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点评)

2016-10-12 21:55杜凡
北京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张岩底层老舍

杜凡

坦白来讲,《幸福村8号》带给我的阅读初体验并非那么愉悦,记得去年的某个夏日午后,看完这篇底色暗沉得近乎压抑的稿子,我不禁长舒一口气,赶紧跑去推开窗子吹吹风。却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幸福村8号——这个类似《功夫》里猪笼寨般的虚构之地,小董、老周、小红、豆豆妈、菊花——这些聚集在城市边缘的底层小人物,他们离开文字以影像复活,那些或欢乐或灰暗或不堪的片段,仿佛一张张老旧的幻灯片般在潜意识里自动循环播放起来,有如一场暗夜里的默片,在破败的银幕上顽强地上演着。

抛开题材、意义、技巧以及诸多理论,能让月阅百篇的“看故事的人”心心念念至此,我想,无论怎样,这是一篇值得让更多人看见的小说。作者张岩身体不便,曾经营书店多年,互联网冲击实体经济的大潮里他亦未幸免,他在不那么方便的生活里摸爬滚打着,却始终留出一只手来写字,写野草与蝼蚁在强风里的挣扎。放下电话,我想,这是一位值得让更多人看见的作者。

《幸福村8号》让我想到老舍笔下的大杂院,拉车的、当巡警的、做仆人的、洗衣妇、妓女,那是近百年前的城市底层众生相。在彼时黑暗的现世里,以老舍为代表的城市底层叙事顽强地发着幽光。

而今,是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新闻和网络担负起更多揭露与批判的功能。底层叙事以另一番面貌登场,“底层”被围观、被评判、被消费,被大众快意咀嚼后迅速淡忘。这是一个匆忙的时代,穷与富都在拼命奔跑,而穷与富之间又生长出层层叠叠的城市新生态,新贵与新底层都在蓬勃地生长着,白领和小中产们焦灼不堪,在这场类似俄罗斯方块的游戏里,一不小心就会沦落为新底层。关于逆袭的神话有着长久不衰的魅力,它让年轻人坚信,底层是流动的,命运是随时可以改写的,上升渠道仿佛杰克的豆荚藤,它就在那里。

我曾问过几个八零后的朋友,你会主动阅读有关底层的文学作品吗?其中一个坚决地说,不。为什么?她说,我害怕。很简单,一个人,当他/她自己都在倾尽全力向上攀爬,又怎能愿意向下看去?还有一个朋友不感兴趣地摇摇头说,生活已经够糟心,同情无济于事,不如给自己补些正能量。

这诚然不是全部,然而无疑是当下相当一部分城市读者的声音。中国的年轻人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现实里奋力拼搏着,他们比世界上大多国家的年轻人更努力,也更恐惧。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在上下班的路上都多少会经过“幸福村8号”这些城市边缘地区,至少与“幸福村民”擦肩而过,然而我们选择低下头去看手机,那里有“欢乐颂”,有对职场和感情更多现实指导意义的故事,而人们相信,这些故事可以帮助自己不会快速滑向新底层。

即便如此,我们永远无须质疑底层叙事的意义,因为“底层”与每个人都密切相关。诚然,并非人人出身底层或与之有直接关系,但每个人的一生里都至少一次置身于低谷,都至少一次经历过一种剧烈的陷落,那是灵魂身处底层的时刻,那正是人们需要黑暗之光的时刻。我想,那也便是底层叙事在某种意义上的深刻价值之一。

我们应自问,在具有更多复杂性和流动性的新现实下,底层叙事如何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向作家张岩致以敬意,若有黑暗之光,必先得有如此在黑暗中执着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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