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波
(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10010)
“呼图克沁”:蒙古族傩剧的田野考察
董 波
(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10010)
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萨力巴乡乌兰召村有一种蒙古族民间艺术形式“呼图克沁”,俗称“蒙古秧歌”。在每年的正月进行表演。从其表演不难看到傩文化的影子。其演出目的:一是为了红火热闹,二是免灾辟邪,三是祝福求子。生长在蒙汉两族杂居的村落。“呼图克沁”中的面具都是善面。其舞蹈动作简单夸张,有口语化的说白,幽默而诙谐,常以提问和对答的方式解释某件事物或揭示某种道理。“呼图克沁”的整个表演过程充满了浓厚的民族风格和家乡气息,无论是人物还是服装,无论是舞蹈还是歌唱,都具有蒙古族的民族特点。同时也借鉴吸收了汉族秧歌的许多有益因素。“呼图克沁”并非是“遗俗”而是“活历史”,在本村和附近的村落里正在发挥作用。
“呼图克沁”;蒙古族傩剧;蒙古秧歌
乌兰召村的 “呼图克沁”是一种拥有久远历史、蕴涵丰富历史文化的蒙古族民间艺术形式。他在学者笔下[1]有另外一个蒙古语的称谓,叫“蒙古秧歌”,是一种融蒙古族歌、舞、祝赞词于一体,采用蒙古语演唱,同时也吸收、借鉴其他民族艺术精华的民族民间艺术。从其蕴涵的神灵崇拜和企图控制神灵以实现自身某些愿望的做法中,不难看到傩文化的影子。作者对其进行了实地考察。
乌兰召村是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萨力巴乡境内的一座普通的蒙汉两族杂居的村落。“呼图克沁”是在这样一个特定区域和这样一个特定群体的实际生活中历史地形成并至今一直在发挥着作用。村里的蒙古族群众中流传着一种历史久远的艺术形式,学者称之为“呼图克沁”(蒙古语,汉译为祝福、吉祥),民间俗称为“好德格沁”(蒙古语,汉译为丑角),当地老百姓称之为“蒙古秧歌”。演员全部由蒙古族男性担任,有着固定的表演时间——正月中旬,是一种有歌、有舞、有说唱、有固定角色扮演、有服装、戴面具表演的民族民间艺术活动。乌兰召村是全内蒙唯一拥有这种民间艺术的地区。
关于“呼图克沁”产生时间和来源,由于不见文字记载,历来说法不一。据已故“呼图克沁”老艺人赵树庭之子赵文渊的介绍,目前关于“呼图克沁”的起源主要有以下两种观点(三种传说):
一种认为:是由外地传入。首先传到萨力巴村,后来随着海力王府的建立,传到了20里之外的乌兰召。海力王府于1648年,清顺治五年建立,据此说法,“呼图克沁”的产生时间当不晚于1648年。踞今最少应有350多年的历史。
另一种说法认为:“呼图克沁”产生于乌兰召,是乌兰召土生土长的。关于这种说法在乌兰召群众中有两种传说:
其一为:在二三百年前,成吉思汗的后代索诺木杜棱建敖汉部(1543年),起初风调雨顺,后来发生天灾瘟疫,人难繁衍,牛羊绝迹。当时有个著名的喇嘛叫嘎拉德恩,他到西天拜佛求方,弥勒佛告诉他阿尔泰山有个白音查干老人(白胡子老头)能消灾。后来仙翁到来,果然为百姓祛灾降福,使吉祥幸福之光重新普照人间。同时仙翁留言,每年的正月十三至十六,装扮成仙翁的模样依照仙翁的所为去做,即可消灾除难。
其二为:乌兰召建海力王府(1648年)之后,王府附近有个住七户人家的村子,叫“道劳浩特”(七家子),水草丰美,牛羊肥壮。突然有一年,河水干涸,庄稼枯萎,牛羊几乎全部死光了。浩特中有个成吉思汗的后裔布尔固德老人,带领全浩特的人,对着北方的神灵,仰天祷告。突然,有一位白胡子、白眉毛、翻穿白皮袄的老人飘然而下,他手捻佛珠,拄着宝杖,对众人说:“我是从北方的阿尔泰山的石洞中来的,特意为你们免灾祛患……”。因为他没有留下姓名,百姓就称他为“阿林查干乌布根”,意思是“北方的白老头”。他跟布尔固德老人挥舞宝杖,挨家逐户地驱邪、消灾、祝福,果然使道劳浩特恢复了生机,人丁兴旺,牛羊遍野。
上述两种说法三个传说,对于“呼图克沁”的起源问题,前后相差有100年左右的时间。但是,不管是认为“呼图克沁”是外来的还是土生土长的,不管是认为是嘎拉德恩喇嘛受弥勒佛指点请来白音查干老人还是布尔固德老人带领全村的人祷告请来的“阿林查干乌布根”,都有一个共同的情节,即:有一位白眉白胡子的仙翁(白老头);
手执宝杖挨家逐户地驱邪、消灾、祝福,为草原带来生机和活力;
不能在此地久留,要回到阿尔泰山去。
每年正月十三至十六扮成白老头模样,化妆表演就可消灾祈福。……
后来又有了一个补充式的传说:若干年后,白音查干老人再次来到此地,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带来老伴曹门代、义子朋斯克(黑老头)和女儿花日,并且又巧遇刚从西天取经归来的唐僧师徒,于是邀请孙悟空、猪八戒还有沙僧同来敖汉旗降妖除魔。(后来表演时没有沙僧)。这六个人就是“呼图克沁”演出中的主要阵容,以白音查干(一说阿林查干)老人(白老头)为主角,为后人留下了“呼图克沁”活动中的人物形象。
据民间艺人们讲,“呼图克沁”有三种含意:一是为了红火热闹,二是免灾辟邪,三是祝福求子。[2](16)从历史传说和仪式表演中艺人演唱的歌词中推测,“呼图克沁”仪式出现的历史至少应当有200多年了。它之所以得以产生并流传至今,是因它有祝福消灾功能,娱乐功能依附于功利目的。“呼图克沁”仪式的产生和流传地域仅见于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萨里巴乡境内普通的蒙汉两族杂居的村落——乌兰召。从表演形式上看它属于有固定角色化装扮演,有固定时间、地点和程序,带面具载歌载舞,以蒙语歌唱为主韵白相间的蒙古族民间仪式表演。据说此仪式表演最初的功能就是“求子”,后来渐渐衍生出诸如祈福、驱邪等功能。就整个内蒙古自治区来说,除了乌兰召村,在其他任何地区均没有这种仪式形式。就是说,它只产生并流传于乌兰召村的蒙族群众之中,并非是所有蒙古族地区都流传的仪式形式,充分体现了它的唯一性和独特性。
1、龙头拐杖(拄棍)
图1①白老头、黑老头的拄棍(蒙语叫宝一拉太一克)
龙头拐杖是白老头和黑老头的舞蹈道具兼兵器是每人有一根1米多长的拄棍(如图1)。后来渐渐将拄棍加以美化,出现了1米多长的龙头拐杖(见图2:2005年于长和为白老头制作的龙头拐杖)。2005年“呼图克沁”仪式活动的时候,龙头拐杖是由55岁的村民于长和制作的。每根拐杖大约长度在一米二三,木制,外表涂上木头本色,是白老头和黑老头的道具。在“呼图克沁”仪式表演过程中,通常由左手握拐杖,右手拿麻栎珠(佛珠)。在院子里跳“盘肠”的时候白老头会将麻栎珠套在拐杖上,然后将拐杖举起,摇动拐杖,将麻栎珠对着天空迅速地摇晃,象征着驱除一切妖魔鬼怪。
图2②白老头的龙头拐杖
(2)麻栎珠
麻栎珠是白老头和黑老头的道具之一。也叫“念珠”,一般挂在手腕上,有的时候也在龙头拐杖上缠绕。在佛头位置系着一块儿很醒目的白色飘带。在整个“呼图克沁”队员中,只有白老头和黑老头使用麻栎珠。(见图3、图4)
图3 白老头和黑老头的麻栎珠
图4 白老头手持麻栎珠演唱
(3)彩色手帕
彩色手帕是曹门代及花日两个女性角色使用,每人各执四块儿手帕。一般用方型的彩绸。曹门代和花日均为右手握红、粉色两块手帕,左手握红、绿色两块手帕,颜色极为醒目鲜艳。最常用的手上动作就是双手交叉、双手同向“甩巾”。“呼图克沁”的女性成员装束大体与萨满教的规定有关。白老头的老伴儿“曹门代”的,在蒙古语中为持箭者之意,与清宫萨满求嗣祝词中神女手持弓箭为“举扬神箭以祈福佑”之意相一致。白老头的女儿“花日”,汉语意思为“花卉”。据考古界认为,古人通常以鱼、蛙、花、叶片等作为女阴的象征。所以其寓意可以想见。(见图5、图6)
图5 曹门代和花日的手帕
图6③挥舞手帕跳盘肠的曹门代和花日
(4)九齿钉耙
九齿钉耙是猪八戒的兵器兼舞蹈道具。模仿《西游记》中猪八戒的人物形象和使用的道具。(见图7、图8)
图7 猪八戒的九齿钉耙
图8 手持九齿钉耙的猪八戒
(5)双宝棒
双宝棒是孙悟空的兵器兼舞蹈道具。因为舞蹈的时候常常是双手配合脚上动作,因此,将《西游记》中孙悟空的金箍棒变成两个,每一根棍的长度约50厘米。之所以将一根金箍棒变成两根的原因,据艺人自己解释说是为了舞蹈时动作的方便。因为在“呼图克沁”舞蹈中,扮演孙悟空的角色舞蹈动作是左右手各执一根短棍,不停向各个方向挥动而舞,象征着降妖除魔。(见图9、图10)
图9 孙悟空的双宝棒
图10④手持双宝棍的孙悟空
通常情况下,每年正月十三至十六是表演“呼图克沁”的日子,但是这种仪式由于各种原因并非年年举办。表演者全是男性,歌曲的题材甚广,包括生活风俗、伦理道德、宗教信仰、地域风情等方方面面,而且多用谚语、格言等富有哲理的语言,采用比喻、夸张、善意嘲讽等多种的手法。同时,根据不同人物身份有不同的服装、道具。
据《好德格沁》[3](5)记载,“呼图克沁”它的演出程序分为路上、院内、室内、辞行和送神五个部分。也正是通过这五个部分的表演来表达出上述的三种含义。“呼图克沁”共由六个角色组成:有须发飘然的老寿星白老头、有温柔善良的曹门代(妻)、有活泼可爱的花日(女儿)、有敦厚老实的朋斯克(义子——黑老头),还有孙悟空和猪八戒。
图11、图12是笔者于2005年正月采访“呼图克沁”时拍摄的。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服装是从街上专门出售戏装的商店买的。
“呼图克沁”仪式表演中所使用的面具与傩仪面具以及藏传佛教中查玛舞蹈中有大量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不同,“呼图克沁”中的面具都是善面(见图13、图14),其中的六个角色如下⑥:
图13第一排从右至左依次为:
须发飘然的老寿星——白老头;
温柔善良的妻子——曹门代
敦厚老实的义子朋斯克——黑老头;
第二排居中的为:
活泼可爱的女儿——花日;
右和左为:降妖除魔的——孙悟空和猪八戒。
图11 院中驱邪的孙悟空
图12 院中驱邪的猪八戒
图13:1980年代“呼图克沁”仪式表演面具
图14 2005年“呼图克沁”仪式表演面具
图15 采访老艺人、面具制作者武政权(右一)
表演内容包括:请神、敬神、驱邪祝福(娱人)、送神。首先,表演者要提前沐浴更衣——请神。将做好的假面具拿到庙里供奉,而且需要喇嘛诵经。到正月十三,戴上面具,神灵附体,开始表演。由这一点可以看出“查玛”这种有着浓厚宗教色彩的面具艺术的影子。“查玛”表演中的面具有善、恶之分,恶者骷髅鬼怪、面目狰狞,善者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呼图克沁”中的面具都是善的,孙悟空、猪八戒就完全采用西游记中的固定装扮。“呼图克沁”的演出程序分为路上、院内、室内、辞行和送神五个部分。同时,根据不同的人物身份有不同的服装、道具。传统“呼图克沁”仪式表演是从庙上开始的,现在因为村庙毁于“文革”之中,所以仪式开始时请神环节的禁忌放宽了,艺人们随时可以戴上面具穿上服装进行仪式表演。
“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的五个环节:
1.路上载歌载舞(类似“大场”——红火热闹)
白老头一家应主人之邀,戴上面具,唱着《敖汉赞歌》《鸡鸭庙歌》等,载歌载舞地出发了,颇似汉族秧歌的“踩街”或“行街”。表演首先从庙上开始,孙悟空、猪八戒在前边跳跃开路,其余的人横排在后,白老头居中。
2.院内“盘肠舞”——免灾辟邪
表演者每当进入一户人家,首先要先唱起祝福主人吉祥如意的歌,跳起表示吉祥的舞蹈——“盘肠舞”(环绕着吉祥的“盘肠”图案而舞)。白老头一边跳舞一边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舞着宝杖,到处指指点点,为主人驱邪、祝福,祈祷幸福美好的生活。
3.室内高唱吉祥如意歌——祝福、送子
白老头一行四人进屋就座,而孙悟空和猪八戒被留在院子里,分别被主人带到马棚和猪圈,他们用自己手中的金箍棒和钉耙,四处指一指,到处捅一捅,既有消灾辟邪之功效,同时又为不能进屋而在院子里观看的群众戏耍逗趣。屋内的白老头等人也坐在主人家的炕上又说又唱,有的人家还给钱。主人招待得越热情,唱得越起劲儿。当主人提出要“求子”的愿望时,白老头就从自己的白胡子上拽下一根儿,上面还系上一个铜钱,说着祝词送给女主人,预示着她第二年就会生下贵子。对于不求子的人家,白老头会针对接户的需求选择内容适合的仪式歌曲,进行祝福演唱。
4.临别辞行
一户人家的祝福结束后,当表演者唱起《青鸟歌》的时候,主人就知道“呼图克沁”的 表演队伍要走了。这时,主人往往会与白老头开玩笑,故意将曹门代留下不让走。于是,白老头又不得不唱起《求情歌》,再次给人们带来幽默、轻松、滑稽的表演。要回自己的老伴儿后,演出队唱起了《四个杭盖》,又向另一家走去,直到把祝福带给全村各家各户为止。
5.送神
按照传统习惯,“呼图克沁”的演出,每年必须连跳三天,于每年的正月十三至十六举办,而且必须连跳三年不可间断。与赤峰地区汉族秧歌“有会必办三年”的习惯相一致。当地群众认为:“不办三年心不诚、不吉利,必遭神的惩罚”。在演出的三天中,表演者被请到哪里,就在哪里食宿。晚上睡觉时要把面具端端正正摆放在桌子上后柜子上,焚香供奉。演出期间不准回家,避免沾染尘俗,如有人违反,在烧面具跳火时,会遭到火神的惩罚。每年正月十六的晚上是送神灵归位的日子。第一、第二年在村子的西南方向,第三年在村子的西北方向,等到满天星斗之时,选一适当的地方,用秫秸为火把,相对交叉架起点燃,在紧密的鼓、铙钹伴奏声中,表演者在火堆旁一边跳舞一边唱起《祭火歌》,在火燃烧略小时,在火上跳来跳去并顺势将面具丢在火堆里烧化。至此,送神仪式结束。整个“呼图克沁”的表演也就结束了。传统上,“呼图克沁”在仪式演出时往往使用从村庙里借来的经鼓和铙钹伴奏,现在则基本上使用从乐器商店买来的大鼓、铙钹等伴奏。通常情况下,在“咚咚咚咚”的鼓釵声中,孙悟空、猪八戒在前面跳跃开路,其余的人踩着节奏横排在后慢慢踱步。因为表演以白老头为主,所以白老头居中,大家一边向接户家里走去一边演唱吉祥福禄的、歌颂家乡风物的歌曲,为了适合于行进的速度,“呼图克沁”踩街仪式歌曲的速度基本上属于中速稍慢。在“呼图克沁”仪式表演中还夹杂有很多诙谐幽默的韵白和动作,这些韵白和动作既有固定演出套路又可以由白老头根据每家具体情况即兴发挥,而且每一家在表演内容上、时间上都可以灵活处理,没有严格限定。比如:进屋、上炕、抽烟等表演,既表现出久居仙界、不谙凡事的风趣,又为“呼图克沁”增加了活跃欢快的内容。
“呼图克沁”的整个表演过程充满了浓厚的民族风格和家乡气息,无论是人物还是服装,无论是舞蹈还是歌唱,都具有蒙古族的民族特点。同时也借鉴吸收了汉族秧歌的许多有益因素。如:演出时间的一致性(正月十三至十六);表演程式的一致性(踩街、大场、小场……);仪式的一致性(请神、敬神、附体);人物性格的共同性(有滑稽的丑角、西游记人物)等。但是,作为蒙古族秧歌,它有许多的民族独特风格和特点。
“呼图克沁”歌曲的内容包含很广,与当地人们的劳动生产、风俗人情、宗教信仰、伦理道德等直接相关。如,歌词中唱到“东有老哈河响水瀑布;西有刻字耸立的红山”“有两个王爷和仅次于活佛的葛根也是住在敖汉旗”“河弯里杨柳丛生迎风摇晃,阳坡下金光灿烂寺庙辉煌;弘扬佛法祈祷安宁的活佛,敖汉,笔者们的故乡”。大部分的唱词都采用比喻、夸张的手法以及谚语、格言等富有哲理性的语言,结构严谨、韵味讲究;旋律多由四乐句组成,多同音反复和四、五、八度的大跳。歌词内容上,既有对家乡、生活的热情讴歌,也有对不合理的人和事善意的嘲讽,总之,情绪多是欢快热烈的。
“呼图克沁”仪式表演中的伴奏乐器没有旋律乐器,只有打击乐鼓和铙钹(或镲)。其打击乐节奏变化少,多为四四节拍,有时根据需要在速度上可加快或减慢。踩街时速度稍慢,而跳“盘肠舞”和跳火时速度快。经鼓和小钹的打法是:每三拍空一拍;大钹或铙是每空三拍击一拍。详见下列鼓谱:(鼓—咚;钹(铙)—×;空—○)
表1 “呼图克沁”鼓谱
经鼓深沉的音响和铙钹清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增加了许多神秘色彩,同时更给人一种稳健、深沉、飘洒之感。
“呼图克沁”舞蹈动作简单夸张,有口语化的说白,幽默而诙谐,常以提问和对答的方式解释某件事物或揭示某种道理。舞蹈动作规律性很强,以“端腿跳步”为主要动作,同时夹有蒙古族民间舞“硬肩”、“扭腰”和“甩绸”的动作。循环往复,稳定少变。脚上多为“斜提腿”、“单跳步”。手上的动作变化多于脚。女性以挥舞手帕划圈为主;男性则以手执道具向不同方向冲刺,以及拍打肩、腰、头等。打击乐与歌曲分开,每一至三拍是一个舞蹈动作造型,第四拍变换动作。舞步稳健有力,动作洒脱强悍,气质粗犷豪放。形式上类似于汉族秧歌,但却不同于汉族的“扭”秧歌,而是“跳”秧歌;在舞步上接近于宗教艺术“查玛”;手和身段上动作又类似于蒙古族萨满教的“安代舞”,同时也有许多藏族舞蹈的“顺拐”动作。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呼图克沁”的道白。整个仪式中,充满了祝赞词。要求主要表演者白老头,一定要有能言善辩、出口成章口才;一定要通晓天文、地理、历史,满腹经纶;一定具有演唱蒙古书和古代英雄史诗的相当的语言功底和表达能力。
据此看来,“呼图克沁”中白老头的扮演者很有可能原本就是一位演唱蒙古书的民间艺人,而“呼图克沁”也正是在他演唱蒙古书或蒙古古代英雄史诗的基础上,吸收借鉴汉族的、宗教查玛的、萨满教的等多种艺术形式,而最终形成的一种具有蒙古族风味的民间艺术,并保留了原始傩文化遗风。
2005年2月17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在七道湾村共跳了3家,由于仪式表演基本程序的相似性(接仪式的原因因各家而异,列表于后),笔者特意选定一户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的村民家做现场追踪记述:
时间:2005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初八。
天气状况:小雪。零下27度。
地点: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萨力巴乡乌兰召村东南15华里的七道湾村。
以往“呼图克沁”仪式表演请神环节有着严格的禁忌。通常要提前将制作好的面具拿到庙上燃香供奉,并请喇嘛(活佛)念经,然后经过沐浴更衣的艺人们戴上面具之后代表神灵附体,之后才可以开始正式仪式表演。
笔者在2005年正月亲身追踪“呼图克沁”仪式表演时发现,如今“呼图克沁”仪式表演请神环节图有虚名,已经没有什么禁忌了。2005年农历正月初八,“呼图克沁”应邀到乌兰召村西南约七、八里地远的村庄——七道湾去进行仪式表演。2005年正月初八早晨8:30分,顶着零下27度的严寒和扑面而来的飘雪,经纪人郑国华驾驶着他的敞蓬农用三轮车把“呼图克沁”艺人连同笔者、笔者的父亲带向“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的目的地——七道湾村。三轮车停在七道湾村村口,艺人们在七道湾村村口下车着手准备仪式表演事宜,省略了以往沐浴更衣、活佛念经等环节,一边穿服装、戴面具、拿道具,一边敲鼓、击镲,召集吸引村民。⑧(见图16)
图16⑨李福山仪式表演前指导年轻艺人
现在“呼图克沁”仪式活动中已经没有寺庙、没有了活佛诵经、没有了沐浴更衣。“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程序是简化的,条件也是极其简陋了。大家以蓝天为幕、以大地为台,就在四周无人、积雪满地的七道湾村村口开始穿服装、戴面具。按照以往的说法,这面具一带上就意味着神灵附体,说明已经将神请到了。此时戴面具者已经不代表他自己,而成了面具所代表的神仙化身。听艺人郑国玉和李福山聚集村民的响亮锣鼓声在旷野中回荡,一股神圣之感油然而生。虽然由于天气很冷,零下27度的温度使笔者拿摄象机的手早已经没有了知觉。但是,笔者也拿起鼓棰,在艺人李福山的指导下敲了起来,仿佛自己就是仪式表演队伍中的一员。每看到增加一个闻声而来的村民,笔者的心中好像就多一份成就感。在乡村中自生自灭的民族民间文化艺术还是有其顽强生命力的,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李福山作为老一代“呼图克沁”民间艺人,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是打心眼儿里热爱的。这不,在正式仪式开始之前,他还自觉地肩负起辅导年轻艺人的职责(见图16)。
看到演员准备停当以后,笔者为每人照了一张单人照片。笔者注意到今天扮演金生的白老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蒙古袍,因为穿的时间长了,略显发黄。黑老头郑国玉也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蒙古袍。他们穿的都不是文献中记载的白皮袄和黑皮袄。笔者问到金生这是什么原因时,他黯然地说:
没有钱买啊!现在旗里虽然总来人录像啊、采访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支持我们。没有给过一分钱。今年我是会首,我牵头组织的。如果我不组织的话,恐怕也就没有人演了。我们演出的费用包括服装啊、道具啊、交通工具啊、吃饭啊都是我们自己负责的。交通不便,我们也只能到离家比较近的地方演出。以前还有人家管饭,现在也没有了。现在敲的这个鼓还是我自己掏200多元钱新买的呢。⑩
领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
图17 艺人们从村口载歌载舞地向接户鲁彩荣家走去
2005年2月17日上午9:30分左右,按照经纪人事先联系好的路线,换好服装、戴好面具完成请神程序的“呼图克沁”艺人们,敲鼓击镲,一路唱着《敖汉赞歌》(以前记载中还有《鸭鸡庙歌》,如今艺人们已经不会演唱了),载歌载舞、热热闹闹地从七道湾村口向着第一户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的人家鲁彩荣家走去(见图17)。孙悟空、猪八戒在前边跳跃开路,其余的人横排在后。白老头居中,踱着方步边走边唱。可以看得出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的舞蹈动作简单而夸张,有很强的规律性。虽然从形式上类似于汉族秧歌,但不同于汉族的“扭”秧歌,而是“跳”秧歌;在舞步上接近于宗教艺术“查玛”舞蹈;手和身段上动作又比较类似于蒙古族萨满教的“安代舞”,甚至能看出舞蹈中蕴涵着许多藏族舞蹈的“顺拐”动作。锣鼓打击乐与舞蹈是结合紧密的,但是舞蹈与歌曲是分开。歌唱的时候不敲击也不跳舞,跳舞的时候一般不歌唱,基本上是每一至三拍是一个舞蹈动作的造型,第四拍变换动作。舞步稳健有力,动作洒脱强悍,气质粗犷豪放。
图18 初入鲁家
大约上午9:40分,仪式表演队伍进入第一户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的的村民王瑞卿(男主人)和鲁彩荣(女主人)家,两人今年都55岁。有两个儿子。从外表来看,这是一户殷实的人家,房子是新盖的,红红的砖房在本村众多的小土房中孑然独立,尤其是将门窗漆成纯白色,红的砖白的窗显得分外醒目,同时也给人以格外干净之感。院门朝南,有正房四间,是红砖房,座北朝南。房屋的正门对着宽敞的厨房,东面有两间套房,西边有两间套房。11院子的东西两侧是凉房和材堆,最醒目的是院子里堆放的如小山包一般金黄金黄的玉米棒子。现在回想起来,来到乌兰召村这一带,给笔者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家家户户院里堆积如山的玉米棒子了,这是当地人的一项主要经济来源。
图19 女主人热情接待“呼图克”艺人们
男主人王瑞卿不善言谈,看到“呼图克沁”一路跳着唱着进了院子,连忙接二连三地燃放起早已准备好的“二踢脚”来迎接(用鞭炮代替以往的燃香、敬奶酒、献哈达等),声音极响极响的,这也是大大出乎笔者预料的,因为,按照以往的记载,迎接“呼图克沁”仪式表演,多数是由户主人手捧奶茶和哈达来迎接的。从前王府接“呼图克沁”时,王爷还让属下官员手碰羊骨杈和哈达,骑上高头大马,用绕府三周的隆重礼节来迎接呢。当然了,如今是现代社会嘛,随着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出现这样的变迁也是可以理解的。小钢炮似的极响极响的“二踢脚”和喧闹的鼓镲歌舞之声,立刻惊醒了原本十分安静的北方小山村,不一会儿,主人家的大门口就堆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小孩子们更是高兴地跟着“呼图克沁”,围前围后的。有的孩子个子小,怕自己看不到,还爬到了王家的院墙上。
笔者跟随跳着仪式表演的队员进院以后,宾主一翻寒暄过后,艺人们在王家院子里跳起了免灾辟邪的舞蹈,由于跳舞的路线类似缠绕的羊肠子,所以称为“盘肠舞”,这种舞蹈路线在汉族秧歌中也能见到,寓意是给主人带来吉祥如意,驱邪消灾。扮演白老头的会首金生一边跳舞一边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舞着宝杖,到处指指点点,为主人驱邪、祝福,祈祷幸福美好的生活。(见图20)
图20 鲁家院中驱邪纳福的“盘肠舞”
“盘肠舞”大约跳了20多分钟,之后进入主人家的正房里演唱吉祥赐福歌。优美的旋律吸引了众多的同村人纷纷挤进王家的屋子里来观看,这种面对面的仪式戏剧表演,单纯从演技上来看固然拙劣,很不成熟,没法与电视节目相比,甚至有的时候表演的演员似乎也不如从前的艺人技艺纯熟,还出现忘记歌词的现象,但是,对于平日十分平淡安静的小山村来说,这仍然是十分难得的热闹,欢歌笑语为小村庄增添了浓浓的春节味儿。留下孙悟空、猪八戒在院中,其余的人被主人请进正房的东屋,左邻右舍的村民也相拥着走进了王家。笔者注意到,“呼图克沁”仪式表演艺人进入主人家的屋子时,在王瑞卿家东屋靠近北墙的一面,是呈长方形的土炕。炕上铺着以前城市中的市民用来铺在地上的“地板革”。炕的正中摆放着中国北方农村常见的小方桌,桌子上面已经事先摆放好了各种水果、点心、糖、茶水、瓜子和香烟,而且在果盘中间放着早就准备好的赏给“呼图克沁”表演队的50元钱。(见图21)
图21 鲁家屋内为艺人们准备的的炕桌
经过一番请求,最后由孙悟空进屋将曹门代接出来,鲁彩荣家的仪式表演也就即将结束了。要回自己的老伴儿后,演出队唱起了《四个杭盖》,准备把祝福带给另一户接“呼图克沁”表演的村民。“呼图克沁”在鲁彩荣家表演了大约50多分钟,上午10:30分左右,一边唱着曲调悠长的《青鸟歌》,一边起身告辞。从院子里一路唱着跳着,离开鲁彩荣向下一家走去。男主人王瑞卿又在院子里点燃了响亮的爆竹,以示对“呼图克沁”的欢送。鲁彩荣家“呼图克沁”仪式表演正式结束。
到此时为止,仪式表演中的“踩街”、“盘肠舞”、“送子”、“求情歌”、“青鸟歌辞行”等程序全部仪式都表演完毕,唯独剩下最后一项——跳火送神没有表演。笔者特意请教了今年的会首金生,他说:
面具是要烧的,但是以前有庙的时候我们都到村西边庙前烧,现在就在村外空地上烧,按理儿应该正月十六晚上七八点钟烧,但是现在也没有规定,如果实在没有人接了,我们就按时烧,要是接的人多了跳不完,就晚几天烧也行,反正面具是一定要烧的。
关于烧面具问题,艺人李福山也对笔者说:
这个脸儿(指面具)必须得烧掉,否则你没有把神送走,人们的愿望就不能实现了。但是时间和地点没有以前那么讲究了。有一年(大概是1989年左右,由于接的村民太多了,外村的也很多,我们一直跳到正月二十二还在外村没有跳完,所以烧面具时间也就自然往后推了。
在仪式最后一项程序——跳火烧面具之后“呼图克沁”仪式表演就正式结束了。(见图22)
图2212跳火送神
通过考察和访谈发现,“呼图克沁”并非是“遗俗”而是“活历史”。在本村和附近的村落里正在发挥作用,是一个活着的传统,在本村落的神衹体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在村落认同的凝聚中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使本村和附近村落寻回现时的行政关系之外更为根深蒂固的社会文化关系。“呼图克沁”今天更多的是作为一群具有共同信仰关系的人群为某一共同的信仰目的而认同的象征,不仅成为村民自由表达信仰意志的一个渠道,而且充分展示了这个村落内部的巨大凝聚力。它几乎动员了家家户户加入到公共活动的空间之中,同时还吸引着周边村落的村民。
注 释:
①图1、图3、图5、图7、图9、图15资料来源于赤峰市文化艺术研究所研究员李宝祥先生和敖汉旗政协主席韩殿琮先生提供的《好德格沁》
②图2、图4、图8来源于2005正月笔者摄于乌兰召。
③图6、图18、图19、图20、图21来源于2005年正月笔者摄于村民鲁彩荣家。
④图10来源于2005年正月笔者摄于村民郑国君家。
⑤图11、图12来源于2005年正月笔者采访“呼图克沁”时拍摄。
⑥在采访中据敖汉旗政协主席韩殿琮先生说,1989年为了挖掘“呼图克沁”艺术,由敖汉旗文化馆制作了“呼图克沁”仪式表演面具。
⑦图14来源于2005年春节笔者摄于面具制作者于长和家。
⑧2005年正月初九上午九点,在七道湾村村口,郑国玉在敲鼓、扮演猪八戒的白明玉在击镲招揽观众。高个子年轻人叫梁海艳,今天也扮演猪八戒。身后的女孩子叫李秀平,是李福山的女儿,在外地工作,回家过年,正好给笔者当了个好帮手,大冷天,一路上一直帮笔者背着包,陪着笔者采访。
⑨图16、图17来源于2005年正月笔者摄于七道湾村村口。
⑩笔者曾经看过赤峰市文化馆研究员李宝祥研老师在1985年时来乌兰召拍摄“呼图克沁”表演实况。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的服装情况比现在好得多,而且用的是寺庙里跳查玛时敲的单面鼓。
11这里所说的套房,指东屋的东墙上开一个门,里面有个房间;西屋也如此。这与大多数村民传统的旧式房屋,只是在中间有一间厨房兼过道儿,东、西各有一间屋子的格局有所不同。
12图22由敖汉旗政协主席韩殿琮先生提供。
[1]李宝祥.漠南寻艺录[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
[2]《中国民间舞蹈集成·内蒙古卷》编辑部编.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内蒙古卷[M].上海,中国ISBN中心出版社,1993.
[3] 赤峰市文化局编.好德格沁[M].1988.(内刊).
【责任编辑 徐英】
Hutukeqin: A Field Study on Mongolian Nuo Opera
DONG Bo
(School of Music,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Hohhot, Inner Mongolia, 10010)
Hutukeqin, commonly known as the Mongolian Yangko (a popular rural folk dance), is one form of art in Wulanzhao Village, Saliba Town, Aohan County, Chifeng City of Inner Mongolia.People can enjoy this form of art during the first lunar month in China, from which the influence of Nuo culture can also be revealed.The aims of performing Hutukeqin are to create a joyful atmosphere, get rid of the ill fortune, and pray for babies.Developed in villages with both Mongolians and Hans, the masks used in Hubukeqin are with basically kind images.Its movement is simple yet exaggerating.The colloquial voice-overs, which are pretty humorous, often explain a certain phenomenon or reveal some principles or truth by way of questions and answers.The entire performance of Hutukeqin embodies rich ethnic style with Mongolian features, be it characters or costumes, dances or songs.In addition, It also absorbs some enlightening elements from the Han style Yangko.Huketuqin is not a cultural heritage; by contrast, it is a living history, playing its unique role in this particular village and the surrounding area.
Hutukeqin; Mongolian Nuo Opera; Mongolian Yangko
G122
A
1672-9838(2016)02-100-10
2016-01-20
董波(1971-),女,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院长助理,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博士,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