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人岭南送别诗的情感倾向及模式

2016-10-10 07:05罗媛元
贺州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唐人岭南诗人

罗媛元

(贺州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广西 贺州 542899)

论唐人岭南送别诗的情感倾向及模式

罗媛元

(贺州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广西贺州542899)

送别诗因其担负着交往功能与礼仪意义而表现出一种应用文的特点,唐人在岭南创作的送别诗呈现出一定的模式化特征及情感倾向。以行人所至的目的地不同,可分为两类:一是始于岭南,达于岭南外的送别。送人于岭南外,又可分为送人入朝和送人返乡,前者为己而作,后者为人所作。一是始于岭南,达于岭南某地的送别。诗人由己怜人,由人悯己,歌诗为双方而作。

唐人;岭南;送别诗;情感倾向

自古多情伤离别。中国人向来重视感情、珍惜友谊,于是在为人送行或与人辞行时,往往要作诗相赠。这就产生了送别诗。自《诗经·燕燕》滥觞始,送别诗就凭借其抒情性和功能性而成为一种日常的重要题材介入诗人们的创作。至唐,送别诗更是风行于世而至臻完美,打开《全唐诗》,吟咏别离之作可谓在在皆是,从岭南七岁女子在武则天面前随口就能吟出“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送兄》)的佳句就可证明。“送别诗”作为唐诗题材已为人们论及较多。而唐人在岭南创作的诗歌一直以来被人们留意尚少,特别是唐人在岭南创作的送别诗更罕有人问津。以《全唐诗》和《全唐诗补编》观之,唐代本土诗人31人,外来诗人234人,他们在广东创作诗歌231首,5句;广西161首,2句;海南4首;越南北部21首。共计得417首,7句。其中标题以“寄”“赠”“酬”“答”“和”“逢”“送”“留”等字眼出现的诗歌有168首,这些诗歌主要是送别诗。唐人作于岭南的送别诗大略是因袭了传统送别诗表现离愁别绪的做法。如杨衡的《秋夜桂州宴送郑十九侍御》:“秋至触物愁,况当离别筵。”黄滔的《南海幕和段先辈送韦侍御赴阙》:“使车西发不胜愁,璧连标格惊分散。”刘禹锡的《赠别约师》:“话旧还惆怅,天南望柳星。”李群玉的《送处士自番禺东游便归苏台别业》:“送君无限意,别酒但加斟。”江淹《别赋》云:“别虽一绪,事乃万族。”离别的类型是多种多样的,有“宴别”“赠别”“送别”“饯别”“寄别”“留别”等。大致而言,所有的别离诗可以分为两大类型,或由行人作留别诗以告别居者,或由居者作送别诗为行人送行,极能见出其殷勤缠绵之意,反复叮咛之状。唐人在岭南创作的送别诗以行人所至目的地不同,可分为两类:一是始于岭南,达于岭南外的送别;一是始于岭南,达于岭南某地的送别。因所到地点的不同,而使送别诗具有了不同的情感倾向和文化意义。

一、始于岭南,达于岭南外的送别

“始于岭南,达于岭南外的送别”诗歌,也就是从主动与被动的关系看由诗人送别他人离开岭南而作的送别诗,大率又以送友和送使两种情形较多见。至岭南外的行人要么入朝,要么返乡,要么到其他地方任职或游历。

诗歌在唐代不仅仅是一种传情言志的工具,而且是一种社会交际的手段。一般的诗歌可以有读者,也可以没有读者;可以是当代读者,也可以是隔代读者。或能传播,或仅仅是作者“聊以自娱”的私心话,没有必要传播。但送别诗肯定是写给人看的,它不仅时常担负着以诗代笺的通讯叙旧功能,也往往发挥着即席而赋、因事而成的礼仪应酬作用,同时还具有介绍推荐的实用功能[1]21-25。刘禹锡《送张盥赴举》云“尔今持我诗,西见二重臣。成贤必念旧,保贵在安贫”就是一例。正因为送别诗具有明确的目的和功利行为,也就影响到唐代游宦岭南诗人在送友和送使,行人在入朝和返乡诗歌中的内容及情绪表达问题。

(一)送人入朝

入朝归京是文人士子人生奋斗的终极目标。大凡有使者归京,朋友入朝,诗人在岭南创作的送别诗中除了叙述离愁别绪,还通常表达如下的内容:

1.渴盼归京又无可奈何

唐代到岭南来的诗人以流贬和入幕为主。流贬岭南者,受小人谗毁,被君王疏远,仕途浮沉,命运难卜,身陷边地苦海,济世之情化为幻影。入幕岭南者,尽管在晚唐以后的知识分子为利愿意参幕南方,但唐代的岭南仍然是瘴疠恶地,这里的经济、文化仍然非常落后,南来的知识分子实在是情非得已。从戎昱在桂州所写的数首诗中随手拈几句出来便可窥见其心态,《桂州腊夜》云“二年随骠骑,辛苦向天涯”,《再赴桂州先寄李大夫》云“今朝两行泪,一半血和流”。白居易曾在《温尧卿等授官赐绯充沧景江陵判官制》云:“今之俊义,又先辟于征镇,次升于朝庭;故幕府之选,下台阁一等,异日入为大夫公卿者十八九焉。”[2]690唐人参政议政意识强烈,多以“次升于朝庭”“入为大夫公卿”为人生奋斗的终极目的。所以岭南诗人在送人北归回京的诗中总表现出对入朝的期待。而自己的命运又总是操纵在深居京城的最高统治者手里,诗人们惊惧于前途的不可知,怨愤于自己的不平遭遇,又惊恐于新环境的恐怖悚然,往往在诗中表达出异乡异地的感觉,极强烈的思归情绪而又无可奈何的悲吟。如张《岭南送使》数首诗云“秋雁逢春返,流人何日归”,“古来相送处,凡得几人还”,《南中送北使二首》又云:“何日南风至,还随北使归。”杨衡在《桂州与陈羽念别》又云:“茫茫从此去,何路入秦关”。渴盼归京而又无可奈何是所有流贬入幕岭南文士的共同心理倾向。沈佺期的《初达驩州》云“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又在《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云:“两地江山万余里,何时重谒圣明君。”宋之问在《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云“回首望旧乡……归期多年岁”,又在《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云:“南中虽可悦,北思日悠哉。鬓发俄成素,丹心已作灰。何当首归路,行剪故园菜。”昔日红紫一时的宫廷诗人最后只剩下躬耕园亩的愿望,也是个遥遥难极的梦。

2.嘱托人情且迫不及待

岭南与京城,相隔遥远,路途迢迢,加之交通不发达,诗人便充分发挥送别诗以诗代笺的实用功能,那就是嘱托行人将这些送别诗带至目的地而呈送给当地的关系人,希望得到关照。这样既叙了旧情,又乘便捎话以解决自己的私人问题。于是入朝的使者和入京的朋友成为诗人传达心意的最佳人选。中唐的岭南,在胸襟豪迈的刘禹锡和韩愈的笔下尚且是“人稀鸟兽骇,地远草木豪”(刘禹锡《度桂岭歌》),“湖波连天日相腾,蛮俗生梗瘴疬烝。江氛岭祲昏若凝,一蛇两头见未曾。怪鸟鸣唤令人憎,蛊虫群飞夜扑灯。雄虺毒螫堕股肱,食中置药肝心崩”(韩愈《永贞行》)。唐时岭南的危险、贫瘠、闭塞着实令诗人们恐惧害怕,甘愿终老岭南的诗人是没有的,无论以何种形式南来的诗人都会在诗中表达迫切北归的愿望以及愿望无法实现的愁苦哀怨,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使者和入朝的朋友传达心意。如张说在《岭南送使》云“南中不可问,书此示京畿”,《南中送北使二首》又云“逢君入乡县,传我念京周”。高骈在《安南送曹别赦归朝》更云:“知君万里朝天去,为说征南已五秋。”张说是远逐南方的罪臣,高骈是远征南方的功臣,不同人生际遇的人在送别入京的使者和朋友时所表达的情感却惊人的相似。

3.庆贺友人而失意落寞

朋友入朝升迁,诗人在送别诗中极尽庆贺羡慕之能事,而笔端却饱含着自己失意落寞的悲凄。表面上为朋友送别,为朋友而作,事实上是为自己而作。杨衡的《广州石门寺重送李尚赴朝,时兼宗正卿》前六句称赞尚书李复是粒被埋没的宝珠,重新被朝廷发现重用,最后两句刻画了一个困顿落魄的自我诗人形象“那令蓬蒿客,兹席未离尊”,活画了一个不能融入岭南荒恶边夷文化中的诗人只能借友人升迁入朝之酒浇自己胸中失意悲寂之块垒的画面。

从以上送别诗的内容看,一则夹杂着人情,二则为己而作,似乎为己而作才是其真正的目的。这个过程可以概括为:

(二)送人返乡

返乡怀归,是文人士子无法实现人生终极目标后的必然归宿。游宦岭南诗人大多历经坎坷,故乡是他们唯一可以慰藉受伤心灵的处所。诚如方东树在《昭味詹言》说,“涉世艰险,故愿还故乡。故乡者,本性同原之善也。经疢疾忧患危难惧而知悔,古人无不从此过而能成德者也”[3]62。严酷的现实,使诗人渴望回乡而不可得,故而大凡有人返乡,诗人必提笔相送。奇怪的是,唐人在岭南创作的送别诗绝少表达他们对故乡深切怀恋的归属需求,和这需求得不到满足的哀凉凄楚,可体现以下两方面内容。

1.诗人在送别中兼写岭南山水之美

茅坤曾云:“大较五岭以南,多名山峭壁,清泉怪石。”(《唐宋八大家文钞》卷23)韩愈《燕喜亭记》云“吾州(连州)之山水名天下”;《县斋读书》云“出宰山水县(连州),读书松桂林”;柳宗元《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记启》又云:“今是亭之胜(在桂州),甲于天下。”考“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出处,或应本于柳宗元之言。他们都称夸了岭南山水之美,甲于天下。岭南的美山美水本罕有人知,也自唐始,北人南来方传播开来。这种传播也仅限于南来的北方仕人,许多久居中原的人们仍少有所闻,因而,岭南诗人在朋友北归返乡时,在送别诗中除了叙述离别之情外,还顺带介绍一下岭南的美景。刘禹锡在《海阳湖别浩初师》序云:“会吴郡以山水冠世,海阳(连州)又以奇甲一州。”并在《送曹琥归越中旧隐诗》赞叹连州风光比之江南有过之而无不及“剡中若问连州事,唯有千山画不如。”许浑南下广州在《韶州送窦司直北归》时也感叹“江曲山如画,贪程亦驻舟”……宋之问、柳宗元、元结、韩愈、刘禹锡等人都曾赞叹其山之奇特、怪异,咏唱其水之澄明、清澄。当然,山水之美源于发现,与观赏者的心理状况密切相关。“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柳宗元《马退山茅亭记》)客观景物一旦作为审美对象进入人们的视界,会染上审美主体的感情色彩。南来的作家在送别诗中向外介绍岭南山水之美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而是在山水中涤垢疗伤,借山水的灵秀来抚慰艰难痛苦的人生。

2.诗人在送别中以称慕对方为主

如韩愈的《送惠师》《送灵师》《别赵子》《韶州久别张端公使君》《赠别元十八协律六首》,刘禹锡的《海阳湖别浩初师》,李群玉的《送处士自番禺东游便归苏台别业》《赠方处士兼以写别》,杨衡的《送公孙器自桂林归蜀》,许浑的《送岭南卢判官罢职归华阴山居》等,诗人不是谥美被送者(或被别者)放浪山水就是颂扬其才德过人的精神品格。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游宦岭南的诗人不吝以大量的笔墨揄扬送者或别者的这两种性格品地来表达自己对立德修身和崇尚自然人生理想的憧憬。

在这类作品中,诗人送或别的对象往往是布衣平民或僧侣道徒,这些人离开岭南之后要么返乡,要么云游别处。这被送或被别的对象必然是诗歌的第一读者,他所至(所居)目的地与之发生关系的人将是第二、第三读者。故诗人在诗中以介绍对方为主,诗人广泛运用了送别诗既具送别又具介绍推荐之功能。孔子云:“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论语·卫灵公》)屈原又云:“老冉冉其将至,恐修名之不立”(《离骚》)立德扬名是古人作为生命价值判断的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令中国人焦虑和烦恼的情结。而布衣僧徒的名声大抵是靠当地官僚的吹捧,特别是靠集官僚与文人于一身的人吹捧传播开来的。这些赠送诗与留别诗则是替他们传播名声的最好工具和方式。也可以说,这一类诗主要是诗人为人所作。这个过程可以概括为:

二、始于岭南,达于岭南某地的送别

唐代的岭南僻在遐陬,乃蛮瘴荒疠之地。张说704年春被诬流钦州,据杜佑的《通典》卷184《州郡十四》言钦州距长安约五千二百五十里。沈佺期705年流贬驩州,据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卷38,驩州八到“北至上都六千八百七十五里。东北至东都六千六百一十五里”[4]961。南来诗人的主要方式是贬谪,尽管安史之乱后,岭南经济之于北方有了长足发展,但以仕为人生价值体现的知识分子,有时因为生活所计请求外放,不得已而南来,仍是人生的悲剧。当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岭南在异乡恶地遇到与自己一样沦落天涯的老朋友时,更是悲从中来。所以这一类送别诗以诗人离开某地而向他人告别的“留别诗”为主。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四“送别类”的序说:“送行之诗,有不必皆悲者,别则其情必悲。”[5]108“送别诗”类如送人上京,送人返乡,大抵上是值得庆贺的事。又如送僧道诗,周本淳先生曾云:“僧徒以断绝情缘为尚,故送僧诗亦以不着悲苦意为善”[6]38。而唐人在岭南创作的“告别诗”内容则是写贬窜岭南,表现哀已伤人的悲情。诗人由己怜人,由人悯己,愁苦哀绝。无怪乎张说在《南中别蒋五岑向青州》说:“有泪皆成血,无声不断肠。”张说在岭南写有数首“告别诗”,如《石门别杨六钦望》:“燕人同窜越,万里自相哀。影响无期会,江山此地来。暮年伤泛梗,累日慰寒灰。潮水东南落,浮云西北回。俱看石门远,倚棹两悲哉。”石门在广州西北二十里(见《方舆胜览》卷三四),据《广西风物志》载,张说、杨钦望曾先后被流放钦州。这首诗是张说流放钦州取道广州时写与杨钦望的告别诗。万里贬窜,异地小聚,察觉不出诗人与朋友间相会时的丝毫欢乐,透过纸背是两颗心如死灰,无望无耐的心。一个“远”字既写了与朋友的远别,更写了京城的远离。一个“两悲”便是这一类诗的“主题”,诗人由已推人,由人及己,终究跳不出沉重的悲伤,而且这个“悲”不是一人之悲,而是两人之悲,甚至是所有流贬人士之悲。被贬谪的士人面对难卜的命运,荒僻的环境,异族的文化,凄凄恻恻,惶惶恐恐。又如《端州别高六戬》:“异壤同羁窜,途中喜共过。愁多时举酒,劳罢或长歌。南海风潮壮,西江瘴疠多。於焉复分手,此别伤如何。”高戬与张说同时流岭南,事见《通鉴》卷二0七,张说保存下来的岭南诗歌中就有三首之多写给高戬。张说与高戬一起流贬,路途辛劳,尽管也有“举酒”“长歌”的片刻欢娱,但更多的是遥遥无期的伤别。按《唐会要》卷四十一载:“流为摈死之刑”,流人服刑期满,一般附籍流所,非经特赦不能放还原籍。这“伤”字不是一人之伤,而是两人之伤。两年后当张说遇赦北归,还至端州时高戬果然已卒于流所,见《还至端州驿前与高六别处》:“往来皆此路,生死不同归。”由此可见,这一类送别诗往往由于行者与居者共同的身世境遇而表现出两悲两伤的情感模式。又如宋之问《端州别袁侍郎》:“合浦途未极,端溪行暂临。泪来空泣脸,愁至不知心。客醉山月静,猿啼江树深。明朝共分手,之子爱千金。”时无袁姓侍郎,故当从《诗式》卷三作“侍御”,袁侍御,袁守一。朝野佥载卷二:“袁守一……于中书令宗楚客门饷生菜,除监察。……”(守一与左台御史大夫窦怀贞不协)楚客知之,为除左台侍御史。……无何,楚客以反诛,守一以其党配流端州。”[7]500这是宋之问流钦州,路经端州时写给袁守一的告别诗。“泪来空泣脸,愁至不知心”可知其哀伤难诉。“明朝共分手,之子爱千金。”可见分手时对朋友的殷勤叮咛。上句言泪来愁至,下句言保重身体。相同的遭际,相同的情感。这个“愁”亦不是一个人之愁,而是两人之“愁”。

那些即使不是流贬的士人,不论入暮或是游宦岭南者亦出于无奈。他们在岭南遇到由北来南或是遭遇放逐,或是无奈宦游的朋友,一样身处蛮荒的边夷文化,一样面对瘴疠的环境现实,一样遭际未卜的人生命运。因而在自觉不自觉中会产生同一样悲伤哀怨的情绪。如李群玉南下广州有写给马使君的告别诗《留别马使君》:“俱来海一上叹烟波,君佩银鱼我触罗。蜀国才微甘放荡,专城年少岂蹉跎。应怜旅梦千重思,共怆离心一曲歌。唯有管弦知客意,分明吹出感恩多。”《唐诗纪事》卷五一房千里条云:“马使君与千里俱贬端州,李群玉《留别》诗云‘俱来海上叹烟波,君佩银鱼我触罗。'”[8]776马使君是位迁客,李群玉游宦岭南以为和马使君遭遇相似,心情相似,因而这个“叹”不是一人之叹,而是两人之叹。以“应怜旅梦千重思,共怆离心一曲歌”为证。

据此,我们不难发现始于岭南达于岭南某地的告别诗有一种共同的建构模式,那就是“事——景——情”,非常突出“景”的地位和作用,将离别悲情贯注于景象之中,追求物我冥契,情景交融则是它的基本特征。

举例如下:

张说的《端州别高六戬》:

事:“异壤同羁窜,途中喜共过”——景:“南海风潮壮,西江瘴疠多”——情:两伤

张说的《石门别杨六欲望》:

事:“燕人同窜越,万里自相哀”——景:“潮水东南落,浮云西北回”—情:两悲

宋之问的《端州别袁侍郎》:

事:“合浦途未极,端溪行暂临”——景:“客醉山月静,猿啼江树深”——情:共愁

李群玉的《留别马使君》:

事:“俱来海上叹烟波,君佩银鱼我触罗——景:“俱来海上叹烟波”——情:共怆

由上可见,诗人不在于前面的言事,而在于后面的借景传情。皎然在《诗式》卷一中谈到“假象见意”,即诗歌应借助物象来表达情感。这个物象本身意味着或蕴含着富有情感倾向的属性。游宦岭南诗人在送别诗中所描写的物象,是凝聚着诗人主观情感或哲理思考的艺术形象,是物我同一的意象,就送者与行者的关系来分析,则这类诗兼顾了送者与行者,既抒别情,又摅已怀,还悲悼双方的遭际这种建构方式。

总之,始于岭南达于岭南某地的送别诗,可以概括为:

宋之问《送裴五司法赴都序》云:“夫有别必感,今昔共之。盖理逼聚散,事均穷达。望秦是断肠之所,况念故园;怀洛多掩涕之人,更分良友。”离别是人生一苦。南来的诗人流贬入幕的际遇又是一苦。而置身于瘴疠之乡的“陌生化”风土习俗又是一苦。诚如韩愈在《县斋有怀》云:“气象杳难测,声音吁可怕。夷言听未惯,越俗循犹乍。”李商隐入幕桂府时也用“鸟言成谍诉”(《异俗二首》)形容夷音蛮语之难懂。如此种种的苦与不适应感,往往让南来的北人有“南方讵可留”(沈佺期《三日独坐驩州思忆旧游》)之概,甚至由归期渺渺的忧思、焦虑而产生死亡的恐惧。如宋之问《至端州驿见杜五审言沈三佺期…成咏》:“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沈佺期《入鬼门关》叹:“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特别是张均在《流合浦岭外作》:“瘴江西去火为山,炎徼南穷鬼作关。从此更投人境外,生涯应在有无间。”诗人们在对具有威胁性的外部危险的现实时,数指盼归,而又翘首无望时产生强烈的焦虑心理。“焦虑的现象之一是害怕死亡;并不是对人类必然经历到预期死亡所存在的普遍畏惧,而是随时可能殒命的恐怖。”[9]195诗人在陌生了的世界里,时时与死亡意识相伴,在送别诗中用心之良苦,可以斄测。送别诗这一寻常题材因其所担负的交往功能与礼仪意义而使它必须遵守一定写作惯例,表现出一种应用文的特点,唐人在特定的岭南地域,特别的流贬境遇中使“凄音动人”的送别诗呈现出一定的模式化与情感倾向值得人们关注。

[1] 戴伟华.唐代方镇使府与文人送别诗[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8(2).

[2] 白居易.白居易全集[M].丁如明,聂世美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3] 方东树.昭昧詹言[M].汪绍楹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4] 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 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6] 周本淳.唐人绝句类选[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7] 周勋初,武秀成,姚松.唐人轶事汇编:卷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8]计有功.唐诗纪事:第五十二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5.

[9] E·弗洛姆著.追寻自我[M].苏娜,安定译.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1987.

Sentimental Tendency and Pattern of Send-off Poems in Lingnan Area during Tang Dynasty

LUO Yuan-yuan
(School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of Hezhou University,Hezhou Guangxi 542899)

Send-off poems,with communicational function and etiquette significance,had the features of the applied writing. Send-off poems produced in Linnan Area during Tang Dynasty have some unique patterns and sentimental tendencies.According to the different destinations of the leaving people,the send-off poems can roughly be classified into two groups.The first one is those poems which are about the department from Lingnan Area to other region.This group has two subclasses:the poems about someone who was leaving to service for the country and the poems about someone who was leaving for hometown.The former usually was written for the poet himself,and the latter was written for others.The second group is those poems which are about the department within Lingnan Area.The poet took pity on the others from himself and himself from the others.So this kind of poems were written for both poet himself and the leaving person(s).

poets in Tang Dynasty;Lingnan Area;send-off poems;emotional tendencies

I207.22

A

1673—8861(2016)02—0089—05

[责任编辑]肖晶

2016-04-28

罗媛元(1971-),女,广西贺州人,贺州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岭南地域文化。

2012、2013年广西高校科研一般项目资助(2012YB173、SK13YB098)、2015年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课题(15FZW006)、2015年南岭走廊族群文化研究基地开放基金课题(2015kf06)、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西部规划基金项目(13XJA7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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