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当年我读《增广贤文》,读得其中有两句,拊掌激赏,句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这两句诗与范仲淹有关,不是范仲淹写的,是范仲淹助产的。其时,范仲淹在杭州为政,当的是一把手,某次提拔干部,红头文件发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其中有位暗恨者叫苏麟,“范文正镇钱塘,兵官皆被荐,独巡检苏麟不与”。
其时苏麟被范仲淹外派,在外地做巡检,很少在范仲淹眼前晃。提拔干部时,范仲淹将他给忘了,苏麟心情自可推想。于是,苏麟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就是近水楼台与向阳花木。满心皆怨愤,出语却诗意盎然,一腔牢骚,以一首诗抒发,表了情也达了意,尽显读书人功底。据说,范仲淹读了这诗,深感惭愧,赶紧自查自纠,“即荐之”——将苏麟给提拔上来。
批评界曾有一句宣言:对付流氓要以流氓手段。话语甚是快意,与愤青通了心意,深合发帖者款曲,很多人正是按此操作的,人间每有不平事,都是剀切发论,破嘴撕唇,相骂没好口。只恨话语不猛恶,国骂省骂,村骂街骂,脱掉裤子大骂漫骂。君若有兴趣,往大论坛瞧去,三五几刻,可拾得恶骂几箩筐。若君更有兴趣,将骂语集为集子,分湘方言、粤方言、东北方言等风格各异的八九大方言区骂语,各成一辑,可以出版砖头那么厚的巨著,即或是温婉的吴言软语吧,现在也是硬呛得很了。
快意是相当快意了,话语雅意到哪里去了?以流氓手段对付流氓,好,解气,只是夜半扪心回想,自身角色摆哪里?也是流氓泼皮?读书人若与他人有不同,无他,书也,非俗也。除了那些丧尽天良、底线低得一点人伦也没的事,其他不平事,读过书的人,是可以以书作底,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读了书的人,可以不自降与泼皮同档次。
在话语江湖混迹,与很多同道也交往过,很多大家,我佩服得不得了,其知人论世,明心见性,钻探人心与尘世之深,让我自卑而惭愧,读其文,其意深刻,其情深切,其言呢,也深雅,真佩服他;有些成家者呢,立意也是高远,立场也特是正确,只是那出语甚恶,太狠。设若我是挨批评的,设若我也是做错了,但听了其恶骂,我估计也将心火熊熊烧,先不想改,倒想跟他拼了命再说。自然,这态度是错上加错,只是我忍不住,犯了错的人,就不能有一点尊严,非得让人泼大粪?一样是骂,在怎么表达上,却最见读书与没读书。
有人因为期盼可以直言的环境,宣言曰“直言,直言,让曲笔见鬼去”,与此相较,我倒更愿意响应另一呼吁:全社会都恢复说理的风气。士林可以也应该开风气之先,富有文化者,哪能跟俗官恶吏一般见识?与一般街头男与村头女,也当高蹈几个台阶吧。促时代向上走,乃士人之责,有话好好说,不能什么都是恶语相加,表达情绪与意见,多一些文化含量,总是应该的吧。像苏麟向范仲淹提意见,以诗的形式表达,发牢骚也显出档次,确是大好。
(摘自《新一代》 图/傅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