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缘何不塑像

廖保平

西方的帝王有塑像，比如凯撒大帝，有大理石雕像，举手遥指远方，形象高大威严雄伟，见之让人肃然起敬。

可是中国古代没有这类帝王塑像。帝王的画像倒是有，但也是少得可怜。为什么中国古代帝王不塑像呢？

是因为中国古代缺少雕塑人才和技术？肯定不是这样。中国雕塑史源远流长，氏族公社时期已有精美的陶塑人像。我们看秦始皇兵马俑，看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看精妙绝伦的青铜雕塑，就知道，中国古代陶俑匠、石匠的手艺不差于西方的雕塑家。难道偌大中国，就找不出一两个艺术家来为帝王塑像？这是不可能的。从技术上说，根本不存在问题。

那么，是不是因为孔子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骂人话？孔子不赞成用俑来陪葬，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可能用活人来殉葬。所以孔子就骂那些用俑来陪葬的人，说他们开了个坏的先河，是断子绝孙、没有后代的人。

问题是，用俑陪葬不正是可以代替用活人来陪葬么？秦始皇用兵马俑来陪葬，虽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但也比拿活人殉葬要人道得多。再说了，塑像与无后有什么关系。如果塑像会让帝王无后，那么，画像就不会让帝王无后么？这个理由也十分牵强。

那么，是不是塑像只适用于神而不适用于人呢？譬如我们可见塑像大量用于佛像。可是帝王自诩为天子，也有点神的味道了。再说了，关羽、周仓等人不也是常人吗？民间不也为他们塑了大量的像？历史上甚至也有给功臣、名将、文人塑像的。说塑像只用于神而不用于人，也缺少说服力。

思来想去，我觉得根本的原因是中国古代是“秘密政治”，“秘密政治”是通过秘密协商和操控，进行政治运作，包括国家领导人的更替、重大决策的出台等，而不是通过选举、政治辩论等公开方式进行。保持政治的秘密性，能给被统治者信息不对称的恐惧和威压，便于实现对民众的统治。

这种“秘密政治”首先表现在“君权神授”，带有深厚的神秘主义色彩，即能做天子当皇帝的人是上天眷顾的人，是有某种神性的，是帝王的母亲与神交合而生的“天人”，帝王被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辉之下。一般人对帝王抱着神秘而敬畏的心态，不把他们视为跟自己一样的常人。所以他们的面目不能总是见于世人之前，更不能搞个塑像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来看去，变得不那么稀奇。

其次，保持帝王的神秘性，也是法家教给帝王的统治术，是为了防止官僚、民众欺骗误导国君。韩非说：“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天下不得不为己听，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得欺者，何也？闇乱之道废，而聪明之势兴也！”国君要把自己掩藏起来，显出莫测高深的样子，“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官僚和被统治者看不出帝王的心思，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帝王了如指掌，也就不敢欺骗帝王，不敢造次，让帝王轻松实现统治。

再者，帝王不塑像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要是帝王的画你随便传于天下，塑像遍及乡野，造反者或是绑匪就会清楚帝王的长相，帝王要是出宫，尤其是“微服私访”，就有可能遭到绑架、暗杀。毕竟皇帝也有微服出宫的时候，要是自己真容大白于天下，哪里还敢轻车简从出宫。只有掩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只让极少人知道，帝王才敢微服出宫，出于安全考虑，帝王也不敢塑像。

还有，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帝王见多了朝代更迭，皇族清算，经常是斩草除根，杀得一个不留。哪怕修建得坚固无比的陵墓都被后来者挖掘一空，毁于一旦，更何况区区几尊塑像，那岂不是自己制一个等着受人污辱的好材料吗？等着改朝换代时被砸得稀烂，并被人用屎尿涂之？

因了这种心照不宣的考虑，帝王也不得不惮于给自己或是自己的先皇塑像。

（摘自《摸着历史过河》广东花城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