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讲述故乡”是一种使命

2016-10-21 06:08刘莉娜
上海采风月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阿来藏族科幻

文/本刊记者 刘莉娜

阿来:“讲述故乡”是一种使命

文/本刊记者 刘莉娜

诚然,如今介绍阿来最常用的身份标签就是著名作家和茅盾文学奖得主,但其实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名字,还是在中学时代最喜爱的杂志《科幻世界》上。因为那是一本“硬科幻”风格的杂志,而作为主编的阿来每期一篇的刊首语也写得又理性又专业,因此这个名字一度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是一张电脑工程师的脸——直到大学时代我读了《尘埃落定》,惊为天人,在感慨居然能有人把汉语写出如此灵性与天真的同时,才蓦然发现“这个阿来”居然就是“那个阿来”。

很多年以后,我因为从事这项工作而几乎把书柜里那些书脊上的名字访了个遍,那些少年时代的文学偶像一个个在我眼前变得具体而真切。只有阿来是个例外,我几乎从没有在任何文学活动的场合接触到他,因此这个名字始终是遥远的——就好像他笔下土司的儿子又或者神秘的高原——在现在这样热闹又透明的互联网时代,这种“遥远”几乎是诗意的。

所以,当得知今年的上海书展邀请到了阿来时,前去采访的我居然有点小雀跃——作为一名“老记者”,这种感觉真的很久没有了。而到了现场才发现,雀跃的可不止我一个,在作协大厅的活动现场,我们的采访几乎一直被“礼貌地打断”,不停有读者上前问候,表达着自己对阿来和他的作品的喜爱,小说迷和科幻迷站队分明,却都强调自己是“多年的粉丝地”,甚至还有人带来了第一版的《尘埃落定》求签名……对于读者们的热情,阿来一一回应,然后一次又一次因为打断采访而抱歉的笑。如今这个常年“握笔杆子”的康巴汉子已经在文学中被润得一团和气,穿一身黑T恤、卡其裤和运动鞋就像任何一个城市男子那样平淡无奇,但如果你翻开他最新的作品“山珍三部”,就会发现那个轻盈的、透明的、能把最简单的汉语写出神性灵性来的“藏人阿来”从未离开。

故乡是认识世界的起点

这一次,没有“土司的儿子”和“野画眉鸟”,阿来选了三样东西书写“边疆”——虫草、松茸和岷江柏,这就有了自然文学三部曲《三只虫草》《蘑菇圈》和《河上柏影》。对于“边疆”这个概念,阿来解释说:“我是在拉铁·摩尔提出的‘内陆边疆’的概念上,使用边疆这个词的。”出生于偏远藏族村寨的阿来,在写作过程中一直关切没落乡村的风土人情,但他强调自己所书写的并非地理意义上的边界,而是远甚于此,是在文化、教育等各层次上都被“遗弃”的边疆地带。“在城市化的今天,大部分的乡村,作为遥远的地方,不仅被远方的人忘记,就连当地的人也遗弃它,纷纷离开乡村、进入城市。”对此,生于边疆的阿来不禁反思,究竟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乡村才能重新被看见?他得到的答案有些无奈:“关注消费社会下的边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风景比较好,文化保存较为完整,成为大家消费的旅游地;还有另一种可能,这种地方出产一点城里人稀奇的东西,这就是消费社会需要的消费价值。”

看到了这些的阿来,想要为此写点什么,于是他想到了虫草、松茸和岷江柏。这些都是从青藏高原出产的,被今天的消费社会强烈需求的物产;这三样东西也就成了“边疆”与“中心”奇妙联结、反差明显的象征物。“今天中国人对稀缺的东西都疯狂地感兴趣,虫草价值几十万,比黄金贵;松茸这种普通的蘑菇,因为在大城市的高档酒店成为珍稀食材,在当地就能卖到700元。我的新作《河上柏影》里的岷江柏,由于与太行山崖柏有相似的纹理和香气,也逃脱不了被制成珠串的命运……”阿来看到,商业需求正对“边疆”秩序形成一种强烈的冲击,一切都指向社会秩序的重新调整,而阿来感兴趣的正是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依然保有的人性的美妙,他希望坚守的正是消费社会与动荡社会秩序夹击下的纯净和澄澈。于是,在《三只虫草》里,阿来描绘了一位为了家人逃课挖虫草的藏族小学生桑吉;在《蘑菇圈》里,藏族女人斯炯用一生守护山中生生不息的蘑菇圈;而在《河上柏影》中,则有视五棵柏树为精神依靠、心灵纯净善良的藏族母亲依娜和沉默寡言、勤恳辛劳的木匠父亲。“山珍三部”以诗意、空灵、优美的文笔,再现了故乡高原山谷河流僻远小村中的小人物与风物生灵互相依偎的生命故事。

故乡,对于我们大多数在城市里出生、长大的人来说,只是户口簿上籍贯那一栏里一个空泛甚至于陌生的地名。但对于阿来,故乡却是真善美的源头——他出生在藏区一个贫穷的家庭,父亲曾经是个军人,脾气暴烈,母亲要拉扯好几个孩子,能把他们都养活就不错了,无暇进行更多的关爱。阿来少年时代在文革中度过,过早地目睹了人性之恶,“但为什么我没有变成坏人?”阿来相信,这都得益于那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美丽纯净的大自然:“它摆在那里,就是一种震慑。”但让他忧心的是,现在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里,“自然”都消失了,只剩下险恶的人心,惊心动魄的尔虞我诈。“现实生活中,这些都够多、够复杂了,为何还要在小说里将它演绎到极致,难道还要通过作品教唆人变得更坏?”谈到这个话题,阿来有些不满,但并不抱怨,就像他笔下那个大智若愚的土司少爷那样,他轻松地就跨过了那道情绪的暗坎。“所以我自己希望在本来并不美好的社会,在本来存在种种缺陷的人性当中,慢慢发掘出善良、美好、温暖的东西。只有这样,文学这个词才能跟情感拯救联系在一起。”

“我经常碰到民间讲故事的人,他们觉得这种能力、责任是上天赋予的,他们非常相信自己讲的东西是有力量的,甚至超过故事本身的力量。”阿来感慨,“写完《三只虫草》,我有点高兴,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有失去那种力量。”

“一个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

阿来的简历上通常这样写道:藏族。出生地:马尔康县,俗称“四土”,即四个土司统辖之地。有时候谈到族别时,阿来会幽默地说:我是一个远缘杂交品种。藏族的血统来自他母亲,他父亲则是一个把生意做到川西北藏区的回族商人的儿子,而他自己出生与生活的环境是大渡河上游的“嘉绒藏族”村庄,属川藏高原的一部分,这里的藏族世世代代过着半牧半农耕的生活。大地辽阔寂静,牛羊悠闲,孤独的阿来对自然却有着丰富的感受,他说那时候跟每一株树每一棵草说过话。也许他对自然的深入感受就是从那时形成的。他到了上学的年纪,当时的民族教育,是要在藏地普及汉话,于是一二年级时,阿来上课根本听不懂老师说什么。“汉语是很复杂的,我常常需要死记硬背老师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当时根本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回忆起当初学汉语的日子,他记忆犹新。“后来我每天学习汉语,词汇量到了一定程度,对汉语的把握也到了一个程度。我觉得自己大概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才真正进入汉语里,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平常焦虑的那些事情都不存在了,从课本上学来的那些只知道是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的事情一下都明白了。从此以后汉语世界的大门就对我彻底敞开,再也没有任何障碍了。”

学习了文化,藏族少年便梦想着能去读大学,“将来留在大学教书”。然而造化弄人,初中读完时遇到了“上山下乡”,于是阿来只好成为“回乡知识青年”,回到村寨,与父辈一样出工出力挣工分。半年以后,他成了水电建筑工地上的一名民工,因为有一点知识,被工程指挥部领导叫去学开拖拉机。个头矮小的阿来,屁股下还得垫块板子,才能很好地把握方向盘。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消息传到阿来所在的偏僻山寨时,报名已接近尾声。求学心切的阿来借了一辆自行车,连夜骑了几十里路,赶到了报名现场,但还是晚了。在了解阿来的相关情况后,工作人员动了恻隐之心,同意为他补报。这一破例,让阿来第一次来到州府所在地马尔康,开始了正规的汉语学习。两年后,阿来成为了一个用汉语授课的乡村教师,他被分配到一个比自己村庄还要偏僻的山寨。有多远呢?阿来回忆说:要坐大半天汽车,然后公路就到了尽头,接下来,还要骑马或步行三天,翻越两座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雪山。

空山和寂寞让阿来开始走上了阅读之路。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阿来读的书是从州府马尔康背回来的。或许他有很好的书缘,面对一大架子书,即便他对这门学科一无所知,挑出来的书却恰恰就是其中最好的。他读的第一部历史书是《光荣与梦想》,第一部小说是海明威的。接下来读的是福克纳、菲茨杰拉德、惠特曼、聂鲁达……上世纪80年代的偏远县城,经常会聚集一批志向高远的“文学爱好者”,文学改变命运的神话在小县城更容易流传。他的同事、同学们有的写诗有的写通讯,时不时能弄到几元钱,请客吃饭。阿来的一个老师有天找到阿来说,县文化馆有个笔会,可以吃两天伙食。阿来不知道啥叫“笔会”,老师说,会写文章的人在一起交流。阿来说,好嘛。老师说得先交“作业”。阿来当晚写了首诗交上去。会上的事鸡毛蒜皮的没啥好提,而阿来的诗不久在《西藏文学》上发表了,成为“笔会”的最高成果。阿来因此开始了诗歌创作,那一年他25岁。

渐渐地,阿来发现,自己的诗越写越长,而且细节刻画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沉溺于这种刻画,刻画之外还有大段描述——他发现自己更喜欢故事,更喜欢智性的叙述,他对现实的感受如此强烈,写作上的“野心”开始滋生——当然这“野心”开始得并不那么清晰,在形式上他只是转向了写小说,写短篇、中篇。阿来的转型之路走得很顺畅,第一篇小说投稿即被录用,于是,30岁的阿来想要证实一下自己是否有这方面的能力。他怀着满腔激情,走出家门,翻越雪山,漫游在若尔盖大草原。这次激情行走,成为他创作上的转折点。他行走了两个月,有时风餐露宿,有时与藏民们坐在草地上看疾走的白云,喝酒啃干牦牛肉,感受自然馈赠给他的一切。两个月后,阿来回来,又开始写小说,这是洗礼之后重新开始,又一次起步。他写短篇,中篇,驾轻就熟之后开始长篇创作。这个创作过程是幸福的。阿来回忆说:“那一年的5月,我坐在窗前,面对着不远处山坡上一片嫩绿的白桦林,村子里传来杜鹃啼鸣声,多年来在对地方史的关注中积累起来的点点滴滴,忽然在那一刻呈现出一派隐约而又生机勃勃、含义丰富的面貌。于是,《尘埃落定》的第一行字——‘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便落在屏幕上了。《尘埃落定》的写作过程一气呵成,写完之后我一个字都没有修改,那是一种自然的流淌。”

那的确是一种自然的流淌。否则你真的很难解释,一个在十岁之前还听不懂汉语的藏族青年,如何能用汉语写出“风吹在河上,河是温暖的。风把水花从温暖的母体里刮起来,水花立即就变得冰凉了。水就是这样一天天变凉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它们飞起来时还是一滴水,落下去就是一粒冰,那就是冬天来到了”这样的句子。5个月后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写完了。然后,冬天来到了,霜下来了,雪下来了,小说里的世界以及阿来的内心像那片白桦林一样,经历了生命的冲动与喧嚣,复归于寂静。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尘埃落定》几经退稿后,在一次笔会上被《当代》的责编偶得,但即便如此出版社的起印量也只打算给一万册。责编无奈,找到了社里的图书策划人张福海。当晚,张福海一直到凌晨四点才一口气将《尘埃落定》看完,第二天就去找到了社长,要求首印五万册。“当年我们有一个案例:《古船》下了相当大的决心印了五万册,结果当时才卖掉八千册。”有了前车之鉴,社长自然对五万册的说法表示质疑,他问张福海“赔了怎么办?”张福海说,“赔了扣我奖金吧!”社长说,“你奖金才几个钱?”于是张福海说,“那就扣工资吧!”“实际上也就是表表决心,但社长最终答应了。”张福海说,五万这个数字让人相当兴奋,但压力也相当大。结果当年《尘埃落定》销售二十万册,远超过五万这个数字。至今更是发行数百万册,同时创下了单本图书海内外版权量最多的记录,获得了包括茅盾文学奖在内的国内外数个大奖。

《山珍三味》

《科幻世界》打开另一扇门

1998年,《尘埃落定》的出版给当代文坛带来了一股清流,虽然并没有人知道这部作品将在两年后获得茅盾文学奖,但丝毫不影响阿来成为媒体追逐的目标。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阿来并没有趁势进军文坛,而是离开了生活了36年的阿坝高原,来到成都,在《科幻世界》做一名编辑。关于这次人生转折,阿来说,在阿坝待的时间太长,朋友说去做做杂志,我正好有一些关于经营文化的想法,就去了。去了,也就有声有色地做起了杂志,应酬、交谈、媒体、方案,活动策划了一个又一个,杂志发行由几万到十几万到几十万,身边渐渐聚集了一群国内科幻写作的名家和新秀,而阿来仿佛也彻底的从《尘埃落定》中那个空灵的写作者,变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科幻专家——当他在国际科幻论坛上侃侃而谈“工业文明”时,你肯定不相信这是那个在空旷草原上放牧、做诗写小说的阿来。

此后几年也确实很少听到他谈论小说。似乎阿来全身心投入到了杂志运营:组织选题、策划活动、推广发行。不仅聚焦国内,还引入国际项目合作。环绕太空的宇航员、国外科幻作家先后被请到中国。很快,《科幻世界》的发行量在国内节节上升,并引起了国际科幻界的注意。美国科普科幻信息权威杂志《轨迹》公布的一项最新调查统计显示,《科幻世界》已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科幻类杂志,不久前又被世界科幻协会评选为最佳期刊。2000年,阿来用不到三年由编辑做到总编辑,很快又出任杂志社长;而《科幻世界》也由一份小小的杂志,从运营到管理,做成了当下大家正在追求的文化产业模样。

几年间,阿来成为商业传媒的神话。一如他的《尘埃落定》在文学上的传奇,他以独创的赢利模式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经商的天才。在杂志报纸烧钱的时代,多少纸质媒体都在鬼门关前徘徊,而阿来却可以笑傲江湖。阿来把科幻这份产业看得很清,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科幻不是靠政府做一个什么项目,做一个什么工程,而是应对市场需要发展起来的。你无法反驳阿来是一个纯粹的作家,但你更无法忽视,他还是一个极具现代意识的儒商。他有经商理念,他有管理手段,他有能力使公司随着他的理念成长。他的稳重、定力,使他的杂志在纸媒出版这个不算景气的行业中迅速成长。对此,他说:“我的工作在于培养人们发现的能力,培养他们的创造力。当然也要考虑到公司的赢利。但是再大的商机我都不会和自己的理念冲突。”诚然,一般人会把商人和作家看成两种生物,但阿来不这样看,他认为这是个人的能力问题,一个人的能力是多方面的。正因如此,虽然阿来始终以一种远离文坛的姿态时而“隐于野”,时而“隐于市”,但每隔几年,他总会带着不同风格的作品回到读者视线。对此,阿来的读者们是笃定的,阿来自己的心里更是笃定的——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始终是那个讲述嘉绒故事的“说书人”,因为那是他的责任和使命。

记者:坦白说,“山珍三部”这个系列的名字蛮特别的,我总觉得是一套美食书……怎么会想到要写这个题材的?

阿来:这的确不是“舌尖上的系列”。其实长期以来,我自己对于中国文学一直有一点点不同的想法。你想我们中国人,从像《太平广记》这样的传奇小说开始,到我们说的四大名著,包括蒲松龄的短篇小说,它们都有非常精彩、精妙的地方。但是我们突然会发现,尤其是当西方的文学大量进入中国以后,我们就会发现中国的文学当中,或者我们中国人的意识当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缺失,就是我们的书写对象当中没有“自然”。

另一方面,我过去写的小说,至少是上一部写的书,是那么多深入到人性黑暗当中,历史的黑暗当中,写到复杂的人,写到复杂的国家政治,写到了复杂的人际关系。血淋淋各种各样的资源的争夺、权力的争夺、异性的争夺等等,那太让人疲倦了,所以之后我就决定下一个作品要写写孩子,写写山民,写写那些还没有充分参与到竞争社会当中来的单纯的人,自然之子。

记者:有人认为《尘埃落定》是你作品的高峰,之后的作品都与之有关,对此你怎么看?

阿来:今天在谈论文学时,我们很少从文学本身去看。你所说的“高峰”,就是指它获得过比较重要的奖。我后来的《空山》也获得过华语文学传媒奖,但大家好像不是很记得。大家可能觉得官方奖更重要。《空山》是现实主义的,《尘埃落定》是浪漫主义的,风格上是不同的。如果有谁看出《瞻对》和《尘埃落定》相似,那是可笑的。我之所以从《尘埃落定》那种具有浪漫色彩的书写转向后来《瞻对》的历史非虚构写作,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我拿到的材料适合写什么就写成什么。这是自然发生的。

记者:看得出你是位特别顺其自然的作家,好像之前还“跨界”写了一本植物书《草木的理想国》,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阿来:那是2010年,我生了一场病,在做手术前的那段日子,我在病床前放了很多书,想通过认真读书让自己分心,不去想身体被锋利刀刃划开的瞬间。但书籍并没有让我忘却手术的恐惧,反而是手术前夜江边的腊梅暗香让我感受到了心安,那一夜的睡眠也变得安详。那次手术后,医生说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上高原了,于是我每天游走在成都市区观察蜡梅、海棠、玉兰、紫荆、丁香、栀子、紫薇、芙蓉等植物,将它们一一拍下,回去检索资料,看它们在植物学上的意义,以前的文人怎么描绘它们,然后书写植物花事。这一来身心都愉悦了,一个人是可以没有那么多琐事的,只要你不对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曲折关系过于热衷或屈从,你就可以获得解放,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你就可以读一点有关审美的文字,看到周围事物的自然美态。

记者:你的作品大多描写川西藏文化,这些对汉族读者充满了吸引力,不知对藏族读者是否也会产生影响?

阿来:文化是潜移默化的。文学作品能增进藏族人民对自己文化的反思和认同,我认为我的小说的主要作用就在于此。其实每个民族的文化都面临这样的问题:怎么样从原来的文化走出来,趋向于现代、开放,和世界对话,然后再实现自身现代化。虽然这个过程会很缓慢,但这个过程已经开始。面对困境、克服困境,才能往前走。

记者:你曾说,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三分之一读书、三分之一旅游、三分之一写作”,旅游是为了脱离城市,刺激写作么?

阿来:三分之一读书、三分之一旅游,用现在的话叫“田野考察”,用古人的话叫“行万里路”。我最初的小说就是关于行走,我的小说很多都是在行走当中写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靠旅途中的偶然事件去刺激写作。我的写作不靠偶然事情。如果一个文学家想靠偶然、奇遇来写作,那是不靠谱的。我不认为我是去寻找奇遇,我是去寻找真相。所谓的真相,就是我在书里写出来的东西。

记者:这两年“茅奖”和“诺奖”都很热,其实你的《尘埃落定》当年就被认为有实力冲击“诺奖”,对此你有没有考虑过?

阿来:没有考虑过。我在写《尘埃落定》时,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今天我们在谈文学成功的时候,因为市场经济,我们常谈作品得奖没有,再说作品赚钱没有,但对作品本身的考虑是很少的。我要是想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话,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在作品本身,谈论评奖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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