按照本性生活。但是在成人礼上,竹子梦到冬日万物凋零等待春天的情景,便决定忍耐一切,变成辉夜姬公主。而后,她认真学习,不再玩闹,完成从少女到公主的华美转身。但尽管这样,辉夜姬仍敢于追求自由的生活和纯真的爱情,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青梅竹马——舍丸。五位皇宫贵族来求婚时,她用计谋将其一一拒绝。当受皇帝胁迫时,她又临危不惧,召唤月宫力量,保全自己和家人。影片结尾,辉夜姬的爱情追求以失败告终,她与父母辞别后穿上羽衣飞向月宫。
原著中的伐竹翁赞岐造麻吕是一位慈祥、质朴的父亲,他从发光竹节中取出一个三寸娃娃,用双手将其捧到家中,精心抚养她成人,并请神官给她取名嫩竹辉夜姬,而后又为女儿举办豪华的成人礼。他不仅疼爱女儿,视如己出,还十分尊重女儿的选择。老人从不自作主张,甚至多次掩盖对女儿选择的伤心,只对她谆谆告诫。而当月宫来人接走辉夜姬时,他失声痛哭,亲自与天人理论。但他反抗失败,不久辞别人世。
而影片中的伐竹翁则是一个发展变化的人物形象,从一位仁慈父亲变成一个嫌贫爱富、思想保守的暴发户。作为父亲,他对女儿疼爱有加,即使外出劳作也要带着女儿。在意外地从竹子中发现黄金和绸缎后,他更坚信辉夜姬是一位公主,并下定决心去培养她。他不辞辛苦举家搬至京城,并高价请相模教授辉夜姬诗书礼仪。但这恰恰扼杀辉夜姬的天性,剥夺她的快乐。竹取翁坚信只有女儿嫁给有钱有势的贵族才可以得到幸福,在五位求婚者被拒绝后,他勃然大怒。后来,他甚至协助皇帝来占有辉夜姬。
原著中对竹翁妻描写很少,但从零星描绘中读者们依然可以看出她是一位通情达理的慈祥母亲。竹翁妻含辛茹苦地照顾辉夜姬,给她梳头发,穿裙子。她顺从女儿的个性,尊重女儿的选择,即使辉夜姬抗旨不尊,她依然不迁怒女儿,只默默说服自己。竹翁妻是奈良时代典型的贤妻良母。
影片中的竹翁妻则是一个重要角色,她是一位善解人意,热爱自然的勤劳女性。抱过辉夜姬后,她就亲自哺乳,精心照顾女儿。搬到京城后,她在后院盖茅屋,并开辟菜园,而这变成辉夜姬的乐园。她善解人意,敏锐察觉出女儿的哀伤,是辉夜姬的诉说对象。竹翁妻与丈夫不同,真正了解女儿,尊重女儿,知道她所要追求的东西,从不强迫她,甚至掩护她与舍丸相会。竹翁妻是一个尊重女儿、热爱自然的开明家长。
为了剧情发展更加流畅,主题更加突出,导演在对主要人物进行改编后又适时添加若干次要人物和背景人物,如山间男孩们,舍丸、相模和侍女。
山间男孩们是一群调皮活泼的男童,他们发现辉夜姬如竹子般快速生长,给她取名竹子。他们和年幼的竹子嬉戏玩耍,陪她度过快乐童年。他们也是质朴山里人的象征,在自然中无忧无虑地生活。
舍丸是辉夜姬青梅竹马的恋人。辉夜姬年幼时,他在野猪攻击下救出她。舍丸一开始把辉夜姬当作妹妹,处处保护她。随着辉夜姬迅速长大,他们之间逐渐萌生爱意。但是,作为一个出生于贫苦家庭的底层人,他迫于生存当小偷。他在京城偷窃时偶遇辉夜姬,挨打的他意识到与已是高贵公主辉夜姬的距离。辉夜姬升天前与舍丸告别,而此时他已有家室。
相模是竹取翁从宫里高价请来的女官,作辉夜姬的家庭教师,教授她诗书礼仪。相模高大严厉,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以教条方式教辉夜姬坐姿、书法、绘画和抚琴。为将辉夜姬培养为真正的公主,相模强迫她拔掉眉毛,涂黑牙齿,要求她不出汗,笑不露齿。她让辉夜姬从五位求婚者中挑出一位,并告诉只有这样才可以幸福。而当辉夜姬拒绝五人后,她收拾行囊,毅然离开。相模代表着当时严格的礼仪制度,是封建思想的守卫者。
影片中辉夜姬旁边有一位贴身侍女,她是一个可爱的胖女孩,做事有条不紊,处处维护主人。在相模上课时,她在旁边呼呼大睡。当辉夜姬因求婚者太多无法出门时,她外出折樱花带给辉夜姬。在五位贵族争相告白时,她则在后面慢悠悠地收拾他们凌乱的衣尾。而当遮盖辉夜姬的帘子快被打开时,她则勇敢地冒充主人吓走求婚者。她的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诙谐幽默,其形象与著名卡通人物蜡笔小新有神似之处,为影片增加幽默氛围。
在影片制作时,如果严格按照原著情节和场景进行拍摄,则会影响剧情饱满度,场景安排也会显得呆板。为解决这些问题,编导在改编过程中会适当改编情节,在保留故事主要框架的基础上删去不必要部分,添加新情节,同时对故事场景也作出相应改变。
(一)故事场景的转变
原著中,辉夜姬从出生到升天一直生活在山林里,故事地点没有发生改变,同时也淡化山林的具体地理位置。而在影片中,辉夜姬则有两个生活地点,一是出生地山林里,二是成人地京城。竹取翁从竹节里发现金子后,更加坚定把女儿培养成公主的信心。他经常背着金子去京城,在那里盖豪宅。而后,他们举家搬迁至京城。对辉夜姬而言,她真正喜欢的是在山林里无拘无束的生活,京城的府宅中充满礼仪制度,她不得不掩盖本性,过虚假生活。故事场景的转变突出影片矛盾,为辉夜姬的不幸埋下伏笔。
(二)对自然的描绘
《竹取物语》产生于10世纪的平安王朝,文中多借对刻画人物和描写情节来展现当时的社会背景,但很少直接描写自然。而电影则将更多镜头转向美丽自然,精美的画面生动细腻地展现四季变换。春天,万物萌发,绿意盎然,伐竹翁在茂密竹林里劳作;夏天,河水清澈,辉夜姬纵身跃进水中;秋天,藤上的葡萄字粒饱满,让人垂涎三尺。冬天,大雪纷飞,辉夜姬在冰天雪地里寻找希望。电影中人物与自然融为一体,用自然烘托人物形象,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
(三)音乐代替诗歌
物语产生于受汉风影响极深的平安时代,因此其中穿插少量诗歌。原著结尾辉夜姬将不死药留给皇帝,并赠诗:“羽衣着的升天去,回忆君王事可哀。”[4]而皇帝也伤心不已,写到:“不能再见辉夜姬,安用不死之灵药。”[5]这种诗歌与叙事相结合的创作方式,增加语言抒情性,提高作品艺术水准。
导演淡化原著中的诗歌,添加优美动人的音乐。《辉夜姬物语》的音乐监制是日本音乐大师久石让,其配乐空灵缥缈,洋溢着淳朴自然的气息。而擅长音乐的导演则亲自创作《孩童歌谣》(わらべ呗)和《天女之歌》(天女の歌)这两首插曲。前者由山间孩子们合唱,纯真童声透出无忧无虑的欢乐。后者则由辉夜姬独唱,歌曲优美略带哀婉。特别是升天之时,侍女和孩童们一起唱歌送别辉夜姬,烘托离别时悲凉气氛,反映她对人间依依不舍之情。
(四)懵懂爱情的插入
原著花大量笔墨描写辉夜姬对婚姻的选择,从对五位求婚者的拒绝来看,“当时民间婚姻最看重的是‘真诚’。他们以及后来的皇帝都败在一个‘真’字上,这里侧面反映了辉夜姬灵魂的纯洁。”[6]
而在影片中,导演巧妙地添加辉夜姬和舍丸的爱情经历,对真爱的坚持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真实。在山林里,他们朝夕相处,无忧无虑,爱情悄然萌芽。但是后来二人发生巨大变化,辉夜姬成为公主,舍丸则当了小偷。街头偶遇让他们意识到感情的不可能,但辉夜姬并没有放弃,而是在拒绝所有求婚者后选择等待。升天前,她不辞辛苦地找到舍丸,二人互诉衷肠,而后在空中肆意飞翔。而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梦醒时分,舍丸与妻子继续同行,辉夜姬则披上羽衣,飞向月宫。这段感情衬托出辉夜姬对爱情的忠贞,也使得整部电影蒙上一层忧伤色彩。
(五)借助水墨画笔直接刻画
原著主要通过侧面描写来衬托辉夜姬的美丽,“孩子的相貌越长越漂亮,使得屋子里充满光辉,没有一处黑暗,有时候老公公心情不好,胸中苦闷,只要看到这孩子,苦痛自会消失。”[7]以及后来络绎不绝的求婚者,皇子、大臣甚至皇帝都对她朝思暮想。文中并没有直接对辉夜姬的美貌进行描写,但从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中,读者们可以想象辉夜姬倾国倾城的美丽。
电影是一门视听艺术,导演采用传统二维手绘制作方式,为观众们直接展现辉夜姬的可爱与美丽。从一开始憨态可掬的娃娃到后来活泼可爱的顽童,从天真可爱的少女到端庄典雅的公主,观众们无一不被精致唯美的画面所吸引。而后来辉夜姬在成人礼上奔向山林寻找过去的一段更加震撼人心,“狂放写意的炭笔线条与肆意的红色色块将她内心挣扎与对自然的向往展现的淋漓尽致”。[8]
导演高畑勋执导下的《辉夜姬物语》已完全超出日本民间传说的范畴,传统的水墨画风与对人物情节的改编使得这部古老物语重现生机。原著是一部批判现实的佳作,生动地揭露贵族的庸俗和愚笨,同时也歌颂辉夜姬反抗强权的意志,间接地反映了对洁净月界的向往。而影片则融入导演独特思考和时代特色,通过对辉夜姬罪与罚的描写肯定她对真爱的坚守,也表达传统东方人归隐山林的隐逸情怀以及对自由的追求。无论是从现实的启迪意义还是艺术创作的审美高度来说,《辉夜姬物语》都作到极致,通过改写文学经典著作,完成了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
[1]高文汉.《竹取物语》散论[J].日语学习与研究,1991(2):55.
[2]蓝泰凯.《竹取物语》——日本物语文学鼻祖[J].贵阳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1):35.
[3]刘玉如.《辉夜姬物语》中的人物形象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15(9):108.
[4][5][7]佚名.《伊势物语》[M].丰子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89.57.
[6]雷华.《竹取物语》与古代日本的伦理、君权意识[J].日本研究,2000(2):76.
[8]陈雪梅,梁苗.从《海洋之歌》与《辉夜姬物语》探析动画艺术的民族化风格发展[J].电影评介,2015(9):45.
杨 中,男,四川成都人,成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日本文学、日本社会文化研究及日语专业教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