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一座城

李北海｜文



感动一座城

李北海｜文

外交讲究礼宾规格，元首、首脑、部长以及各级官员的接待都有严格规范，而且实行对等原则。政党外交大体参照这类规矩。

拉丁美洲人豪爽大度，注重私交，有时打破常规，破格接待，令人感慨朋友重义多情，常常胜过我泱泱礼仪之邦。

在玻利维亚，我们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们党在玻利维亚的工作，始于两国建交之前。我们获悉玻国总统的儿子患病，医治效果不好，有意到中国求助中医。总统夫人携儿子来华后，我们精心安排，请来最好的中医为他医治调理，不仅使孩子的病情缓解，而且使夫人感到中国的深情厚谊。他们回国后，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按处方继续寄送药物。

1986年10月，我们邀请玻国执政党——民族主义革命运动执行主席阿布率领代表团访华，我到机场迎接，他一下飞机，就表示总统和夫人对中国的感谢，并请我一定转达给中国政府和中国共产党。

“你们来到世界最高的首都，就应当享受最高的礼遇！”1987年4月我们踏上玻利维亚的土地，主人就这样对我们说。第二天帕斯·艾斯登所罗总统会见我们，他说：“你们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一连十天我们生活在友谊的海洋之中。

长长的人生旅途中，尤其在外交生涯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朋友。

那些有缘来到我们身边的，无论他是胖的还是瘦的，是高的还是矮的，是富的还是穷的，特别是后者即相对的弱者，我们都要真心地交往。

当朋友需要寻求我们的帮助时，我们一定要尽心尽力。

相信真心的付出，不但会感动一个人，也会感动一座城、一个国，乃至整个天地宇宙。

阿布主席非常忠厚纯朴，对农业特别关注。随同他的一位中央书记，负责党的组织和内务，对党的建设很感兴趣。根据他们的愿望，我们请有关部门负责人就这两个问题给他们作了专门介绍。在北京和外地期间，我们还让他们全面了解中国改革开放和中国共产党的对外关系原则。最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胡启立会见了他们。

阿布离华时，我到机场欢送，他激动地说，在中国所到之处都受到热情友好的接待，使他们好像在天堂一般，中国太好了，中国共产党太好了，中国朋友太好了，他们要向中国学习，向中国共产党学习，向中国朋友学习。我回应说，我们两党两国和两国人民应互相学习，共同前进。他很高兴，一再邀请中国共产党明年派代表团访问玻利维亚，希望我们一定要去，他们将像我们接待他们一样接待我们。

半年后，我率中联部代表团，抵达玻国首都拉巴斯，机场海拔4100米，我走出机舱，只见停机坪上站着许多人，以阿布主席为首，都在向我们招手。我们快步走下舷梯，顾不得到达高原注意事项中的第一条“慢走路”了。阿布首先迎上来，同我们热烈握手拥抱，并一一介绍他们党中央全体执委成员。中国首任驻玻大使原焘和使馆人员也到机场欢迎。机场上空中国国旗迎风飘扬。

在休息厅阿布主持欢迎仪式，许多记者围上来。他发表简短讲话，手举香槟酒热烈欢迎中国代表团的到来。我致简短答词，衷心感谢主人。随后记者纷纷提问，气氛非常热烈。我们又把到达高原注意事项中的第二条“少说话”抛到了脑后。还是阿布提醒记者，说客人刚到高原，不可太累，请我们先到宾馆休息。

我们的车队似一条长龙，前面四辆雪白的摩托开道，紧跟的是前卫车警笛呼啸，接着我乘的一号车，车头两侧插着中玻两国国旗迎风招展，后面依次是多辆迎宾车和工作车，末尾是后卫车彩色警灯闪闪不停。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机场下到海拔3600米的市中心，风驰电掣般地奔驰在崎岖狭窄的高原山区的道路上，穿越街道和居民区时，沿途的百姓和行人都出来观赏。我坐在车里，很是不安。我想人们一定以为是哪个国家的国王或总统到了，而我们实际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代表团，总共五个人，除了我这个普通团长，成员中两位处长，一位翻译，一位研究人员。我对坐在身边的阿布主席说，你不是说要像中国接待你们一样接待我们吗？你们这般礼节，我们担当不起哦！他笑着说，你们到了世界最高的首都，就应当享受最高的礼遇！

我们下榻的宾馆，是地处市中心最豪华的希拉顿饭店，门前显赫地悬挂着中国国旗和中国共产党党旗。这令我们十分惊喜和惊异，因为在别的国家我们从未见过同时悬挂我们的国旗和党旗。我问阿布主席，这个倡议是从哪里来的？他说他在中国曾见过，他们不是说要学习中国和中国共产党吗？今天我们代表团来了，他们想表达的就是这个心意。

我被安排在豪华套间，两名警察二十四小时警卫。还有流动警卫巡视所有代表团成员的房间。饭店的门前和四周也都布有警卫。据说，我们入住前，保安部门对整个饭店进行过特殊安全检查。

当晚阿布主席率中央全体执委举行隆重欢迎宴会，盛赞中国的改革开放和发展，感谢中国对他们的接待，特别强调世界各地很多人对拉巴斯的高海拔都望而却步，而今天东方最遥远的中国朋友，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最令他们感动！我在答词中强调，人们常说大爱无疆，其实友谊也是无疆，大海大洋高山高原，不仅阻拦不了我们的友谊，而且正是对友谊真诚的考验，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迎接这种考验，为了表达十三亿中国人民对玻利维亚人民的衷心祝福。欢迎宴会始终洋溢着欢声笑语，多数人虽是初次见面，却都似久别重逢的故友，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还是阿布主席带领玻方人员主动向我们告辞，临别时提醒我们，初到高原不要洗澡，要好好休息，房间里备有氧气瓶，如果感觉不适，随时告诉工作人员。

从第二天起，我们的车队开始纵横往返驰骋整个拉巴斯，警笛声响彻这片宁静的高原。每天报纸都有关于我们代表团的报道。

总统会见，副总统会见，参议长会见，外交部长会见，内阁各大部部长会见，执政党、参政党、反对党领袖会见，整个玻利维亚的高层几乎无一遗漏。还有我们出席首都体育馆纪念玻利维亚1952年革命大会上的发言。我们所到之处，都悬挂中国国旗。这些都成为报纸的重大新闻。

最令我们感到意外的是，除总统外，其他会见后都安排宴请，而且绝大多数是家宴，夫人孩子都参加，不仅隆重，而且亲切。后来出现矛盾，一天三顿饭安排不开，怎么办？我和阿布主席商定，副部长一级宴请予以婉拒，正部以上的可用少吃多餐的办法，一天安排四顿这样解决。对于安排不上的，我请他一定好言解释，表示心领，友谊之情同在。阿布非常配合，笑着说还是中国人聪明，副部正部分得开，他们自己还真不知怎么解决，他一定会照办，不会让任何一位“落榜者”伤心。实际上后来有的“落榜者”还是向我们“抱怨”，说阿布办事“不公平！”阿布开玩笑说，下次请我们来住一个月，给他提供一个摆平的机会！

整整十天时间，我们生活在友谊的海洋中，切身感受这个遥远的高山之国的人民与中国是那么的亲近，时空的距离几乎没有意义，友谊成为人和人之间相处相识相知的唯一缘由！

这次出访使我对交友之道有新的体会。

我们对玻国并无多大贡献，无恩可言。可能有两件小事令他们感动。一件是我们为他们总统的孩子治病尽心尽力。另一件就是我们不畏海拔之高到了他们那里。这件事的意义，我们原来估计不足。我们去之前，确有畏惧心理。过去中国只有一个代表团去过玻利维亚，当时一位女翻译不适应高原环境，心脏病突发，猝死在那里。以后两年再也没有人提起要去那个国家。党的对外工作发展，要求我们必须突破障碍，到那里广交朋友。我们出发之前，在心理和身体两方面都作了充分准备，对高原生活应注意的事项也铭记在心，并带有必备的药物。到达后虽然部分成员产生某些不适反应，但基本上安全顺利完成任务。玻方反复强调我们不畏高海拔的意义，说明越是困难的地方，朋友越是需要我们，我们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说那是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有更深的意义。

此后，我又三次去玻利维亚，结识了更多的朋 友。

中国古代不是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说法吗，我想玻利维亚如此破格，正应了这句古代格言。

李北海

1936年生于湖北省武昌县。当过学徒、店员、售货员、出纳员、办事员、科员。1956年考入北京外国语学院学西班牙语。1960年调入中联部从事翻译工作,随后又掌握了葡萄牙语。1976年后被任命为拉美局副处长、处长、第一副局长。1982年任拉美局局长，1984年到山东省泰安地委挂职副书记，1985年任中联部副秘书长，1988年任中联部秘书长，1993年任中联部副部长。

1997年后他任第九届和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外事外委会副主任。2008年退休后从事一些社会公益事业和研究工作。现任经济社会理事会中国—拉美合作委员会顾问，中国国际交流协会顾问，中国拉丁美洲学会顾问，中国西部研究与发展促进会顾问，中国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顾问,南开大学兼职教授。

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共十四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