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2016-10-13 17:51陈旖
阅读与作文(高中版) 2016年10期
关键词:一条街面馆老街

陈旖

这条街该是有自己的名字的——每条街都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吗?如果金乡路的名字也是它自己的话。

但是南港的人大多不知道这条街自己的名字——或许只有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这条街还不存在的老人,才会知道它的名字——江南片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它的名字了。其实南港的人也并不十分关心这条街的名字——难道知道了这条街的名字就可以让肉贩手里的鸡胸脯多一个翅尖吗?或许也只有江南片那些做生意的才喜欢吃翅尖这种添头,南港人最爱的是放了足足的香菜、浇了足足的酱油醋、烧的细细烂烂的鸡骨架。

还是请把目光再转回这条街上,老街原本是不叫老街的——这点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每条街都有自己的名字。老街在龙溪依山傍水的这一头,龙溪的另一头才是城区。这十多年里出生的南港人都可以敏锐地从父亲或者母亲的口中捕捉到一个信息——龙溪的那边有一条街叫老街。这时,老一辈的人会拄着拐杖跳脚,要知道几十年前老街才是南港的新区呢,现在的城区不过是那时的郊区罢了。尽管模糊地知道老街的存在,很多年轻的南港人是不曾见识过它的模样的。他们会问:老街是什么样儿的呢?

老街啊……老街是什么样儿的呢……

老街,是要在午后暖暖香香的阳光微醺,小小的尘埃也镀上了一圈柔和的温黄色光晕时,叫南港上了岁数的老人抿一口陈年的小酒,半卧在显露出一种温存的旧气的竹制摇椅上,眯着一双略略浑浊的老眼,慢吞吞地勾勒的。

它也显露着一种温存的旧气,但却并不是让人感受到那种历史悠远沧桑的味道,不是幽光沉静,不是内敛深邃,而是十分自然的、让人不由自主就安宁下来的味道。

老街就在那里,那样静,又那样清新,那样朴素,透着一种从天地纯粹的自然里脱胎而来的生气与欢快,所有第一眼看到老街的南港人都会情不自禁轻松起来,都会无意识地勾起僵硬的嘴角,沉醉在它独特的欣欣向荣里。这样一条少有喧嚣的街无疑是静谧祥和的,但它的活力却可以唤醒一个人心底对生活对生命的希望与憧憬。正是这种矛盾的集合更叫老街有着难以用言语描绘的魅力。

老街就在那里,在已经悄悄触碰到现代化衣角的龙溪那里,并不显出衰败的颓象与暮气,似乎有点突兀,更多却是自在的。干干净净的路面,不是青石板,似乎有失江南水乡的婉约清丽,但简简单单的水泥地也别具风致,有点灰尘,灰尘是俗世的气息;木制的民房,恰到好处的高度,和着街尾的山和水,山不是葱郁秀丽的,水不是清澈见底的。它只是一条普通的街,在一个普通的小县城里。老街不是什么钟灵毓秀之地,老街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充满着一股奇异的和谐。

这样的老街,不仅仅在南港存在着吧?这样的老街,像是在天朝许多小县城存在着的。或许在不同的日子,在不同的日光斜照下,有一个人,误入一条和南港的老街一样的街,仿佛一场期待已久的邂逅。他的脚步放得轻轻的,他的呼吸放得浅浅的,他的手和脚并不遵循社交场的礼仪优雅地摆放着,它们遵从古老的自然法则呈现最放松的姿态。没有人来打扰他,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老街的人往往静静地默默地,带着点欢欣带着点自在做他们自己的事。如果他不知不觉走到街尾,他可以看到和南港一样不很秀丽的山和不很清澈的水——在半山腰上,是要传出龙溪的孩子朗朗书声的。在这样一条街上,他会想起家乡的那一条老街,一条他曾瞒了父母长辈,偷偷与小伙伴点爆竹的老街,抑或是一条他曾买了手艺人走街串巷叮叮咚咚的麦芽糖,甜得上下牙齿分不开的老街……

老街不是精致的艺术品,不是易碎的瓷器,老街不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与照看,老街就在那里。

老街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朴素低调地生长着,像是一棵无人问津的树,不适合做木雕,不适合做家具,也不适合做拐杖,甚至都没有人要把它砍去做柴火烧了。它本来就是这天地、这万物的一部分啊!怎么会有人想要把老街生生从自然的画卷上挖下来呢?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凡间烟火呵。

老街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安静愉悦地生长着,像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小孩子,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便更妄论理解它的寂寞,一条街怎么会寂寞呢?但老街也仿佛享受着独自品味一条街的寂寞,凋亡的没落与勃勃的生机共同存在着。街上的成衣店永远都门庭冷落,永远都冷冷清清,而老街也永远是活着的,生长着的。

听到老街的名字,每一个南港的人都会勾起内心深处隐秘的欢愉——即使他们不曾到过老街——他们的前世也曾是漫步在老街的南港人。

他们还会记得老街那家面馆,不起眼的,小小的,是很久远的从前的面馆的模样,却不会让人有错乱时空的感觉。老街有一家这样的面馆似乎是件很合乎情理的事情。这家面馆叫什么名字呢?我们总不能以“老街那家面馆”来称呼它吧?细细一想却又是很合乎情理的,老街也并非这条街的名字呀!知道和将要知道此间面馆的南港人都称之“老街那家面馆”。

他们还会记得那碗手打面和那块大排。最寻常不过的铁碗,再平凡不过的手打面,唯一可以说道说道只有一锅煮了几十年的汤底——和东洋做了上百年的鳗鱼饭一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道的。但是南港人不爱吃鳗鱼饭,在吃食上百般挑剔讲究的南港人就好一口清清的汤,一口劲道的面,撒点盐、撮点葱,就能满足地喟叹一声。木筷,木桌,木椅,有些旧了,都清爽爽的。没有勺子,那口汤要低下头去从舌头到喉咙一直暖到肠胃里,浑身熨帖。若是大冬天可以呵出白气的时候,从离不开大米饭的南港人也能舍了口饭,不能少了老街这一碗热汤面。如果有一块老头炸的焦黄喷香的大排——老头和面馆一个儿姓,里里外外都他操持——那就确乎是件美事了。一嘴咬住,外面一层酥脆的、薄薄的面粉壳儿,里边一层实在的、紧紧的瘦肉,再沿着纹理细细地咬吃下去。肉不很厚,但三两下是绝吃不完的,只有没尝过的南港小伙才会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整个儿囫囵吞下去,好吃的恨不得要吞掉舌头。一碗手打面、一块大排,比一盘子放了足足的香菜、浇了足足的酱油醋、烧的细细烂烂的鸡骨架还要好吃!

年轻的妈妈住在龙溪的另一头,总要早早爬起来,一把抓了自家赖床的娃扔在脚踏车后座上,骑过好几条街、好几座桥,到老家那家面馆叫上两碗面、一块大排,娘俩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再把孩子送去读书。

这样一条承载了多少南港人喜悦的老街啊,不论谁记得它,谁记得来老街这儿走一走、转一转,吃碗面,它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带着亘古不变的从容恬淡,像母亲等待游子归家、像妻子等待丈夫归家,等待每一个归来的南港人,用那从天地纯粹的自然里脱胎而来的生气与欢快抚平他们的伤痕。

后来啊,车轮生锈了,年轻的妈妈老了,赖床的孩子长大了,他已经可以一个人吃掉一块大排,他的心底时常响起低低的叹息:

老街啊……(指导老师 孙丁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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