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伟
小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必定会有一棵大槐树和一棵大榆树。大槐树和大榆树像一对琴瑟和谐的伉俪,你侬我侬地把农家清贫的日子打点得活色生香。榆钱,槐花,经过母亲的巧手,变着花样登上餐桌,生活便像花开一样美好了。
可是,我有十多年没有吃过榆钱了。十年前,故乡的榆树总生病虫害,树身长满了小虫子。看着密密麻麻蠕动的小虫子,我的心也跟着疼。榆树曾帮我们度过了饥寒年代,却独自承受着无端的灭顶之灾。
终于,榆树们一棵棵被犀利的刀斧砍伐掉了,村子里再也找不到一棵榆树。村里有人说:“那树,光长虫子,太脏,没法留着!”听到这样的话,我总是愤愤不平,觉得他的语气里分明有过河拆桥的意味。我至今也没弄明白,那种病虫害为什么不能根治呢?或许,是人们觉得生活好了,有没有榆树都一样了。榆钱,寓意“余钱”,人们手里有了余钱,不再需要榆钱果腹了,榆树就默默退出了生活的舞台。
院子里,只有槐树还在,照样开出大片大片的槐花。但是,我知道它是寂寞的——它在想念与它相伴了年年岁岁的榆树。榆树,沧桑厚重,质朴平和,承载着岁月中无尽的喜悦和欢欣。
每年四月,榆钱挂了满树,孩子们兴奋得撒了欢。你看,那嫩生生的榆钱,仿佛翠绿的蝶翅一样,一对对拥挤着,一团团喧闹着,一嘟噜一嘟噜的。满树榆钱,就是一道秀色可餐的风景,养眼养心。每当看到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就觉得日子是那么丰盈富足,就像童年时光一样,大把大把握在手里,永远都不用担心失去。
天知道榆钱有多好吃!孩子们仰头望着榆钱,像馋嘴的狐狸一样流着口水。小秀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比男孩子还爱动,总是最有办法。她找来竹竿,在上面绑上钩子,跑到树下钩榆钱。这些活儿,小秀干得得心应手。我在树下,专管捡胜利果实。我小时候皮肤白皙,鼻尖上常常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小秀钩完榆钱,会把竹竿一丢,凑到我的面前来,用手刮我鼻尖上的汗。我闻到她嘴巴里榆钱的气味,是有点青草味的清甜气息。
“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妈妈要做饭,让我去采它,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我们把榆钱交给母亲,让她给我们做各式各样的榆钱饭。
可是,吃榆钱饭的岁月,倏忽间就远去了。我在想念榆树,想念榆钱,就像想念一位患难中风雨与共的老友,我们一同经历了苦寒的日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却悄然退到岁月深处,含笑看着你在人前风光无限。
我很多年没有再吃过榆钱了,但我的味蕾上,始终保留着榆钱的记忆。远方的文友说,他们那里还吃得上榆钱,但也是稀罕物儿。他说的时候,我咽了一下口水,继而无比欣慰。榆树还在,榆钱还在,不管它在哪个地方,我都会在心里遥遥牵系着它。
榆树,就像不离不弃的朋友,不会锦上添花,却能雪中送炭。最不能忘记的,是曾经雪中送炭的人。我想念榆树,想念在有“余钱”的年代里退出我生活的榆钱。
(编辑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