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从坡上刮过

2016-10-13 00:40许卫东
地火 2016年3期
关键词:小楠高坡井队

许卫东

黄土高坡的早晨

那年的早春三月,我所在的钻井队从渤海之滨启程,经过长途迁徙,终于搬迁到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位于陕北靖边县三十里堡村的新井场。这是大港油田当年第一支进入长庆钻探市场的钻井队伍。当我们身披一路征尘终于挺进了黄土高坡时,西部深邃的苍穹早已落下夜幕,只有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与山坡上窑洞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在遥相呼应着。

清晨,我醒来后走出位于半山腰的营区,从山坳间迎面吹送来一阵清爽的风,也许是昨晚后半夜刚下过一场小雨,晨风中荡漾着黄土地泥土的芬芳气息。陕北早晨清新的空气一时间令我倍感神清气爽。

群山掩映下的东方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色,山谷间一缕缕薄雾伴着微微的晨风好似轻纱一般上下飘舞着。这时,一轮红彤彤的日头悄悄跃上了山尖,像是陕北放羊娃红彤彤的脸蛋似的羞涩着露出了笑脸。鸟儿们从暖暖的巢中醒来,欢快地鸣唱着黎明带给它们的欢喜。

黄土高坡的第一缕朝霞映红了对面山坡上错落有致的一孔孔窑洞,也映红了我们整齐划一的井场和营区。令我为之动容的是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人们就看到了石油工业文明与这片古老的净土便静悄悄地融合在了一起。此情此景,幻想着自己如果是一名画家该有多好,将黄土高坡早晨的美景描绘在宣纸之上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作为在渤海边长大的石油娃,当我第一次看到黄土高坡的早晨竟有如此的美景时不禁欣喜异常。又想到如果不是响应国家西气东输、开发西部的号召,又怎能有机会欣赏到“朝阳映红群山秀,百鸟唱响山谷明”的美景呢!

来到黄土高坡的第一个早晨,员工们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远方的亲人们赶紧报个平安。大家不约而同地攀上山坡,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在大山之间努力寻找着连接亲人的讯号。也许对亲人的思念程度与远离家乡的距离成正比,这种对父母妻儿发自内心深处的思念和牵挂,在远离亲人数千里之外的西部大山之间越发显得浓厚。但这群年轻的石油汉子为了将更多的石油天然气开采出来,并源源不断输送给成千上万需要它的人们,这群来自渤海之滨铮铮铁骨的汉子只是将这种情不自禁的思念悄悄地藏进了心中,藏进了微弱的手机信号传送的甜言蜜语之中。早饭后,从井场上很快就传来了新井设备安装作业洪亮的劳动号子声。

当天上午,村党支部书记受我们项目部的委托,安排乡亲们给我们钻井队送来了一车生活用水,只见水罐车的罐口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树叶儿、羊粪蛋蛋等不洁的东西。村党支部书记看到钻井队的工人们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他解释说:“这水是乡亲们收集、储存了一年的雨水,这一车水还是从三户村民家的水窖里收集来的呢。”陕北一年四季干旱少雨,乡亲们把收集储存了一年的水当做宝贝一样省吃俭用,现在尽着让我们用了,那乡亲们又吃什么水呢?想到此,有一丝酸酸的感触不禁涌上心头。在黄土高坡我们第一次体会到了水比油贵的感觉。

后来,我们与三十里堡村的村支书渐渐熟悉起来,知道了他叫郭建军。郭书记和他的乡亲们之后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无偿的帮助,也慢慢从乡亲们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他从部队转业后的事。他主动放弃了组织上安排他到乡税务所担任税收员的工作,决心回村与乡亲们一道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怀揣着梦想回村的郭建军被乡亲们一致拥戴为村党支部书记。从此,在用双脚都能趟起一溜烟儿的黄土高坡上就多了一位穿着绿军装的致富带头人。

时间长了,井队的弟兄们便和直爽热情的郭书记成了好朋友。有一次,他动情地告诉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经常会做着同样一个梦,那就是常梦到乡亲们都开上了新买的小汽车,跑在新修的柏油路上,去县城听最喜爱的秦腔大戏。”接着他又意味深长地对我们说,“我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道道黄土坡,我们这里长年干旱少雨,而且每年的冬、春两季沙尘暴横行啊!时间长了你们能坚持得下去吗?”大家听得出来郭书记言语之间是在担心我们可能有一天会打“退堂鼓”。

或许是由于陕北老区人民的豪爽热情、诚实善良吧,或许是因为郭书记那一番善意而又有些担心的话语,或许是老区人民身处贫瘠的生存环境,却满怀着坚强、乐观向上的生活热情,总之,因为这里的一切使我们更加坚定了坚守在西部创业的信心。因为我们和郭书记以及他的乡亲们一样,心中同样怀揣着一个美好的梦……

黄土高坡上的“五朵金花”

金花姐妹家的窑洞就在三十里堡村东头的山坡上,距离我们的井场不过三四百米。金花姐妹的妈妈是内蒙古乌审旗人,蒙古族名字叫做琪琪格,是“美丽的花儿”的意思。琪琪格在年轻时跟着父亲到陕北靖边县贩卖羊皮,中午在县城一家面馆里吃羊肉臊子面时,认识了一个在面馆里学徒的老实巴交的陕北小伙儿,一见钟情,从此便离开草原跟着那小伙儿来到了黄土高坡。再后来就有了爱情的结晶“四朵金花”。琪琪格给四个宝贝女儿依次取名为:桂桂、丹丹、金花,老四因是秋天生的,故取名菊菊。前两年,桂桂和丹丹已先后嫁到了靖边县城里。老三金花在两年前高考落榜,现在村办小学一边担任代课老师一边坚持复习,准备再次参加高考。老四菊菊在上高中一年级。

刚开始听村民们称金花姐妹为“五朵金花”,钻井队的小伙子们一头雾水,分明是姐妹四个,怎么称“五朵金花”呢?经村民们一解释才明白,原来金花姐妹的妈妈不仅名字叫做“美丽的花儿”,而且刚嫁到三十里堡村时,她在十里八村那可是有了名的漂亮媳妇,外村的小伙子们去镇上赶集,就是绕远也得要绕到琪琪格家的窑洞前,有的借故打听道儿、有的借口渴讨瓢水喝,其实都一样只是为了看上一眼远近有名的“美丽的花儿”。不知有多少帅小伙被琪琪格苗条的细腰,挺拔俊俏、凹凸有致的身姿,以及长过臀部的大辫子勾丢了魂。但琪琪格就是铁了心跟定了“面馆小学徒”。 随着金花姐妹渐渐地一个个出落成了出水芙蓉般的大姑娘,村民们索性将“容颜虽老,花容犹在”的琪琪格与其四个漂亮的女儿一起誉为“五朵金花”。从此,“五朵金花”的“美名”更是远播乡里。

三十里堡村的这口井我们虽然还没有打到一半,但是从我们的营区到“五朵金花”家的那片山坡上却早已被钻工小伙们踩出了一条小道,队上的老师傅们后来戏称这条小道为“爱情小道”。老师傅们起初对于钻工小伙们放着井队上40英寸的大彩电不看,下了班偏要挤到“五朵金花”家的窑洞里去看14英寸的小电视不理解,而且也更看不惯钻工小伙们放着自己不到8平方米的宿舍卫生不搞,非要跑到金花家抄起大扫把清扫100多平方米的大院子。这帮小伙子这是咋的了?二班司钻老张对此疑惑不解。

还咋的了?那还用问吗。渐渐地,在去金花家的小伙子中就有人落单了,谁呀?就是二班的王立新呗。他和金花有着相同的文学爱好,两个年轻人一来二去就说到一块儿去了。王立新在三年前就有五篇诗歌和两篇散文登上了省级报刊,而金花在县高中上学时就是校报的记者。在金花家窑洞里看电视的三五成群的人们当中,很少再能见到王立新和金花的影子。村口百年老槐树下,皎洁的月光印证着两个郎才女貌的年轻人的心心相印。村南山坡上那片不大不小的杏树林里,杏花儿正在飘香,芬芳的花香让两个有情人双双坠入了情深意浓的爱河。后来,王立新常常在窑洞小学的操场上等着金花下课。而金花在没有课时也会早早地等在井场外,当下了班的王立新一走出井场,金花会立即让王立新脱下满是泥浆的工衣去搓洗得干干净净。每当这时,一同走出井场的钻工小伙们就会起着哄:“金花,给我也洗洗呗?还没真的成为小两口就拉拉扯扯的,我可要告诉你妈去啊!”金花俊俏的脸蛋早已是一片绯红,她说:“让我给你们洗工衣没问题,去告诉我妈我才不怕呢!”司钻老张也凑过来取笑说:“西北姑娘的脸皮儿可真是不薄儿啊!”“噢、噢、噢,”班里的钻工小伙们听了都起着哄跑远了。后面只留下了王立新和金花两个人,金花拉着王立新满是油污的手,两个人慢慢地顺着山坡走着,她告诉王立新她今年要再次参加高考,王立新听了一怔,随即笑着说:“考吧!你一定能行,我全力支持你!”两个人一路说着一路笑着,慢慢走向了南山坡上那片只属于他们的杏树林。

三十里堡村的这口井我们在两个月之后顺利完井。新井的井位在一个叫杨家湾的村子,与三十里堡村直线距离十二公里,听村民们说杨家湾与这里相隔着两座大山。搬迁的前一天晚上,二班司钻老张看到与他住同一宿舍的王立新很晚才回到队上,王立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绣着金花的手绢,目光发呆久久地端详着。司钻老张看时间都过零点了,对面床铺上的王立新两眼还在直愣愣地发呆。老张干咳了一声,随即关掉了宿舍的灯,因为明天井队还要搬迁。

钻井队在搬到杨家湾一个月后,一天上午,王立新所在的二班正在上白班,在钻台上刚刚接完单根的王立新看到井场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仔细一看,那不是已有两个月不见的金花吗?王立新快步跑向井场的大门口,只见金花的双眼不知为啥哭得像两个酸杏似的,“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王立新抓住金花的手使劲摇着问道。“没出啥事,”金花低下头说。“没出啥事,你怎么把眼睛哭成了这个样子?”在王立新的一再追问下,金花才说出了实情。原来,金花不仅参加了高考,而且以超过录取分数线16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西安师范大学。但是,金花的家里却无论如何都凑不齐她上大学的费用,懂事的金花为了不让父母为此着急,她决定放弃上大学。但是,又觉得自己为了圆多年的大学梦辛苦努力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可以迈进大学的门槛了,要让她忍痛放弃,却又发自内心的不舍,取舍之间令金花痛苦不堪。她在人生面临抉择的关键时刻想到了心爱的人,此番金花连续翻越两座大山来找王立新就是想让他帮着拿拿主意。

王立新明白了事情原委,他二话不说转身向着山坡下的营区跑去。五分钟之后,王立新攥着当月刚发的2125元工资跑回来,把钱塞进金花的手里。金花不肯要,几番推搡之后,王立新急了:“你不要的话也可以,那以后咱俩就分道扬镳,谁也不再认识谁!”井队的钻井工们听说金花考取了西安师大却为了学费正在发愁,一时间从钻井工们满是泥浆油污的手中递过来了50元、100元、200元,只用了二十几分钟就又凑了整整2000元。金花和王立新的双眼噙满了泪水,王立新不知说啥是好,他冲上前去和他的钻工伙伴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许久许久。金花禁不住向这群来自遥远的渤海之滨的石油人深深地鞠躬行礼。是啊!正是这群素昧平生的石油人在自己面临人生抉择的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使她能圆多年的大学梦。

两年之后我奉公司之命调离了这支钻井队,但我仍会时不时地打听一下发生在黄土高坡上这段纯真的爱情故事。钻井队的老同事们这样告诉我:在金花上大学的四年间,王立新每年都会准时给金花寄去所需的学费,而且在金花上大三时,王立新所在的钻井队奉调搬迁回到了大港,但他仍保留并使用着在陕北打井时使用的手机号,他担心一旦更换了手机号,正在求学的金花如果遇到了困难找不到他,也许会耽误她的学业。金花大学毕业后,被西安市一所重点中学聘为高中语文教师,她一边教书一边还在自学准备考取研究生,她的工作、生活充实而又紧张快乐。

然而,王立新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他从手机里取出了为金花保留的陕北手机卡,他将这张手机卡用金花送给他的绣着金花的那块洁白如雪的手绢包了起来,这张卡是他和金花彼此相爱的见证,他决定从此不再使用它。王立新将对金花的爱深深珍藏进了内心。

当我从钻井队弟兄们的口中听说了王立新与金花爱情故事的结尾时,心中为之一震,真情流露,可敬可爱,这就是我们大义真诚、豪放无私的石油人。同时,我从中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有一种真爱,叫做放手……

钻井工过生日

在位于陕北靖边县三十里堡村的第一口井顺利完井后,全队的弟兄们一鼓作气从早上七点一直干到日落西山才收工,终于将井场所有设备拆卸完毕,提前做好了计划后天搬迁的准备。

这时夜色已浓,晚饭后,我走出宿舍在营区里散步,一轮圆月刚刚爬上山顶,把井场对面山坡上一排排窑洞照得清晰可见。由于井场油罐里的柴油已所剩不多,唯恐搬到新井后柴油不能及时送上来,队上已安排发电工在八点之后将发电机停掉了,所以,四野一片寂静,少了白日里机器的轰鸣。完井的日子,钻机休息的日子。劳累了一口井的“老钻们”也终于可以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享受休息了。山谷间偶尔传来几声夜归鸟儿的鸣叫,我分明听得出那悠扬的鸟鸣声中透着一种满足而归的美妙韵律。营区南面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杏树林,山坡上的杏子也许是由于天气炎热且又干旱的原因早已熟透了,杏子熟后的香味与山坡上盛开的野花散发出的淡淡清香融合在了一起,随着夜风徐徐吹来沁入心脾,不禁令我陶醉在了大西北浓浓的夜色里,一瞬间感觉白日里的疲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只见营区一间宿舍的窗户里传出一阵阵欢快爽朗的笑声,窗口透射出闪闪烁烁的烛光。我好奇地循着笑声向那间宿舍走去,来到近前只见这间宿舍的门上标有“钻井三班”的字样,我抬手拉门走了进去,屋内欢笑声戛然而止,只见三班的弟兄全都在座,大家围坐在一个包装过柴油机中冷器的木箱子前,只见那木箱子上放着一块不是很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点亮着大概有十几只各色的蜡烛,摇曳的烛光映衬着一张张笑脸。井架工凯杰趁我不注意将一瓶“榆林老窖”塞到了床下,我装作没看到。这时,班里弟兄们都站起来给我让座,班长洪超赶紧给了我一根“延安”牌香烟招呼道:“许指导!今天是小楠的生日,班里弟兄们都寻思正好赶上完井了,大家伙儿都想给小楠过个生日热闹一下,一起来坐坐吧!”小楠的岗位是场地工,他身高只有1米62,且瘦弱,在家中是“老疙瘩”,是个从河北易县招工到井队还不到一年的小伙儿。我看到小楠的身边腾出了个空儿便挨着他坐了下来,问道:“小楠,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吗?”“不,是十九岁。”小楠说完像个女孩子似的红着脸低下了头,我感觉气氛有些许的压抑,心中便努力着想让刚才欢快的笑声能够再次充满这间小小的钻工宿舍,就又逗着小楠说道:“小楠,过生日高兴才对啊,怎么腼腆得像个小姑娘呢?”副班长志刚也趁势打趣道:“他哪里像个小姑娘,今天我们小楠可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大家听了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羞得小楠使劲推了一把他们的副班长。刚才我进屋时停止的笑声又慢慢地在这间不大的宿舍里荡漾开来,班长洪超见屋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先前的欢快,便笑着说:“许指导,小楠是俺们来自易县的外雇工里岁数最小的一个,平常俺们都拿他当自己的小弟,今天大家伙儿都想给他过个生日,是因为这是他离开俺们易县到井队工作后的第一个生日,您看是不是让大家多多少少喝一点啊?”话都说到这分儿上了,我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我心里也是十分矛盾的,因为公司基于安全管理的需要给各钻井队下达过“禁酒令”,作为这支队伍的指导员在这“大是大非”面前是坚持原则予以反对呢,还是酌情论事地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我犹豫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班长洪超说:“这个蛋糕是拜托去县城采购的管理员捎回来的。”我又看了一眼屋子中央木箱子上那只质量很是一般的生日蛋糕以及蛋糕上用红红的果酱写着的四个字“生日快乐”,看着生日蛋糕的四周摆着的用磕掉了搪瓷的饭盒盛着的凉拌素什锦、油炸花生米和几瓣切开了的咸鸭蛋,看着弟兄们面前摆着的用罐头瓶子、刷牙杯子代替的临时酒杯,心中不禁联想起自己曾在油城灯火通明的饭店给女儿过生日时的热闹场面,掐指算来眼前的小楠比我的女儿也大不了几岁,我的心里微微一颤,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滋味涌上心头。场地工小楠所在的三班,除了两名柴油机工是早些年技校毕业分配到井队的以外,八名钻工包括班长洪超在内全部来自狼牙山五壮士的家乡——河北省易县,这些来自农村年轻而又质朴的钻井工与我们这些在井队已经打拼了快三十年的“老石油”们在一起,在这人迹罕至、黄土飞扬、干旱缺水的黄土高坡上摸爬滚打,又为了什么呢?不论钻机的隆隆轰鸣声响彻在黄土高原的哪个山头,这群来自英雄家乡的年轻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像一群小老虎似的“嗷嗷”叫着冲上那个山头,没有一人畏惧群山的陡峻,更没有一人在风卷沙袭的沙尘暴中退缩……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小楠的生日应该是在五天之前,只是前几天我们的井正处于即将完井的最忙碌的阶段。今天晚上班里弟兄们是趁着完井后的空闲日子在给小楠——队上最小的兄弟补过生日,我又怎么忍心在这完井后弟兄们少有的欢快日子里扫了大家的兴致呢?想到这儿,我郑重地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将班长洪超递过来的酒杯高高举过头顶:“来,弟兄们!我们在这兔子都不愿拉屎的山沟里终于顽强地啃下了今年的第一口井,今天大家欢聚在一起给小楠过生日,我知道这同时也是在庆祝今年第一口井的顺利交井,让我们大家共同举杯祝福我们的小兄弟生日快乐!来,小楠,生日快乐!”说完,我将手中的杯子又举得更高些,庄重地敬了我面前的这群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钻井工兄弟。

烛光里,只听大家的杯子“嘭嘭、嘭、嘭嘭、嘭”有力地碰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烛光,我不经意地看到身旁身材矮小的小楠眼睛里闪动着亮亮的东西。是啊,这小小的钻工宿舍里刹那间弥漫开来的是一种亲情,一种似兄弟又胜似兄弟般的亲情,我不禁也被这浓浓的亲情感染了。一杯白酒下了肚,丝毫没有火辣辣的感觉,心头却觉得酸酸的,眼睛里的烛光也有些变得模糊了。趁着房间里光线昏暗,我挤出了三班的宿舍。欢笑声还在身后不断延续着……

在黄土高坡迁徙的日子

经过一天的短暂休整,大家将井场上零散的材料统统装入库房或“集零为整”进行了捆绑打标,并准备好了吊装设备的钢丝绳套,做好了充足的搬迁准备。

第二天清晨六点,起床的哨音急促响起,三十分钟的洗漱、吃饭时间。六点三十分,当朝阳羞涩地刚刚在山顶露出半张脸,队伍早已在井场集结起来。只见不远处的山路上飞扬起一溜的沙尘,原来是几辆为我们搬家的卡车正在向井场驶来。随着吊车的轰鸣声响起在静悄悄的山谷,井场设备准时起吊装车。邢副队长高声问:“哪个班组愿意跟我一起先去新井卸车?”三班长洪超高高举起了手臂,他自告奋勇要求带上本班弟兄到新井去“打头阵”。大家都知道到远在百里之外的新井卸车是个苦活儿,新井与老井直线距离虽然只有十二公里,但是因相隔两座大山,所以搬迁车辆必须绕行盘山土路,这样一绕远搬迁路途就延长为六十公里,卡车单趟最快也要跑三个多小时。

六月份在陕北仍是干旱少雨的季节。当地的大型卡车大多数都去外地找营生跑长途了,运输公司的王老板好不容易才调集了十辆卡车为我们搬迁。久旱的黄土高坡经过重型卡车的反复碾压,山路上的浮土足足积了有一尺多厚,每天十辆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马不停蹄”地来回奔波,一时间山谷间黄土漫天飞扬。当地的卡车司机们都知道井队赶任务催得紧,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懈怠,饿了就在车上啃上两口随身携带的发面饼。卡车满载着十几吨重的设备在陡峭的山路上攀爬,爬坡时卡车憋得直“哼哼”着冒黑烟,下坡时速度又不敢放得过快,必须轻“点”刹车,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冲下四五十米深的山沟的危险。行进在山路上的车辆相互之间不敢离得太近,一是下坡时防止追尾,二是如果两车距离太近,漫天飞扬的“土雾”就会遮挡了行进的视线,会很不安全。卡车行驶时间稍一长,前风挡玻璃上就会落满一层黄土,每当这时,这些有经验的当地司机们就会打开雨刮器清除玻璃上的灰尘,“车楼子里”坐的人也早已成了地道的“土人”。

新井在一个叫杨家湾的村子旁,新井的井场在一座大山的山顶,大山的山尖被大型推土机推掉了一半就成了井场。井队搬迁期间,老井弟兄们的吃喝问题不用发愁,可是新井这边“打头阵”的弟兄们可受苦了。出发前带上了三十多斤挂面、十斤发面饼和两塑料桶水。每天快到吃饭时间时,便会抽出一名弟兄,在山野里捡拾干树枝和枯草,在井场边的山坡上埋锅煮面,就这样,食物和水只勉强坚持了两天就吃完了。第三天,班长洪超从工衣兜里掏出没有舍得喝的一小瓶纯净水递给班里的弟兄们,水在三班弟兄每个人的手里传递,最后传回到班长洪超手里时还有小半瓶,每个人只是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快要冒烟的嗓子。在新井这边带队的邢副队长看着三班弟兄们干得爆起了皮的嘴唇,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从老井往新井这边送饭,经过上百里陡峭崎岖山路的颠簸,等午饭送到新井上也就变成晚饭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副队长老邢思虑再三,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下了山,来到杨家湾村,村口一孔窑洞前一位正在抽着旱烟的老大爷热情地接待了他。攀谈之后,邢队长惊喜地了解到,面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大爷是一位老革命,老人年轻时曾参加过刘志丹的红军队伍。老人家在知道邢队长遇到的困难后,非常愿意帮助解决工人们的吃饭问题。从那天开始一连两天,老大爷带着儿子、儿媳便起早贪黑地为井队工人们制作富有陕北风味的特意加了油泼辣子的荞麦 面。最后,在邢队长的一再坚持下,老大爷推辞不过只收了 面的成本价。这群石油“老钻儿”们满心感激老区人民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相助,当时副队长老邢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还是老区人民素质高!”弟兄们听了也都齐刷刷地竖起大拇指连声赞道:“没错,没错!素质就是高!”后来每当我们再次受到陕北人民的热情帮助时,大家都会引用邢队长这句经典的话:“老区人民素质高!”

搬迁第四天,接近中午十二点时,老井最后一批设备终于全部装上了车,我确认井场上没有遗失任何东西后,便踏上了最后一辆拉钻杆的卡车。车行进在高高的山顶上,天蓝得像是被墨染过一样湛蓝。山顶上,车行驶的正前方空旷得一览无余,山路左侧是深深的沟,右侧还是深深的沟,仿佛我们的车稍一偏离行进方向随时就会融化在蓝蓝的天空里,山顶上这条窄窄的山路仿佛是一条直通蓝色天空的天路。驾驶室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韩红演唱的《天路》,“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把人间的温暖送到边疆,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长……”伴着美妙的歌声行进在山顶上,这回响在耳边的歌声好像与眼前的情景交融在了一起,望着仿佛触手可及的蓝天,刚才有些紧张的心情竟一时间有些陶醉了。蓝天与黄土高原相连,天地融为一体,几棵顽强生长在山顶耸入云天的白杨,在蓝天骄阳的映照下犹如一幅油画般美不胜收。第一次觉得黄土高原不再是最初看到她时那样荒凉了,刚上车时的劳累也被甩在了车后渐渐远去的滚滚黄尘中。正是:滚滚黄尘高原情,铮铮铁骨石油人。千里跋涉终不悔,挥洒壮志写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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