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天使》：肆意贬抑精英人物的狂欢

翟丽娜

[摘要]《恶棍天使》这部通俗电影是通过践踏精英人物来取得狂欢效果的。影片里的精英型人物一律低矮化，底层反智型人物却是英雄化的。视听语言对精英人物也极尽贬抑，影片作为都市电影大量的场景底层化处理，对精英人物刻意采用俯视视角，且片中频频出现对精英人物的亵渎镜头。影片的叙事内核更是反现实地设定为文盲对博士的拯救和征服。通过这些手法，影片在虚幻中宣泄了底层大众对文化资本拥有者精英们的压抑和反抗情绪。

[关键词]《恶棍天使》；喜剧；电影

电影作为一种娱乐性的艺术形式有着宣泄观众在现实世界里不能宣泄的情绪的审美功能。由邓超、俞白眉导演的《恶棍天使》这部影片作为通俗喜剧片，必然要迎合大众的心理诉求。本文着重分析这部影片的主要审美取向：对于精英人物的肆意贬抑所带来的狂欢。现实社会的人群，以文化水平的高低为标准可大致分为精英群体和底层群体。其中精英群体往往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富有文化优越感，在社会上拥有强势的话语权。与之相对的，底层群体往往由于文化程度偏低而社会地位低下、经济能力处于弱势，在社会中缺乏足够的话语权，常常处于被精英群体指摘抨击的处境中。也就是说，精英群体由于对文化资本的大量占有构成了对底层群体的压制和鄙视。这种现状在现实中几乎是无法改变的，大众的这种对精英的强烈压抑和反抗情绪便需要借助电影这一虚幻的艺术来实现一次宣泄。这正符合有学者谈到的，“中国观众对于喜剧片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这种热情体现了本土观众的观影旨趣，有着对现实压抑的宣泄与对抗”①。《恶棍天使》便是这样一部以贬抑践踏精英人物而狂欢的影片。

一、影片的人物形象设计：精英人物的低矮化影片人物在表层分为正面人物莫非里、查小刀阵营，和反派人物花总及其打手、跟班阵营。在影片深层，实际将人物按占有文化资本的多少分为两类，即精英人物和底层人物。本片的人物形象设计为精英人物刻意低矮化，底层人物相对高大化，以此来贬抑精英人物制造狂欢效果。分析本片的几个主要人物，其人物的形象设定和造型语言都充分体现了上述特点。

（一）精英型人物的低矮化

本片中的精英型人物主要有女主角博士查小刀、心理医生折耳根、公司董事长花总、公司经理吉经理、查小刀的小学教师母亲等。博士、心理医生、董事长、经理、教师这些文化精英，在常态形象里应当是学识渊博、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有修养有道德的佼佼者。而在本片中，他们无一例外被低矮化了。

查小刀：剧情设定为白痴博士，一个土气刻板的形象。查小刀的扮演者演员孙俪本是美女，但在本片中人物的形象被刻意丑化了。她的发型是呆板的娃娃头，龅牙，戴着大大的、过时的黑框眼镜，服装以土气和傻气为主要特征。她在影片中没有身为博士的春风得意，以一个丢了工作、母亲也因为她的庸俗而不认她的人生失败者的姿态出现。她的身体语言扭捏拘谨，语言单纯天真，思维刻板不会转弯。比如她从小到大都是听妈妈话的好孩子，轻易地相信骗子心理医生折耳根而被他利用，她思维简单只会走直线，闹出不少笑话，作品对于她弱智刻板形象的刻画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折耳根：剧情设定为骗子型庸俗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应当是充满学识的高雅形象，而在本片中的心理医生折耳根则是一个俗气的骗子，他利用花言巧语欺骗病人，利用病人收账发财，为人庸俗卑鄙。折耳根在影片中的造型是身材臃肿的中年猥琐男，在语言设计上，他虽然常说“人生犹如四季”这样符合职业身份的精致语言，但总是情急之下爆出“娘了个脚（音jue）哩”“带劲”这样的河南方言。在剧中他为了躲避追账者还假扮成一个浓妆艳抹的肥硕护士，模样丑态百出。

查母：剧情设定为极度虚荣的小学教师。影片中她身着职业套装一副教师模样，但她却没有教师的精神超脱，反而极度虚荣。她以不断督促女儿的进步来获得自己的骄傲。而当女儿辞掉国外的工作回国当了个月薪三千多的小会计时，她竟气得晕倒而不认女儿——她已经虚荣到了泯灭亲情的程度。影片里的另外一位教师，是莫非里回忆中的小学语文老师，他在影片中是一位要求孩子们必须循规蹈矩、抹杀孩子天赋的专制者形象。

此外应当是智慧型企业家的形象董事长花总，剧中成了黑帮老大式老板，花总身边的跟班吉经理，也没有作为经理的白领感觉，反而是忠犬式的小人。这都是对文化精英人物的刻意丑化。

（二）底层反智型人物的英雄化

影片中那些居于底层、文化水平不高的小人物，在本片中却呈现出了英雄化的倾向。

体现这一特点的主要是本片的男主角——演员邓超扮演的“文盲”莫非里。在影片中，莫非里没有多少文化，经常读错别字，以收账为生。但他身上没有类似小人物的自卑畏缩，却充满自信和洒脱。他在影片中的外在造型除了特定片段喜剧搞笑效果的需要外，基本没有丑化。影片中他的爆炸头、墨镜、金属质感狼牙马甲、牛仔短裤、护腕以及从不离身的红色棒球棍，整体凸显的是他时尚洒脱、硬朗彪悍的酷感。收账时他夸张的黄色花蛾装扮也彰显了他狂野不羁的炫酷味道。

莫非里的车是他整体造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辆红色汽车虽然破旧，但非常独特，一如莫非里的特立独行。它的副驾驶可以用按钮弹出，显示出车主有一定高技术、高智商的特质。车顶种着嫩绿的草，显示了车主的自然不俗情怀。车的后备箱装满塑料珠，随时可以打开倾泻而下阻挡追逐者，又显示出车主的机智狡猾。

另外，影片赋予了莫非里诸多优点，比如他身手极好，能以一敌十，他勇敢机智又善良。他收留查小刀借住、养着一条宠物狗表现了其内心的柔软和富有爱心。他对于痴恋他的旅馆女老板郭思思和借住的查小刀这两位妙龄女子都坐怀不乱，具有正人君子之风。

剧中设定莫非里有一个严重的毛病——失眠症，对一切的噪音敏感到无法忍受。这源于他对现代文明的各种规矩的逆反和对快速的城市化过程中所产生噪音的坚决抗拒。莫非里在剧中回忆起童年，说自己从小是一个“不服气的孩子”，“我的头疼源于我的逆反”，也即他拥有不肯循规蹈矩这一现代大众心底渴望的品格。影片中，莫非里是一个非常怀旧的人，他固执地一定要继续住在儿时住过的地方，即使这里已经成为简陋至极的地下旅馆。他的房间收藏有旧式爆米花机、自行车、铃铛、唱片、弹弓等老东西，甚至莫非里将儿时大杂院生活中响起的各种富有生活气息的声音用唱片保留了下来。这种怀旧设定，凸显的是人物凶悍外表下心底的脉脉柔情，是对世俗生活与温情的坚守。总之，这是一个虽没多少文化但拥有各种优点的英雄化人物。

二、视听语言：对精英人物的贬抑和践踏

电影是视听艺术，影片的思想总是通过视听语言表现出来。本片的视听语言有着强烈的对精英人物的贬抑和践踏倾向，深度配合着本片的价值诉求。这一点除了体现在上一部分所阐述的人物造型方面，还体现在影片的场景处理、镜头视角运用和镜头内容上。

（一）影片场景设计：大量场景底层化处理

作为一部城市电影，这部作品的场景有着明显的底层群体偏好。高楼大厦流光溢彩的城市场景只是匆匆掠过，大量出现的是嘈杂的马路、斑驳的立交桥底、阴暗的杀猪场、废弃的厂房、散乱放置水泥管的城市边缘空地等充满底层气息的场景。剧中的主要场景有折耳根的心理医馆、花总的公司、名人蜡像馆、思思的地下旅馆这几个，其中心理医馆、公司、蜡像馆这些都是代表城市品位的场景，理应高端明亮。而影片故意让心理医馆建在未完工的大楼里，布景廉价俗气。花总的公司和花总的办公室竟然布置在厂房里，保留着粗粝的工厂质感。名人蜡像馆更应是富丽奢华的，但本片中却故意让蜡像馆处于一个未完工状态，名人蜡像与低矮混乱的钢梁并陈，地面是原始的水泥质地而非高档的瓷砖，地面到处是水渍，显得污浊凌乱，富有底层气息。只有简陋的地下旅馆——思思旅馆，富有生活气息和温情。这是莫非里租住的地方，它居于地下，需弯腰穿越迷宫般复杂的各种管道才能到达，经常有地铁二号线通过带来的轰鸣、振动与尘灰，老鼠在这里横行。虽然它简陋脏乱，但这是本片唯一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很多人在这里居住、做饭、理发、锻炼、刷牙、洗衣服、打孩子、谈恋爱，不时有人扛着桶装水、搬着一摞纸箱子走过，俨然一个旧时候的大杂院。莫非里的房间收藏有各种老东西，表现的是对大杂院生活的留恋。这个场景里浓烈的生活气息和怀旧的脉脉温情，凸现的是影片的镜语表达：底层的民间才是富有人的活力与真情的。

（二）镜头视角运用：俯仰之间的文化标准

影片的镜头是偏爱文盲莫非里的。电影喜欢对莫非里使用仰拍，显得他高大伟岸。对博士查小刀则更多地用俯拍，突出她的弱智笨拙。文盲莫非里和博士查小刀在同一镜头里出现的时候，查小刀永远比莫非里低半头，这绝不是因为两个演员的身高差距，而是一种有意为之的镜语表达。镜头里莫非里腰板挺直舒展、自信威严，查小刀则含胸缩背、拘谨小心，几乎一直处于被莫非里的鄙视、训斥的状态之下。

影片中有一处俯拍镜头最为典型，即莫非里在高处俯瞰查小刀对妈妈表达爱母之情的镜头。在莫非里的鼓励下查小刀对妈妈说出“我爱你”，这处镜头原本可以采用平视视角，让莫非里从远处观看此情景。但本片却故意采用了俯视视角，让莫非里在台阶高处俯瞰一切。这一视角给了文盲莫非里一种上帝般的智慧感和掌控感，无形中文化资本的拥有者精英查小刀母女被镜头严重贬抑了。

（三）影片存在大量对精英故意亵渎的镜头

比如对于女博士查小刀的亵渎镜头在影片中几乎从未间断。查小刀的博士学历证书被拉上一泡狗屎；查小刀被医馆的鹦鹉骂作“缺货”，还总被莫非里的狗尿一身；她躲在水泥管中蹭一身灰，脸还要被莫非里踢到留下大块鞋印；因为不谙世事，她被花痴女打耳光。此外，她还要被莫非里的汽车弹出副驾驶座，头发被迎风吹偏；还在撞击中吞到生鱼；在追逐戏中吞掉莫非里的假眼珠。如此种种用肮脏和暴力去亵渎查小刀，宣泄的是大众现实世界里对以博士为代表的精英人物的不满。此外，心理医生折耳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舔了查小刀博士学位证书上的狗屎印，还大呼“酸爽”；董事长在蜡像馆不小心吞掉了莫非里的鼻屎……数不胜数的类似桥段，都是通过肆意践踏文化资本的拥有者精英们来产生宣泄快感。

三、剧情内核：文盲对博士的拯救与征服

本片剧情的叙事线索表层是莫非里与查小刀的收账始末，内核却是文盲莫非里对博士查小刀的拯救与征服。

莫非里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他拥有查小刀所没有的并且渴望拥有的机智勇敢、彪悍威武和不循规蹈矩的洒脱。影片中一直是莫非里在教查小刀。莫非里教会查小刀以头破砖这类的草民彪悍本领，让她拥有了更为强悍的气质。莫非里还教会查小刀明白脑子要会转弯，不能只走直线，这是一种人生处事方法论的改造。更重要的是，莫非里教会了查小刀表达爱。当查小刀的母亲因为女儿的平庸不肯相认时，查小刀失望放弃，是莫非里鼓励她去勇敢地跟妈妈说出心里的感情：“我爱你，妈！”查母感动不已，放下了以往虚荣的坚持，为此痛哭失声。这是对查小刀的根本性的拯救——查小刀学会了表达自我的感情，完成了被人决定到自我做主的人生转折。查母的痛哭更体现的是莫非里价值观的胜利：追求人生优秀（文化资本）不如追求人间真情重要。从总体上看，在莫非里和查小刀的相处过程中，总是文盲在指引着女博士的人生，最终拯救了她，并用俘获其爱情的方式彻底征服了她，这一剧情内核同样是以对精英的贬抑为前提和最终目的的。

《恶棍天使》的票房高企似乎揭示了本片的策略——在虚幻中肆意践踏精英人物宣泄大众情绪的胜利。但一个硬币总是有两面，这一策略同时也带来了影片的恶劣口碑。毕竟，虽然大众在潜意识层面得到了宣泄，但在意识层面，影片的反现实性和低俗色彩定会引起观众相当的不适感。

注释：

① 刘帆：《当代国产喜剧电影：观众旨趣、群氓狂欢与游戏精神》，《电影艺术》，2015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 肖巍.喜剧电影的艺术形式探析[J].电影评介，2011（04）.

[2] 蒙丽静.消费文化语境下的电影特色[N].中国电影报，2014-08-13（019）.

[3] 王霞.由搞怪和噱头拼贴而成的喜剧[N].文艺报，2014-07-09（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