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炎丹
薄薄的油油的,铺在路面,雨水清润,没有一丁点尘气。湿漉黝黑而粗实的树头一夜间长出叶片,细嫩带着毛丝。就那么一两片挂着,叶尖挂着小水珠。走近老树,细碎的花絮早已覆盖了整个树冠。水汽、花香、青叶的气味混融一起,深呼吸,尽是林下清香。这种气息清淡却是丰富,如同小提琴细腻的揉弦。绵绵是雨,缠绵是意。虽说也有匆忙的雨珠纷至沓来,但终究还是缠绵居多。有些细雨甚至未落到地面,经过树梢已化成烟气,悬浮空中,弥散在丛林里。蒙蒙细雨空蒙烟,近实远虚,烟气在林间留下一块块的空白。西方绘画与中国画比较,就是显与隐的不同,中国画善于用隐,表达无形之美。细雨里空间的美显然属于隐美。虚白里的浅浅绿色往往蕴含着充满生机的柳烟。大片空蒙的江面藏着深邃悠远的开阔。烟气起来了,物象退隐了,有时看不见看不清。感知世界,眼、耳、鼻、舌、身、意,此时只能靠“意”了。心灵变得敏感,周边的美感开始一丝丝一点点被摄入感知。烟雨让人和物象彼此隐退,物我相隔,而又物我相融。
石壁上的青苔已经开了花,那一日是在细雨过后。细如毛发的花骨,每一根的末端均会顶着水珠,花骨那么细却那么挺立,我担心这不起眼的水珠会压倒它。俯身端详,无数花骨顶着无数的极其小的水珠,小水珠密集而晶亮。水珠收集了周边的亮光,花骨的参差错落,亮点也随之高低交错闪烁着,原本暗淡的青苔变得更加青翠了。是雨水给了青苔力量,每条青苔小叶都舒展着,远看不怎么起眼,雨后也尽得风流。
生长往往幻化出神奇。小区门口光秃秃的银杏树一夜之间抹上了浅淡的碧绿色。走近一看,满树竟是一把把小扇。真是太小了,那么袖珍可爱。微风徐来,即便是细微的风,也会使它们激烈晃动,没有起落横扫的放荡,那么轻盈那么优雅。小扇们颜色深浅不一,白光下的细碎如清梦光影,翻转摇曳点点闪闪,随意随性全无节奏。
楼下的水池顿时热闹起来,连续几日的蛙声响彻。尔后群蛙隐退,楼下的水池恢复了寻常安宁。水池里多了条条细线,细线上一个个小黑点显然是通宵躁动的蛙们留下的。就那几天,它们赶集一样来到水池,叫了几夜骤然停止。带儿子到池边看蛙,他追问:“蛙呢?接下来是不是小蝌蚪要开始找妈妈了。”我惊讶于他的想象力,也惊讶蛙们准时赴约又骤然离去。就人类的道德而言,没人这么当父母的。但水池对于儿子而言,就是现实版的童话。他才不会像我这么想,反而感谢蛙们带来了小蝌蚪,于是整日期待着念叨着小蝌蚪怎么还没来。
原本属于秋天的落叶,在雨后的春日里铺满了行道。即便是落叶,也不会枯萎,反倒饱满多汁。厚实的叶片金黄耀眼,层层铺叠。弱光下,淋过雨的柏油路呈现出银灰的色泽。没有原来那么粗糙坚硬了,行道多了些许柔情。灰色与金黄色成了优雅的搭配,这场景竟出现在热闹的街市旁边。落叶有声,这痛快的美感,在清洁人员眼里是迟来的折腾。遍地残红扫扫也就算了,落叶也来闹腾,这全然是老天派来增加工作量的。一位三门峡友人告诉我,秋天三门峡的黄河边树叶在几天内会全部落下,颇为壮美。没有机会到黄河边看纷飞的落叶。我所住的这个城市冬寒夏热,只有在这时节才能看到如此气派、洒脱的落叶。随后落叶尽空,新芽皆出,一根根笔直的枝条相互穿插,新芽密集地长在枝条上,跟虎牙一样尖翘。同一空间里,所有的行树换了模样。
长期与墨水打交道,越来越觉得墨有内韵之美。在书法家笔下,墨水与宣纸的交融总能幻化出神奇的线条,线条有了生命的律动,或冷峻静穆,或苍润生涩,或奔放活脱。线条的节奏墨韵、空间的虚实开合能表达瞬间的体悟。墨不只是黑色,墨如炯亮的眼,幽深沉郁。观徐渭、陈淳的写意花鸟画,水墨淋漓墨幻五色,能将人引入无限遐想之中。但是百花之中,除了黑玫瑰是黑色的,少有花朵敢大胆地披上这种色调。花的出生注定是要招徕蜂蝶的,黑色只会影响蜂蝶们的狂热兴致。暖、艳、清、雅这些秉性构成了绚烂斑斓的花海。而黑色在花海里似乎过于抽象冷艳,在斗艳的舞台上劣势明显。显然,它与这个时节无缘。
每天都有无数的枝条在抽芽,无数的花朵在开起,无数的细草在舒展。颜色渐变,时日流转。从华彩满枝到一树青绿,在清幽时节一棵棵树的衣裳悄然换色了。
(常朔摘自《福建日报》2016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