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俄双边核裁军谈判看“无核世界”倡议的前景

陈蕴

摘要：美国总统奥巴马在2009年提出了“无核世界”倡议，表示美国将为实现无核世界做出贡献。但是从冷战结束后二十多年来美俄三次双边核裁军谈判的进程与结果来看，美国的核战略致使美俄在核裁军谈判中的重大分歧难以调和，致使美俄双边核裁军进程一再陷入停滞。在美俄的核武器库没有实质性大幅削减的条件下，美俄不可能推动中等核国家、实际拥核国家以及核门槛国家削减核武器和弃核。“无核世界”只是无法实现的梦。

关键词：美俄；核裁军谈判 ；无核世界

2009年4月5日，奥巴马在布拉格提出“无核世界”倡议，表示美国采取实质性行动，致力于无核武器世界的和平与安全。不论奥巴马的倡议出于什么策略或考虑，“无核世界”总是世界人民期盼的目标。《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规定，拥有核武器的缔约国有义务就全面彻底核裁军展开真诚谈判。作为核大国的美国与俄罗斯，其姿态对核裁军至关重要，分析美俄过往的三次核裁军谈判，就可以判断“无核世界”倡议的前景。

一、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

1992年1月，美国总统老布什提出美俄双方在美苏《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Ⅰ）的基础上进一步削减两国的核武库，得到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立即回应。之后，美国国务卿和俄罗斯外长先后进行了一系列的非正式会晤和正式会晤，双方在关于核武库的总限额、战略弹道导弹限额、重型轰炸机限额三个问题上进行了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一致意见。1993年1月3日，美俄总统在莫斯科正式签署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Ⅱ）。

这个条约在内容上存在缺陷，在实质上是不对等的。主要在于：

（1）条约规定，美俄两国将销毁各自所有的携带分导式多弹头的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包括最令美国望而生畏的可携带10个弹头的俄罗斯核力量支柱SS-18。但美国如果改装民兵-Ⅲ后摧毁加固目标的能力将是俄罗斯保留下来的SS-19和SS-25的四倍。

（2）条约的缔结意味着俄罗斯的核威慑战略将发生从依赖于井基分导式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到依赖于潜射弹道导弹和机动洲际弹道导弹的转变。这会削弱俄罗斯对核力量的积极控制与消极控制，增大意外和非授权发射的风险。而美国可以通过该条约，实现其海基核力量的更新换代计划，继续保持其海军的传统优势。

（3）条约规定限制两国实际部署的核弹头数量，而没有限制库存核弹头的数量。条约规定两国将多余的弹头从导弹上拆卸下来就地储存，未规定要销毁。因此，美国可以将卸载下来的弹头重新安装到“民兵Ⅲ”和“三叉戟Ⅱ”导弹上，使自己实际部署的战略核力量突破START-Ⅰ规定的限额。而俄罗斯因经济实力不济不能对战略核力量进行这样的重组。

（4）条约规定两国可将100架执行核任务的重型轰炸机转为执行非核任务。美国凭此可以获得额外的100架重型轰炸机的库存。而俄罗斯重型轰炸机不足100架，没有充分执行核任务的能力，更不可能用以执行非核任务。

（5）条约规定两国的潜射弹道导弹的数目大致相等。但美国的潜射弹道导弹的制造技术先进，命中精度及可靠性都比俄罗斯的高。美国还有将近400枚比俄罗斯SS-18摧毁加固目标能力更强的“三叉戟Ⅱ”型洲际弹道导弹。

俄罗斯当时的立法机关审议认为START-Ⅱ使俄罗斯损失了其占有优势的陆基多弹头弹道导弹，使俄进攻性战略核力量受损，而美国通过该条约保留了其占有优势的潜射弹道导弹和重型轰炸机，从而造成有利于美国的不对称削减，因此拒绝批准该条约。

2001年普京出任俄罗斯代总统后，意识到俄没有足够经费保养现有的已老化的核武库，更无力大批量更新核武器，寄希望与美国进行大幅度对等削减以保持低数量基础上的核力量平衡，因此与美国采取合作的态度。2001年4月14日，俄罗斯国家杜马在普京敦促下批准了被搁置七年之久的START-Ⅱ，但同时提出了附加条件，只要附加条件所列的事件发生，俄罗斯将退出START-Ⅱ。附加条件主要有：①美国违反START-Ⅱ的有关规定，并对俄罗斯国家安全构成威胁；②美国单方面退出美苏1972年缔结的《反弹道导弹条约》；③美国以及北约的军事决定对俄罗斯国家安全造成威胁。④由于经济或技术原因导致俄罗斯无法履行条约所规定的义务。

对于俄罗斯的START-Ⅱ版本，美国国会不会审议更谈不上批准。2002年6月13日美国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次日俄罗斯宣布不再遵守START-Ⅱ。美俄历时九年的缔约谈判无果而终。

二、美俄《莫斯科条约》谈判

“9·11”事件后，因反恐合作的需要，美俄关系得到较大改善。在2001年11月举行的美俄首脑华盛顿会晤期间，美俄重启削减战略核武器谈判。双方在谈判中的主要分歧有以下四点：

（1）美国反对俄罗斯提出的以法律條文的形式将两国削减核武器的许诺确定下来的要求。

（2）俄罗斯要求对从运载工具上拆下的多余弹头做出销毁的规定，而美国反对销毁，并反对在核裁减过程中实施透明的核查监督。

（3）俄罗斯提议将两国实际部署的战略核弹头数量削减至俄罗斯有能力维持的1500枚的水平，而美国则坚决主张在未来十年内将两国实际部署的核弹头数量削减至1700到2200枚，因为美国军方认为低于2000至2500枚的水平，则无法有效威慑已经列入美国核作战计划的既定战略打击目标。

（4）俄罗斯提出把进攻性战略武器与防御性战略武器联系起来考虑，对部属的进攻性战略核弹头和导弹拦截器在数量上作出限制，而美国则坚决反对条约中包括有关导弹防御系统方面的内容。

美俄双方围绕上述问题经过半年左右的、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除了以文本形式缔结核裁军条约外，在其他关键问题上俄罗斯均作出了有利于美国的让步。2002年5月24日美俄总统在莫斯科签订了美俄《莫斯科条约》（SORT）。

2003年3月6日，美国参议院一致批准了条约，并通过了要求总统每年向国会提交美俄两国执行条约情况年度执行报告的《建议和同意批准莫斯科条约的决议》，这是增加了附加条件。5月14日，俄罗斯国家杜马也批准了条约，但又陆续通过了《关于批准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的联邦法新草案》、《关于确保维持联邦战略核力量的战备状态及其发展的声明文件》和《关于国家杜马在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问题上的立场和协调国家政权机关在该方面活动的措施的声明》，做为附加条件，前者为执行条约划出了底线，只要他国部署导弹防御系统、威胁俄国家安全之类的事件发生，俄即退出条约。6月1日，美俄双方总统互换了批准书，条约正式生效。按照该条约，双方只是单方面按自己的意愿进行削减，削减的情况是不可核查的、不透明的。

三、美俄《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

1997年3月21日，美俄两国总统在赫尔辛基会晤中讨论了北约东扩问题，并确立了《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Ⅲ）基本原则，之后举行了非正式会谈。2000年美俄两国互换了各自起草的条约方案。美国在小布什政府执政后一再推行单边主义政策，对俄罗斯采取敷衍态度，回避与俄罗斯缔结START—Ⅲ。

奥巴马执政后宣扬“无核世界”目标，表达了要与俄罗斯尽早达成START-Ⅲ的愿望，得到俄总统梅德韦杰夫的响应。2009年5月18日谈判开始，之后的進展并不顺利，双方在核弹头与运载工具数量、导弹防御系统、透明核查与信任措施、发射实验的遥测加密等方面出现分歧，多轮谈判未果。2009年9月17日，美国决定放弃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俄罗斯认为这一事件的发展符合俄美两国利益。经过两国总统十四次电话磋商或双边会晤的推动，2010年4月9日，两国总统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签署了START-Ⅲ。

2010年12月22日，美国国会参议院批准了条约，并带有附加议定案，要求政府对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作出承诺。俄罗斯国家杜马经过一读、二读、三读该条约，2011年1月25日，通过了也带有附加议定案的条约。俄附加议定案规定，如果美国单方面部署反导系统或其他常规武器对俄罗斯国家安全和防卫能力造成威胁，俄罗斯将退出条约；俄美两国应严格遵循条约序文中有关进攻性战略武器与反导系统之间关联性的内容。2011年2月6日，两国互换带有附加议定案的条约批准书，条约正式生效。

条约规定将双方的核弹头数量削减到1550枚，运载工具总数量减到800件，部署的700件。削减在7年内完成，各自在条约限额内自行决定其战略力量结构。条约规定了核查和信任透明措施。条约有效期为10年。

然而，条约生效后不久，美国便开始分三个阶段执行“分阶段适应性推进”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新计划，拟将保护范围扩大到所有北约盟国，并具备对洲际弹道导弹的拦截能力。至2016年5月13日，第一、二阶段的计划，即在西班牙、罗马尼亚部署反导系统，已经先后完成。第三阶段在波兰伦济科沃设立陆基“宙斯盾”反导系统的计划，已开工建设。在这期间，俄罗斯警告说，考虑到美国计划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问题无法解决，俄罗斯可能单方面退出START—Ⅲ。2013年6月19日，奥巴马公开表示要与俄罗斯重启削减核武器谈判，没有得到俄方响应。普京公开表态，绝不允许出现打破战略威慑体系平衡以及降低本国核力量效能的情况。为应对美国反导系统，俄已在其飞地加里宁格勒部署具备核打击能力的“伊斯坎德尔”导弹系统。俄罗斯与北约的关系现已退回到“冷战时期的状态”。

四、“无核世界”倡议的前景

分析美俄历次核裁军谈判可以发现，双方之所以能够进行了核裁军谈判，主要在于：

（1）美俄核裁军谈判前两国保有的核武库规模是非常庞大的，并且有相当数量的核武器行将到期。美俄两国通过核裁军谈判大幅度削减核武库的规模，将极大地减少维护核武库的费用，节省的资金可用于研发新型核武器，也有效地维护两国的大国地位以及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

（2）美俄在核裁军谈判中为两国发展新型核武器、为重新部署削减下来的战略核弹头留有余地。在SORT和START-Ⅲ中，不是针对所有的核弹头进行削减而只是削减实战部署的核弹头，并且未规定销毁削减下的核弹头；均没有限制导弹防御系统和限制发展新型核武器、更新改造战略核力量、扩展核武生产能力。

然而，美俄双边核裁军进展缓慢，目前陷于停滞。最根本的原因是双方核战略之间存在矛盾。1983年10月31日“核冬天”理论问世。之后的美苏和冷战后的美俄都明白，在核战争中没有胜利者。美国认识到“相互确保摧毁”的核战略已过时，而以“相互确保生存”或“相互确保安全”的战略逐步取而代之。美国在冷战后继续以“相互确保生存”为核战略思想，追求自身绝对安全，坚持发展防御系统以确保能够击毁敌方来犯导弹，将核武器、非核的常规精确打击武器和防御能力结合在一起。一方面，没有放弃报复性核打击力量，另一方面，通过反导系统与战术核武器加强赢得战争的能力。而俄罗斯因经济实力不济，仅仅要与美国“达成一种低水平的战略力量平衡”，妥协、退让较多，但是“确保俄罗斯的国家安全”是底线。

双方核战略之间的矛盾在三次谈判中都有突出的表现。在START-Ⅱ谈判中，美国谋求有利于美国的不对称削减，从而实现在核战略上的绝对优势。作为应对，俄罗斯国家杜马以附加条件进行反制，最后无果而终。在SORT和START-Ⅲ谈判中，导弹防御系统问题均是缔约的障碍。美国坚持不限制发展导弹防御系统，而俄非常担心，一旦西方获得了拦截俄战略核导弹的能力，凭借远程高精度快速打击武器可以先发制人对俄实施“解除核武装”打击，尔后使用反导系统抵消俄剩余少量核武器的反击报复。因此，俄罗斯国家杜马均以附加条件反制条约。在START-Ⅲ缔结并生效后不久，美国就开始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致使俄罗斯采取强烈应对，核裁军进展陷于停滞。

综上所述，核裁军进展陷于停滞的根源在美国身上，美国总是要打破俄罗斯谋求的“低水平的战略力量平衡”。在美国坚持霸权主义、坚持既定核战略的情况下，美俄很难重启双边核裁军谈判。美俄是超级核大国，不把自己的核武器库大规模削减下来，就没有理由推动其他拥有核武器国家加入核裁军。因此，“无核世界”倡议是国际版的“叶公好龙”，“无核世界”也只能是世界人民的梦想。

[参考文献]

[1]Alexander A. Pikayev， “The Rise and Fall of START-Ⅱ： The Russian View”， Carnegie Endowment Working Papers， No.6. September1999.

[2]”A Statement Made by Russian President Putin On December13，2001，Regarding the Decision of the Administration of the Unite States of America to withdraw From the Antiballistic Missile Treaty of 1972”， December 13，2001.[EB/OL].： http：//www.state.gov/t/ac/trt/18016.htm/.

[3]田景梅.美俄核裁军进程[EB/OL].：http//www.caep.cetin.net.cn/jk/pdf/200634133819.

[4]Amy F. Woolf， “The New START Treaty ： Central limits and key Provisions”， CRS Report for Congress，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7-5700， R41219， February7，2011， p1，URL.

[5]王君学.美俄新核裁军条约能实现“无核世界”吗？[EB/OL].：http：//world.huanqiu.com/roll/2011-03/1595062-3.htm/.

[6]美俄新条约对于国际核裁军进程的影响有限[EB/OL].：http：//bbs.86516.com/viewthread.php？tid=2869077.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