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婚后,我配了一套小家的大门钥匙给父母。实际上,这把钥匙已经通吃,因为我家除了大门有防盗锁之外,房间的门、家具及柜子都没有锁了,不知道当初那人是怎么想的,大约以为我们之间的爱情坦荡荡,已不需要任何锁锁住秘密。
而留给父母的那把钥匙,却在非常时刻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生完孩子后,我在家休产假。在那个水静清深的夏日午后,孩子在朝南的房间里酣睡着,而我正在北面的露台上给花草们浇水施肥,挥汗如雨。忽然,一阵穿堂风吹来,把通向露台的门给“砰”地一声关上了。我一看,糟了!因为这扇门一直是自动反锁,只要关上,在露台上是打不开的,只有里面的人才能打得开。也就是说,我被反锁在露台上了,与我的娃儿隔着一扇门。急出一身冷汗,家中有小儿午睡,醒来看不到妈妈会哭吧?会不会到处乱爬,遇到危险?请的阿姨正好这两天有事请假回家了,老公远在千里之外出差,这可如何是好!儿女总在危难之时想起自己的父母,忽然想起爸爸也有我家钥匙!于是,大声喊出一楼开旅馆的老板,让他打个电话给我爸,说他女儿被反锁在露台上了,赶紧前来援救!
不到二十分钟,就听到我爸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唤我的小名,还有钥匙开锁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一个精瘦的老头,汗水滴答、神明一般地出现在我面前,用责备的语气道,你说你都当妈的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不靠谱?都不知道把门用椅子挡一下,风再怎么吹也不会反锁上的对吧!下次,如果你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你老爸我才不给你送钥匙了呢,这大热天的,我骑个自行车一路狂奔一身臭汗!那时,老爸的出现,就像人在溺水时的一根救命稻草,感激得我直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说声“我爱你,老爸”!可是,我没有。我和父亲之间一直缺少那种亲密的互动,自儿时我从他的肩头上滑下来之后,直至我长大成人,就再也没有肢体上的接触,除了他生命最后抱病卧床的日子,我曾如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
有一回,去亲戚家玩,看到她家业已成年的女儿一回来就搂住爸爸,大声说爱他,亲热得像对待自己的男友,当下艳羡不已。女儿果真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啊,可是我何曾与老爸有过这样亲密温馨的时刻?
记得那次我爸送完钥匙后不久,一向迷糊的我果然又重蹈覆辙,再次把自己反锁在露台。当然,爸爸再次飞车来解救了我。他还是用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数落我一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的名字叫父亲!
现在想来,当初我把钥匙放在父母那里真是明智。不仅是危难关头爸爸出手相助,更有平常岁月,在我上班的时候,他就像田螺姑娘一样,悄悄潜入我家,帮我做一些家事。记得有年盛夏,他看见我床上只用着床单,就买来一床凉席洗了晾干铺好。还有一次,把我家那台到处滴油的油烟机擦得能当镜子照,顺便还把一把钝菜刀磨得锃亮锐利。
如今我时常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害羞,吝啬给老爸一个大大的拥抱?如今天人相隔,物是人非。想你时,仿佛你就站在我面前微笑,想走过去给你一个拥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切只是幻觉。人至中年必须学会面对亲人的离去,马尔克斯曾说过:“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你和死亡好像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去世对你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你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所以,有些事还是尽早做,不留遗憾为好,比如尽孝,比如拥抱。
还好我有妈妈在,每次回家多抱抱妈妈吧,告诉她我爱她。
(龚宝良摘自《现代家庭》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