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岗就在江淮之间

2016-09-29 05:49陈斌先
飞天 2016年8期
关键词:媒婆黄家丫头

陈斌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第二、三届签约作家。自1986年以来,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铁血雄关》《遥听风铃》《中原沉浮》,中篇小说集《吹不响的哨子》《知命何忧》,中短篇小说集《蝴蝶飞舞》等,共出版、发表文学作品350多万字。中篇小说《听着淮河唱歌》《感谢大水》被中作国安影视文化公司购买了电影改编权,有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选载,曾获第四届、第五届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第二届鲁彦周文学奖等国家、省级文学奖十余次。现在安徽六安市文联任职。

妹妹换来嫂子,嫂子不是妹妹了

老侯家不知道怎么落户北岗的,反正落户后人丁不旺、三代单传,到了侯四代,麻脸且富态的老婆一口气生下两男一女后就一命呜呼了。侯四代没有把孩子拉扯到成人,积劳成疾,也撒手而去。三个孩子孤苦伶仃,成了全村的纠结。好在大的十六岁了,二子也十四岁了,丫头个子高挑,看起来也有模有样了。

队里比较仁义,考虑老侯家三个孩子的情况,动员他们不要读书,干集体活,都是半大的孩子,哥哥拿个五分六分工的,弟弟和妹妹三分两分的,算计下来,无论按工分还是算人头分粮食,兄妹三个分得平均的四五层,还能吃饱饭的,收成好的时候,还能学着别的人家杀上一头年猪。

大哥在这里姑且称之为“侯五一”吧,因其姓侯,入住北岗的五代传人,又属老大,叫侯五一合适。侯五一虽说个子不高,人还算白皙,侯五二像他娘有些胖和黑,不麻脸,有副好身板,壮实得像牛犊子。三丫头长得不赖。北岗人说人漂亮喜欢说不赖,所谓的不赖就是大脸盘大屁股大眼睛,三丫头基本达到了不赖的标准。看看侯家三个孩子眨眼间活出人样,人们才恍然大悟,由衷感叹,老侯家没有完,侯五代眨巴眼的工夫居然活了过来。

事情就从侯家三兄妹成人后说起。

家里的事情基本由侯五一说了算,添置啥衣服,吃些啥菜,都是侯五一安排。侯五一抠门,家里母鸡下了很多蛋,从来舍不得煎炒一个,连炖鸡蛋都是不行的,每天不是咸菜就是地里挖来的野菜,最多炒些田间地头长出的白菜、韭菜还有芹菜。天天如此,弟妹们就盼着有口荤菜。侯五一也惦记荤腥,提到吃肉,常常咽下口水对弟妹说,人嘴贱,吃了好的就吃不了孬的,忘记那口荤腥不死人。侯五二干活卖力,那些素菜补充不了多少营养,时间久了,为了照顾“口需”,喜欢逮鱼摸虾。队里收工了,灶火事情由妹妹操办,哥哥身体虚弱,喜欢弄菜园,侯五二闲着,就到沟塘堰坝处想方设法弄吃的。秋冬天里,侯五二喜欢拎把锹,塘边地头到处挖,挖出一些冬眠的黄鳝和泥鳅,回家煮煮就吃了。春夏之交,多数用黄鳝笼子,黄鳝笼子是用竹条编的。草房后面有几丛细竹,爹栽的,砍来削成篾竹条,编成炮弹状,大的那端装上一圈圈条状倒挂的竹尖,再留下穿蚯蚓的篾条。细的一端留下端口,塞上黑短的木头。黄鳝贪恋那口活食,看见篾条上穿挂的蚯蚓,奋不顾身从粗大的一头钻进,到头来蚯蚓没有吃到,却被困在篾笼里。下笼子基本都在头天的傍晚埋在沟塘边,第二天早上收起,有黄鳝的时候,打开底端的塞子,鲜活乱窜的黄鳝就被倒进盆里或者木桶里。夏天里,董风梁不喜欢下笼子,便用钩钓,一根粗铁丝磨尖了头,弯成勾,穿上蚯蚓,见洞就试,遇到好时节,也能钓上几条的。下黄鳝笼子或者用钩钓,“摸瞎”的时候多,有时候一个晚上弄不到几条。慢慢的,侯五二创下了“黄鳝球”的绝技。所谓的“黄鳝球”,就是在细棍的一头系上棉线,棉线的另一端拴着蚯蚓球球。穿蚯蚓球球是个难活,侯五二想了很久,看到别人做的针线活,学来技巧,用一根细竹条穿上棉线,顺着蚯蚓的尾部或者头部,一次性穿入,抽去细竹条,用线把蚯蚓系牢,“黄鳝球”就算制作完成了。每天制作四五十把黄鳝球,傍晚时分插在塘边。夜晚黄鳝、泥鳅出来觅食,那团蚯蚓成为黄鳝泥鳅们争抢的对象,贪婪的黄鳝泥鳅咬住蚯蚓球球说啥也不松口,即便被提到渔具中,它们还在做梦吞下那团泥鳅。侯五二用此方法逮了很多泥鳅。逮得多了,哥哥就埋怨,说那点油盐都用在吃上,不合算。哥说费油,侯五二只好把历经千辛万苦弄来的黄鳝泥鳅拿到集市上卖。那时候黄鳝泥鳅不值钱,至多一毛钱一斤,还常常无人问津,几个集市下来,一桶泥鳅换来半斤肉钱,十天半月攒够了钱,割上几斤肉,肥肉既可炼油,又可解馋,大哥喜滋滋的再也不会抱怨。一个春夏,黄鳝泥鳅外加猪肉,倒腾吃来,兄妹三个油光水亮,格外滋润。临到春节,多数人家里杀年猪,侯五一不杀,对弟妹们说,一年吃下不少肉了,年猪留下春上卖,过日子不能天天想着吃,还是那句话,嘴贱。

侯五二苦闷,杀年猪不仅仅是吃,图的是气氛和过日子的喜庆,哥哥想攒钱娶媳妇,从来不想弟弟妹妹的感受。

侯五二想的没错,侯五一从看到女的眼光就不会转弯开始,就想到攒钱。

一次,看到哥哥瞄妹妹高挺的胸部目光也不转弯,侯五二恼了。看到哥哥那样,就咳嗽,声音怪异,侯五一听到动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妹妹有了月经,舍不得买卫生纸,用团旧布,月经期里,茅厕中堆下一团团旧布,哥哥无事就上厕所,反复瞅看那团脏布,被侯五二发现了几次,侯五二甚至举起了拳头。

哥哥想女人的时候,侯五二也知道女人的好了,不同的是侯五二不会看妹妹。逮黄鳝泥鳅的时候,眼光不老实,东瞅瞅西瞧瞧,偶尔看到走路事急的、急慌慌蹲进野地的女人,就会情不自禁猫躲而去,碰到运气好的时候,真真切切地看过几次女人白花花的屁股,为此兴奋过很长时间。后来终于憋不住心中的激动,跟年龄相仿的人说了。玩伴都是一样兴奋,末了急着问,有没有看到“那”?光看屁股真不过瘾。“那”是啥?等明白玩伴的意思,侯五二羞红了脸,低头想,“那”是什么样子?

谁也说不出“那”的真实样子,白天夜里琢磨“那”,侯五二有点发懵,最后连走路都成不了正形,只顾看女人的裆部了。有一次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撒尿,想到“那”,魔怔起来,直直奔去,结果差点被女人的男人打死。

丢下了人,侯五二还得回到家里。侯五一数落弟弟丢了老侯家祖上的脸,还说,没有女人能活,没有脸面不能。侯五二不服气,犟嘴说,俺不丢人,俺不像你,躲在厕所丢人!

侯五一没头没脑地打起弟弟,弟弟不还手,侯五一蹲在地上捂脸哭,说,攒钱还不是为了给你娶女人!侯五二嘴一撇说,哥哥怎么能想到俺呢?哥哥心中都是自己!

白驹过隙,五六年说过去就过去了,任由兄弟两个想坏个人,也没有媒人替兄弟两个说媒,眼看同龄人的孩子都能喊爹了,侯五一凄惶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妹妹因为哥两个说不到媳妇,替她说媒的踏破门也不答应,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妹妹依然坐在煤油灯下替哥做鞋,听两个哥哥长吁短叹的,纠结说,哥有两个,妹就一个,你们合计下,俺替谁换回一个嫂子?

侯五一没有想到妹妹这么想,侯五二也没有想到,合计替谁换回媳妇,兄弟两个陷入了一场莫名的尴尬。爹娘死后,都是侯五一当家,按说替侯五二换亲,才能体现大哥的为人,可是侯五一并没有顺应弟弟的想法,他说,当哥的年龄大了,等不得了,等俺成了家,攒够了钱,说啥也要替弟弟接人。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哥哥想让弟弟同意,替他先换回女人。侯五二知道哥哥那么说了,他说瞎个天,也不能扭转哥哥的决定,只能对妹妹说,家是哥哥当的,替哥换吧,谁让他是哥哥呢!

妹妹放出风,要替大哥侯五一换房媳妇,很快有户成分高的人家回应。北岗的媒人大都是些不太安分的女人,当媒婆多为了贪图一些吃食和小钱小礼。侯五一托请的媒人口德不好。没办法,口德好的不愿意替换亲的说媒。侯五一买了二十根油条,外加一斤红糖。换亲是迫不得已,双方没有啥挑剔的,媒人说白了就是在中间传个话。

对方家的妹妹比侯家妹妹还小,才过十八。想到侯五一大了不少,对方有些后悔。媒婆说,换亲就是将就,媒婆的嘴,豆腐的水,能说到人,谁愿意换亲?对方爹娘熬不过儿子的眼神,最终同意了。可是对方妹妹不认账,相亲的时候,对方妹妹说,侯五一太瘦,一阵风能刮跑似的。说侯五二不赖,起码像个厚实人。媒人把话传来,侯五一很失望,弟弟却高兴,希望哥哥开恩。关键时候,哥哥还不甘心,死不改口,让媒人放狠话,说不答应就算啦,俺兄弟又不是牲口让人挑来挑去的。媒人一次次跑来跑去,侯五一自然不敢抠门,光油条送了五百多根,还不算红糖与炸馃子。弟弟知道哥哥自私,看到媒人进门就撂脸子,摔摔掼掼的。媒人不计较。妹妹理解二哥的心情,落了几回泪,想自己就这身肉,只能为家做这么点事情。哥哥知道弟弟的心情,笑脸相对,但弟弟不搭理哥哥,家里早没有先前的祥和和宁静了。

媒人自有办法,终于把两家说拢了。定下出嫁接亲等等细节,定下娶嫁同时进行的大喜日子后,对方最后又反悔了,说,老侯家两个哥哥,得替哥哥盖三间房子,与弟弟分开了住。

侯五一跟弟弟商议,侯五二问,新盖的房子给谁?侯五一问,你说呢?侯五二不说,妹妹插话,说哥哥就是哥哥,当弟弟的哪能跟哥争呢?侯五二感到妹妹跟自己不亲,有些委屈,躲在没有人处哭泣。妹妹知道二哥委屈,默默走到侯五二身边,陪他坐着。

哥哥手里攒下了几个钱,再借点,三间草房秋季就落成了。没进腊月,妹妹换来了嫂子,侯五二咋看咋不舒服,不说嫂子还像中学生,单就那张瓷娃娃脸,就让侯五二稀罕得不行。

侯五一这把年纪娶到年轻的女人,高兴劲就甭提了,相比之下的侯五二,始终黑着脸,横着膀子。嫂子对侯五二客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侯五二见到嫂子自然发不起来脾气,但见到侯五一,马上捋下脸。哥哥感到这么下去不行,提出分家,侯五一说,新房子俺跟你嫂子住,欠下的债俺和你嫂子背着,旧房子你住,不背债。

侯五二听到哥哥终于吐露了真实想法,跑到爹娘坟头哭了半宿,说哥哥啥事都光考虑自己。

不知道嫂子什么时候到侯五二身旁的,嫂子不说话,等侯五二不哭了,把手伸给了侯五二。嫂子的手很细柔,抓住嫂子的手,侯五二心开始颤抖,更发不起来脾气了,乖乖地跟着嫂子走。嫂子说,分家也有分家的好处,哥是你哥,嫂子还是你嫂子,今后遇到合适人家,嫂子一样会张罗的。

侯五二不能说啥了,嫂子这么待他,石头心肠都会软的,自然同意了哥哥分家的意见。

嫂子没有忘记侯五二,分开家后,洗浆啥的,主动替小叔子承揽了下来。看到嫂子那么辛苦,侯五二自然多些感激,逮的黄鳝泥鳅主动往哥哥家送。换来的肉,更不会多留,都送给了嫂子,好像没有分家似的。

日子就这样子也挺好,问题还是出在侯五二身上。弟兄两个,一个旱涝保收,夜夜搂着学生娃似的女人睡觉;一个到了夜晚,就凄惶得不能活,老是猜想哥哥跟嫂子“那”的情形,猜想很生动,白花花的,满脑子浆糊,时间久了,侯五二比哥哥还憔悴。村里人说,侯家兄弟,娶了个女人后,弟兄两个咋都黄皮刮瘦的呢?

话传到嫂子这里,问侯五一,侯五一说,俺你不知道?想想咋的了?

嫂子明白侯五一的意思,拉着侯五一的胳膊问那老二、老二咋的啦?

老大说,谁知道?往后你少操心他。

嫂子看不惯侯五一的自私,本来就不喜欢老大,这么对待弟弟有点说不过去。嫂子没有听老大的,找机会就跟侯五二说话。有次又提给侯五二说亲的事情,侯五二脸憋得通红说,俺想要嫂子这样的。然后就直勾勾看着嫂子。嫂子被侯五二的眼神吓到了,赶忙跑开,回到家还心跳不已。侯五一看到老婆惊慌失措的样子,问,咋了?

嫂子喘匀了气,好半天才说,该给老二找个人啦。

侯五一耷拉着脸说,能找到女人谁拿妹妹换亲?

嫂子听到这话哑了口,内心不由得生出不少怜悯之意。

嫂子很快就生出一个男娃,弟兄俩不谋而合一样的高兴。老侯家人丁不旺,换来的女人头一胎生了个男孩,侯五一高兴得有些忘形,瘦嶙嶙的手抓住啥吃啥,最后啃到一块硬馍头,才知道要请大家吃喜面,于是对侯五二说,请上全村人,一个不剩!侯五二接满村,弄得要红鸡蛋的孩子站满一院子,侯五二扯着嗓子喊,不急,都有红鸡蛋,每人两个呢!孩子们高兴得哇哇大叫。嫂子喂了不少鸡,存了不少鸡蛋,那些鸡蛋被染上洋红,放在筐里,发完几大筐,还打发不完孩子。最后侯五一拿出箱底的钱对弟弟说,到集上买,缺多少买多少,村里每个孩子两个蛋,一个也不能少。

酒席是敞头席,一轮人吃完又开下一轮。连吃三天,闹得全村都像办了喜事,跟着高兴。这期间,侯五二脚下生风似的,跑前跑后。哥哥喊,老二,上酒呀!侯五二拎起塑料壶跑到缺酒的桌前。酒吃多了,闲话就多,有人看侯五二那么高兴,就说道,侯五二,你哥得儿子你跟着乐呵,图啥?北岗人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话方式。

侯五二听到这话,一脸惆怅,突然间蔫巴了下去。说道的那些人看到侯五二蔫巴得像葵花,耷拉下头,就感到好笑,于是玩笑地喊,让你嫂子给你生一个么。这话就像火,点燃了侯五二的心思,他放下酒壶,坐在矮凳子上,突突说了句,说啥呢?

别人看到侯五二的样子,可劲起哄,喊,找你嫂子,说不定她乐意呢!

侯五二本来对哥就有成见,别人这么说,脸上终于挂不住了,第三天喜酒席上,侯五二情绪突然失控了,找到得意忘形的哥哥说,大家说的对,你当着大伙面表个态,什么时候给俺接人?侯五二此话一出,大家笑得更欢了。侯五一挂不住脸,懒得搭理弟弟。弟弟见哥哥不待见,越发不高兴,趁着酒劲,依然让哥哥表态。

都是吃喜面的人,弟弟这么一闹,人们看玩猴似的,停下嘴中的食,看侯五一怎么处理。

嫂子还在床上,下不来地,听到外面情况不对,就在屋里喊,老二呀,你进来,嫂子跟你说!

侯五二这次不听嫂子的,大声喊,俺不听你日哄啦!

这话一出,大家都感到话头重了。嫂子那时挣扎着走到门沿,扶住门框对大家说,老二性子急,来侄儿也是高兴,多喝了酒,心思扛不住。作为侯家女人,俺在这里托大家,谁能替老二说门亲,当嫂子的累死累活,就当是为自己亲弟弟。

嫂子的话像盆冷水浇灭了侯五二内心的火,也浇灭了大家闹笑话的乐趣,转过头来,一起夸嫂子,说侯五一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换回这么通情达理的女人。

侯五二看着嫂子眼圈红了,又挣扎着走回屋里,这才感到自己荒唐,便默不作气。

酒席散了,气氛也就散了,家家户户都在安静地过日子,谁还会提起酒席上说的那些话?可是侯五二忘不了,他惦记着嫂子的话。

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家的趣话和嫂子庄重的承诺都被掩埋在平庸与琐碎里,就是有了个把寡妇,断然不会看上侯五二的。成夜的折磨,让他一刻都不想耽误,侄儿会走路的时候,侯五二终于憋不住了,主动找嫂子说提亲的事情。

嫂子还是长吁短叹的,没有人提亲,你让嫂子怎么办?

侯五二说,俺这只草棵里的葫芦没见天就老了瓢了,俺见不得你跟哥哥开心。

嫂子糊涂了,问,俺跟你哥过得好,为啥你不开心?

侯五二说,你本来看上俺的。

嫂子说,俺一个女人家看上谁不重要,问题是嫁给谁。

侯五二应该感谢嫂子说出这么得体的话,问题是侯五二早喜欢上了嫂子,平时掖着藏着,这次侯五二不想遮掩了,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俺看你开心俺就不开心。

嫂子越发糊涂了,小叔子怪模怪样的,还说着胡话,她不知道说啥合适,于是拉着孩子说,喊叔!孩子不会说话,走路一撇一撇的,张开手向侯五二怀里扑。侯五二抱起孩子说,你又日哄俺,妹妹走了,你来了,没人心疼俺了。

嫂子的眼泪就是那时候出来的。嫂子说,俺知道你苦,嫂子也苦,你的苦别人能够看到,嫂子的苦无人知晓呢。

侯五二说,解决俺的苦靠嫂子,嫂子会有办法的,嫂子看不到的苦不能叫苦。

嫂子那会儿感到了害怕,急慌慌接过孩子走进自己家里。

侯五二也后悔自己鲁莽,可是比起夜晚的折磨,不说这些才难受呢,谁让嫂子那么水灵,别说是单身,就是结过婚的男人,看到嫂子的模样又有几个能够把持得住呢?

嫂子从此故意回避侯五二了,侯五二越发按捺不住焦灼的情绪。嫂子回避多了,侯五二急了,看到嫂子上厕所,便尾随而去,遇到嫂子几次搂裤子。

侯五一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很多时候忘记了侯五二的苦楚。侯五二也不惦记哥哥,心思都在嫂子身上,嫂子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眼里,嫂子到哪儿他都知道。

嫂子系好裤腰带,没有好脸色。

侯五二说,俺也要解手。

嫂子不搭理侯五二,感到小叔子过分了。

几次下来,嫂子实在不能忍受,对侯五二说,俺是你嫂子,你要懂得尊重!

侯五二说,俺知道你是嫂子,俺心里都是尊重。

嫂子没有想到侯五二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嫂子本来对侯五二印象好,还拉过他的手,跟嫂子表白后居然生分了。侯五二说,你当着全村人的面做过承诺,如今那些话都顺风走了。

嫂子没有办法,摇头说,遇到合适的,嫂子会的,是你嫂子就得替你着想。

侯五二说,嫂子不知道一夜有多长,怕也不知道一年多少个夜。

嫂子不想多说什么,想掉头走去,侯五二不让,让嫂子给个态度。嫂子说,你再这么纠缠,俺跟你哥说,跟村里人说,看你还怎么做人?

这话是嫂子最后的狠话,按说侯五二不会不明白嫂子的意思的,但是侯五二鬼迷心窍,太看重自己晚上的难受,有些不讲道理地纠缠下去。

嫂子突然之间就变脸了,发火说,俺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想干嘛?

侯五二看到嫂子发火,有些害怕,但是还是说,俺求嫂子!

嫂子说,这些事情不是洗洗补补的事,嫂子做不到!

侯五二说,那俺今后就不在乎啥了。

嫂子没有想到小叔子突然之间变得这么陌生,狠狠地瞪了侯五二一眼,然后说,记住,俺是你嫂子!

看着嫂子离去的背影,侯五二越发急切难耐,他想嫂子不会狠心的,自己扛下脸苦求,再狠的心也会松动的。

自从来了儿子,侯五一什么都不要媳妇插手,夜里孩子尿急,他起床把尿,孩子哭了饿了,他起来熬米粥,抱着抖着,心思在儿子身上,自然忽略了嫂子的感受。

记得新婚的夜晚,嫂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侯五一的,侯五一等了近三十年,娶到一个不能碰的女人。那晚嫂子怀里揣着一把剪刀,嫂子跟电影里烈女学的,说,再碰就扎自己。

侯五一很听话,连续六天都没有碰嫂子。回门的时候,嫂子娘说道嫂子,回门后嫂子就丢下剪刀,先把自己洗干净了,然后脱得只剩下裤头和短衫。侯五一感到嫂子的异样,有些兴奋,想想剪刀,还是不敢凑近嫂子,嫂子说,今晚没带剪刀。

侯五一赶忙脱去嫂子的裤头,早喘不出一口气。积攒多年的激情贯穿嫂子时,嫂子疼得“嗷”一声坐起,抓住侯五一就咬。侯五一顾不得那口咬,再次放倒嫂子,结果三下五除二,没有尝到滋味,激情就泄了。几个月已过,嫂子就慢慢惦记了侯五一的那种激情,没有那,晚上睡觉不踏实,也就把心给了侯五一。

侯五二的举动令嫂子害怕,娘说要善待小叔子,听娘的话,把小叔子当弟弟待,可是小叔子不安分,这话不能跟娘说,也不能跟侯五一说,只能憋闷在自己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害怕。

后来几次想把话说给侯五一,劝侯五一尽快给弟弟说个女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能说到女人,侯五一会积极操办的,问题是哪儿有合适的?女人不像东西,有钱就能买的。

嫂子的严厉让侯五二有些收敛,回到家里,自己掌脸,骂自己糊涂,想,再苦也不能祸害嫂子。以后的日子里,侯五二主动疏远了嫂子,嫂子的怜悯之心越发浓重,感到侯五二不是那么坏的人,可能想女人想糊涂了,迷糊住了心。

半年之后,包产到户了。

冬天里生产队开始丈量田地,肥力好的差的搭配,尽量做到平均。队里是按侯家四口人分的,然后让侯家自己掰持那几亩地。嫂子对侯五一说,分到十来亩地,俺家三口人,老二就一个人,不能平均分的。按说队里也是不负责,干嘛分到一起呢?队里说,侯五二一个人,每人二亩六,丈量给他就是。分地是棘手活,牵涉到很多具体问题,水田多少、旱地多少、肥力如何平均等等,这些细活不是本地人无法分得均匀。队里往大户分,也怕纠缠。分到大户后,让他们自己再分,好减少一些矛盾。嫂子那么说,侯五一没有吭声,侯五一知道嫂子对弟弟不错,这也是很多家庭巴不得的事情,但是因为弟弟单身,嫂子对弟弟好,总让哥哥不舒服。侯五二早看不惯哥哥,拿妹妹换个老婆,居然不待见自己,很多事情上就跟哥哥较劲。按说,一份地,分给侯五二四分之一就算啦,可嫂子不这么想,嫂子说,弟弟往后不结婚吗?弟弟就两亩多地,娶到女人怎么办?

侯五二确实不在意啥,一个人,分一份地再正常不过,他没有想到今后成家。问题是嫂子却找到侯五二说,跟你哥说,多要一亩地,你侄儿小,就是再添人口,六亩多地俺家也可以拉扯;可你不行,假如有天娶下女人,二亩多地肯定不能养活全家的。嫂子确实是个善良的人,连分地也替侯五二想得如此仔细,不像村里其他女人,横竖对小叔子不满意。

侯五二忍住泪水说,俺不能占嫂子的便宜。侯五二说的是地,但是嫂子脸红了,然后说,你哥不同意,不行让妹妹跟你哥说。

侯五二想,假如哥哥能像嫂子,他断然不会多要,本来就摊那么多,多要是占哥哥家的好处,但是哥哥啥都替自己想,让他不舒服。他找到哥说,地是分给侯家的,侯家有你的也有俺的,对半分才是呢。侯五二这么说,哥哥生气了,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你一个人分一半?

侯五二说,俺一个人,因为就一个妹妹。

侯五一被弟弟的话噎住,脸上更加挂不住,大声呵斥说,你得考虑你侄!

侯五二不吭声了,临走丢下一句话,还不如嫂子讲道理呢。

这句话引爆了侯五一,侯五一啥事都让嫂子当家,单身弟弟待嫂子亲,本来村里就有闲话,加上嫂子处处维护弟弟,于是他怒气冲天地说,嫂子不是妹妹!侯五一继续嚷,她是俺的老婆,她亲,是因为哥哥!

侯五二懒得搭理哥哥,丢下狠话,不那么分不行!

说实在话,侯五一对老婆是百依百顺从来不发火的,这让嫂子有很多安慰,因为这次分地,老婆胳膊肘向外,他很生气,本来地就少,怎么能说多给弟弟一亩呢?锅门草向外抱,哥哥不能容忍,一个人生闷气。嫂子说,本来老二不想要的,因为你自私老二才赌气,都是兄弟,你想过弟弟感受吗?

侯五一不能忍受老婆替弟弟说话,就给了老婆一巴掌,嫂子哇地大哭起来,奔向了水塘,被侯五二拉回后,侯五二二话不说,给了哥哥一拳,一拳就把哥哥打进了医院,也把弟兄情分打进了冷宫。最后哥哥妥协,多给弟弟半亩地,哥哥说啥也不认弟弟了。

嫂子心里不那么想,通过这件事情,她看清了侯五一的自私,感到当哥的对弟弟不公,所以侯五一不在家的时候,她反而对侯五二格外关心。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过去侯五二死缠烂打,惹得嫂子反感,侯五二真的收敛自己行为,却引来嫂子无数同情和怜悯,这是侯五二做梦都想不到的。

嫂子回避侯五一,单独接触弟弟,就给侯五二很多遐想,嫂子对自己没有好感,不会对自己这么好的。机会来的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说,没有丝毫征兆,侯五一到嫂子娘家帮工,侯五一前脚走,嫂子后脚就走进侯五二的门。屋里很乱,嫂子想,侯五一不在家,趁空帮弟弟收拾下房间,嫂子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了,还没有来得及多说话,侯五二脚不沾地跑到前面插上了门。嫂子发现不对头,想跑来不及了,侯五二抱住了嫂子,任嫂子怎么呵斥都不松手,侯五二说,你是嫂子不假,但是妹妹是哥两个的。

嫂子想掰开侯五二的手,没有想到侯五二手劲那么大,怎么也掰不开,嫂子不做挣扎了,背过脸说,你这么做,对不起嫂子也对不起你哥!

侯五二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了机会,怎么能放过?他听不下嫂子的话,不管嫂子如何挣扎,硬将嫂子抱到床上,稀里糊涂扒光了嫂子的衣服,嫂子那时候闭上眼睛,不自觉地滚出几滴泪水。

激情之后,嫂子慢悠悠穿着衣服,然后说,从此你不是俺小叔子了,你也不配了!

侯五二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啥,有些茫然无措,嫂子穿好衣服后,又说,做人有尺度,过了,就做不起人了。

嫂子说话冷冷的,隔壁的侄儿到处找娘,嫂子收拾下自己拉开门走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侯五二琢磨不透嫂子,按说嫂子也是同意了的,不同意,自己怎么也做不成的,但是嫂子事后态度,究竟啥意思?

嫂子的意思以后有了验证,给了侯五二一口后,再也不搭理侯五二了。

侯五二知道嫂子不是随便的人,嫂子不跟他说话,一直形同陌路,他才感到恐慌,想,就是做牛做马,也对不起嫂子了。妹妹换来嫂子,嫂子不是妹妹,怎么能够让嫂子学妹妹,把心分给兄弟两个呢?

这辈子你苦,俺也苦

往后岁月侯五二确实不再骚扰嫂子了,但是对嫂子的感觉有些变化,那些变化撕扯着他,让他不敢正面看哥哥侯五一。

这么下来日子慢悠悠却也很快,眨眼侄儿到了提亲的年龄,这期间北岗发生了不少事情,先是老赵家定好亲事的闺女跟谁跑了,男方问老赵家要人,老赵家哪儿找女儿,男方最后把大粪泼洒在老赵家门上,从此老赵家人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还有老朱家儿子打工发财了,开回了车子,老朱一高兴,吃多了酒,到厕所解手,歪倒在粪池里,闷死了;最有轰动效应的是老洪家女儿出去打工,找了一个大款,谁知道那人不是大款,白白被骗了,丫头生孩子后跳楼死了,孩子留给老洪领着。

全村人想起这些就会叹息。

侯五一兄弟俩说啥也不出去打工,侯五一不外出,大家能理解,侯五二不出去似乎没有太多理由,无牵无挂,蹲在家里为谁?大家问侯五二,侯五二说,谁都不为,村里不出去的人多呢,俺出门两眼一抹黑,被人弄残废了不知道找谁说理呢!大家才知道侯五二不外出主要因为害怕,是的,很多人不外出,多是为了那些险恶的消息。

侯五二在家也有在家的好处,起码能给侯五一不少帮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弟弟不但不跟他吵架,十几年里还处处帮衬他,地里活重,主动揽起,抽不开人手,随叫随到,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是兄弟不是别人能比的,过去那些不愉快,随着风雨,一点一点飘散开来,留下的都是一些宽容和善待。

侯五一没有出去打工,传宗接代没有闲着,嫂子生了二胎女孩被罚的倾家荡产后,侯五一坚持还要生一个儿子,说就是当超生游击队员,也要再生一个儿子。嫂子无法,生就生吧,好在肚皮争气,还就真生了个小子,三胎罚款更加厉害,计生政策越来越严格,有了儿女,还生儿子,让不让其他人家活了?所以说起罚款都是咬牙切齿的。侯五一什么都不说,不就是罚款吗?借高利贷也没有可怕的,只要能生孩子,怕个毬呢。于是就出门借钱,几圈下来居然借不到高利贷,大骂世道变了,人情薄了,人忽然之间把个“钱”看成了天。骂完这些后,跟老婆说,怕俺还不起呀,奶奶的,那么难都过来啦,还能被钱难住?说大话可以,乡计生办的人不见钱不走路,还要办班啥的,逼得侯五一想跳河。计生办要带人的时候,侯五二站了出来,侯五二不能眼睁睁看着乡里把嫂子还有哥哥带走。侯五二一生气,回家把零散的油渍斑斑的一纸箱零散钱搬了出来,计生办的人数了半天,还不够罚款的数目,好在差了不到二百元。侯五二说,还有头没有长成的猪,明儿卖了,你们明儿来取。

计生办的人信了侯五二,真的走了,第二天侯五二真的把猪卖了,缴齐了所有罚款,才算了却了哥哥超生的麻烦。

侯五二关键时候的帮助,彻底感动了侯五一和嫂子,嫂子想,这么多年,自己可能对老二狠了点,于是抹落去脸上的霜,再次变成笑脸,侯五二看到嫂子脸色变了,心里那团冰一下消融了,长长叹口气想,值了。

大儿子侯六一说大就大了,入学到了初中,跟侯五一说,爹,俺沾书头就疼,真的读不进去。侯六一很多时候更像侯五二,也会逮鱼摸虾,跟侯五二感情也好,叔侄俩春夏秋冬逮黄鳝泥鳅忙个不停,侯五二常常叹息说,看来你也就叔叔这个命。侯五二甚至责怪自己是不是常常带着侄儿逮鱼摸虾闹的,把侄儿读书劲闹没了。时不时跟侯六一说,受俺带溜,叔叔对不住侄儿呢。侯六一说,与你何干?俺读不进去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侯五二就跟着侄儿感叹说,现在不像过去了,连黄鳝泥鳅也不如过去多了。侯六一说,变不好吗?俺还感到变的不够呢。侯五二想不通侄儿说话的意思,傻呆呆愣在地里。

侯六一下学,侯五一不开心,回过头想,祖祖辈辈没有出过读书人,识几个字不错啦,回来种地也好,家里缺人手,儿子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嫂子再无奈,喇叭花开不出玫瑰味,随他去吧。

儿子回来,家里显得仄小了些,房子也显得不够住了,六亩多地,养活五口人,还有欠账,何时才是头?哥哥的纠结被侯五二看到了,说起来侯五二有三亩一的地,除了占哥哥半亩地,就是自己的二亩六分地也够养活一个人的了,原来还惦记找个女人像别人一样生儿育女,如今看来,没有任何希望了,还要那些地干吗?于是提出给嫂子一亩半,说侄儿回来了,今后还要娶亲,地不能少的。

侯五二做法再次感动了哥哥,哥哥想想过去,躺在床上跟嫂子叹息说,还是弟弟懂事,当哥的不像哥哥呢。嫂子因为那事,很多年不像过去那样关心侯五二了,侯五二知道亏欠嫂子,啥都在心里,现在侯五二的做法,也让她感动,两次大的问题上,侯五二出手,让她全家才能这么踏实过好每一天,再设身处地替弟弟想,这么多年他没有亲的热的,有了那次后,自己就没有给他笑脸,咋都不像一个嫂子。听到侯五一那么说,嘟哝道,这么多年,听了你的,亏了弟弟,你说亏心不亏心?

哥哥不吭声了,想想确实亏心,于是内心多了几分惭愧,好在一切都在心里。

侯六一虽说瘦像爹,但是眉毛好看,像他娘的眉毛,眉峰细,且黑和密,皮肤白。村里人说,一白遮三分丑,侯六一遗传了爹娘的优点,出落成英俊少年。

回家种地,就得考虑提亲的事情,有事无事,侯五一开始了跟媒婆热络,那茬媒婆说走就走了,剩下几个走路不太利索的,侯五一宁愿相信她们也不相信年轻人。还是那个口德不好的媒婆,这么多年,她还真能蹦踏,虽说走路不利索,但是说话还那么清脆,响亮,说媒不用油条红糖果子了,得包红包,多则千儿八百,少则五六百,否则媒婆不会卖力的。媒婆收下钱,格外卖力,踅摸十多户人家,都被人家婉言谢绝了。目光最终锁定在老黄家,黄家弟兄五个,老五的二丫头跟侯六一般配,虽说人有些矮,也是大屁股大脸盘,看上去瓷实。不过黄老五二丫头下学就跟娘一起跑了,传的最多的就是二丫头要到姐姐那儿打工,黄老五不同意,担心女儿出事。老婆不那么看,人家闺女出去,一年带回的钱能盖楼买拖拉机的,闺女放在家里不合算。夫妻意见不统一,接连干了几架。最后老婆带着二丫头一起跑了。黄老五那个气呀,差点把家烧了,没有办法,一边托人带话,一边放出口风,说找村里合适人家,提早把女儿婚事办了。

侯六一认识黄家二丫头的,一个小学上学,上学的路上,还踢过她,以至于黄家二丫头后来见到侯六一就骂。现实摆在那,侯六一心里不情愿,也由不得自己。

黄老五听到是侯五一的大儿子,一口就回绝了,说那小子,像他叔,天天只知道摸鱼逮虾的,不会有出息。

媒婆说,一家有女千家求,村里好男孩都出去了,你找女婿图的不就是踏实?老侯家人还是本分的,有啥不好?

黄老五连连摇手说,老侯家不行,单门独户的,跟俺老黄家门头不般配呢。

媒婆碰了一鼻子灰,有些灰心丧气,回话说,黄家不同意。

侯五一有准备,侯家说亲,什么时候顺利过!于是再次塞上几百元,让媒婆再跑跑腿,凡事怕三磨,磨叽久了,自然有些松动的。

媒婆拿到钱,没有推辞,但是临走却丢下疑问说,说不拢不带后悔的。

侯五一心疼那些钱,但是后悔啥呢?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为了孩子赔本也要办的。

媒婆这次不急于找黄老五,而是找黄老五的大哥,黄老五大哥的孩子都没有出去,大多数都结婚了,他不赞同孩子出去打工,让他说说黄老五可能有些效果。

媒婆说明情况后,黄老大说,按说也是合适的,但是老五眼光高,怕是瞧不起侯家。

媒婆说,可不是嘛,话说回来,没头没脑的,脚底生风的,能牢靠?媒婆顺势说,老侯家也算本分人家,女孩子选人,门头高了,终究脚不沾地。听说侯五二有些积蓄,为了侯家,地都给了哥哥,以后叔叔走了,那些地都是孩子的。

黄老大嘴拙,回复不好媒婆,答应劝劝老五。

媒婆找来黄老大当说客,黄老五自然给些面子的,最后黄老五说,丫头出去打工了,谁知道她看上看不上侯六一呢?

说起来也是,但是媒婆自然不会放弃说服黄老五的机会,她说,你图啥?还不是留下女儿?侯家说了,聘礼一样不缺,用女儿把老婆拽回来,天大的喜事呢。

这话说在点子上了,黄老五最担心老婆跟二丫头不回头,早托人带话让老婆回来了,听到媒婆的提醒,就叹口气说,啥都乱糟糟的,只能这么了。

黄老大趁火打铁说,女人跟孩子一起起哄,不找回来反天了呢。

黄老五咬牙说,就这么定了,拴上绳也要把她们娘们拽回。黄老五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去乡里赶车,他不相信找不回来老婆跟二丫头。

媒婆回了话,侯五一踏实多了,难得黄家不拒绝,就是摔锅卖铁也要把人娶到家里。

嫂子成夜不能睡觉,想想农村娶个媳妇没有十万八万不行的,现在到哪儿弄这些钱去?侯五一也没有办法。这边侯家揪心的成宿不能入睡,那边黄老五并没有带回老婆女儿,回来说老婆跟二丫头在饭店上班,答应春节回来。

那就等春节回来吧,还能咋呢?

黄家二丫头暂时回不来,侯家这边也好准备定亲的钱物,边边角角都收拾了,弄出几千块钱来,想想看门头可能够了。

侯五二有天也在地里拔草,嫂子也在,那是五月天,雨水大,杂草也旺,得赶紧拔了,要不秋季没有好收成。侯五二看嫂子眼睛红红的,就问咋了?嫂子说,六一到春节定亲,手上没有那么多钱。

侯五二知道这些,也跟着叹息说,地里闹不出啥钱,侯五二跟着嫂子一起焦急,一把草甩到埂上,侯五二有了主意似的跟嫂子说,不行,俺带六一出去做工吧?嫂子没有想到侯五二说出这么个主意,仔细想想也是个办法,外面比家里挣钱快些,靠地里这点收入显然不行,老二说的办法不能不算好主意。

嫂子精细不在脸上,在心里。但是嫂子对侯五二没有算计过,当了人家嫂子,就要给人家全乎的心,老二接二连三帮这个家,嫂子说着话,嗓子哽了,问,恨俺吗?

侯五二听到嫂子这么问,眼泪呼啦下来了,侯五二摇头说,那会儿俺糊涂啦。

嫂子擦把眼泪说,嫂子不该那么狠心,现在嫂子感到亏待你啦。

侯五二没有料到嫂子能这么说话,十多年的纠结、压抑、委屈突然化解成五月风似的,温暖和燥热,瞬间钻满了胸膛,让他感到就像当年握住嫂子细软手似的有些陶醉。本来以为嫂子再也不会待见自己了,没有想到嫂子还是嫂子,把自己的荒唐行为当成一句话,于是感动、愧疚、温暖、燥热都汇聚在一起,变成了无法说清楚的情绪,猛地涌出热泪。嫂子那会儿是也哭了,是那种静静的流泪,无声无息,就像身边的风。嫂子说,俺也老啦,那些事情就当阵风,散啦。嫂子这么说,有些安慰侯五二的意思,侯五二通过那事,学会了做人,如何不能理解嫂子呢?

侯五二抠出一根细草,直愣愣说,俺这辈子早把嫂子当菩萨供着了。

侯五二话一出口,嫂子心事像花生苗,一地嫩绿,直到无边无际。然后嗓子彻底哽住,说不出话来,抬头死死看着侯五二,发现侯五二头发花白了,就有些不能抑制感伤似地说,你也老啦。

侯五二感叹说,可不咋的,这辈子没有开花就蔫巴了。

嫂子说不出啥了,泪水早把她的眼睛覆盖住,眼前一片模糊。

侯五二看到嫂子那样,也开始哽住嗓子问,嫂子喜欢过俺吗?

嫂子没有回答侯五二,她没有想过这些,农村人讲究啥?结婚生孩子,孩子大了就是一辈子。听不到嫂子的回答,侯五二不知道说啥好啦,暗下决心,为了给嫂子减轻负担,就是累死,也开心。

嫂子看侯五二不吭声了,再看侯五二眼泪大滴往下落,越发泪眼婆娑地说不出话来,想,老二呀,嫂子谢谢你呢。

侯五二就在那会儿打定了主意,自己出去掏钱,即便再苦,也不会回头。

侯五二决定出去打工,侯五一也要去,不能让侯五二带着儿子一起去,他在家里享福。侯五二说,你去,家里的活怎么办?两个小的怎么办?侯五一想想也是的,千叮咛万嘱咐,天不亮看着侯五二背着被子跟侯六一一起出了门。

侯五二要去的地方是苏州,选择苏州因为村里有个赵家的人在那当包工头,村里很多人都跟他干,大家都投奔赵家,想必不会拒绝熟人的。

一切都还顺利,赵家包工头正缺人手,二话不说,接纳了侯家叔侄,叔侄跟大家一起吃在工地,睡在工棚,很快融入了汗水泥浆和呼噜的气息中。

春节说到就到啦,村里打工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死寂的北岗复活了,到处都是是买年货杀鸡杀鸭宰鹅和腌腊肉的身影,北岗想要把一年的孤寂和委屈恶补回来似的,流动的情绪多少有些放纵,连水塘的水也被承包的人抽干,路边的树都被涂了白,更别说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了。

黄家二丫头才进家门,侯六一跟叔叔也回来了,不在一个地方打工,黄家二丫头前脚到家,侯六一叔侄后脚进门,都说,巧了,媒婆说,婚姻靠的就是巧,否则咋也牵线不成?

叔侄两个大半年挣回七八千块,侯五二一分不要,说在嫂子家过年,年后还去打工,要钱干嘛?嫂子不说感谢的话了,那些话,都在心里,嫂子算计说,这么下去,不出几年就能攒够盖房钱了。

侯五一没有想到弟弟帮了他这么大忙,心中惭愧得不行,家里碎活不让弟弟插手,让弟弟出去玩,还说,怎么开心怎么过,辛苦大半年了。

侯五二不知道玩啥,他压根没有玩过啥,只好又扛把锹挖黄鳝泥鳅去了,可是地里不像过去了,转了半天也没有挖到一条黄鳝泥鳅,还被风吹红眼睛,有了擦不完的泪水。

这边老侯家有了钱,媒婆说话硬气,对黄老五说,跑千跑万,不如淮河两岸。丫头回来,赶快把亲事定了吧。村里很多人家选择订婚和结婚,基本都在春节居多。一是村里人都在家,二是春节结婚,也节省点。

问题是黄老五看见侯六一也出去打工了,不想答应了,又怕女儿节后再走,很矛盾。

媒婆说,侯家说了,丫头不出去,侯六一也不出去啦,等一年半载,把楼盖了,就能办事情啦。媒婆都是喜欢往大里说话的人,一年半载,侯家拿啥盖房?但是媒婆不能实话实说,让人看出短来,谁还把女儿往穷坑里推?

黄老五想想也是的,就对二丫头说,西头你有个大姑奶,想跟你说说话。

二丫头知道黄老五说的大姑奶就是那个媒婆,说,她跟俺说啥?

说啥不说啥,听了不就知道啦,过完春节,再也不许你出门的。

二丫头说,那俺姐出去打工你怎么不管?她不也在上海吗?

黄老五说,你姐结婚了,你结婚后,爹不管。老黄家还没有女儿不听爹话的呢。老婆回来后,黄老五就没有好脸色,一个婆娘,一顿打带女儿一起跑,哪像大人样子?黄老五不待见,使老婆感到理亏,到家后,即便拿出钱,也一直赔着小心,黄老五说给女儿提亲的事情,始终不敢插话,黄老五感到自己还是一家之主,有些威风八面说着二丫头。

二丫头拗不过爹,只好见媒婆,媒婆说起是侯六一的时候,黄家二丫头马上变脸啦,说他那么个人,说啥都是不行的。

黄老五问,那么个人,咋了?

二丫头说,矮,心眼不好。上学路上踢俺。

黄老五笑了,说,矮,咋的?你娘不也矮吗?麻秆似的,不结实。

黄家二丫头到了一次上海,在酒店当服务员,看惯了南来北往的人,眼里怎么会有侯六一,说啥也不肯见面。

媒婆跟黄老五说,你看看,这孩子才出去大半年,看看变的,两三年已过,眼里还有你这个爹?黄老五吃软吃硬怕吃将,媒婆的将军,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说,你敢?实际黄老五也是看不中侯六一的,二丫头答应不出去,他也不会逼迫女儿的,但是眼下女儿说话挑战到他的权威,尤其担心女儿春节后还走,所以断然不能容忍女儿说出不同意见的,找来大哥,黄家弟兄五个,一起说二丫头,二丫头吃不消了,求娘,娘能阻挡住黄家五兄弟的数落?

在媒婆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黄家老弟兄五个齐心协力下,黄家二丫头不答应定亲,看来家门都不给出了,只有答应大人的安排。

见面时候天空还飘起了雪花,见面被安排在黄老五家,主要意思讨“口彩”,看女方态度,然后才是看门头,定小日子,大日子,小日子是定亲,大日子是定结婚日子,传统说亲程序复杂,但是北岗人喜欢按老礼办,踏实,好在冬闲,大家有时间和精力折腾。

讨“口彩”那天雪不大,虽说有些清冷,好在细碎的雪花,让人有些清醒感觉,侯六一在媒婆的带领下,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进黄家大门,侯六一说实在话也不喜欢黄家二丫头,但是爹逼叔逼还有娘逼,哪里还有精力计较?黄家狗往死里叫,黄老五拿起扫帚打跑了狗,才进了堂屋。

讨“口彩”不能空手,侯六一放下半个猪坐臀,还有一条大草鱼,干净利索地站在门内擦手抹雪水,黄老五打量了几眼,感到侯六一还是比较壮实的,也不黑,看起来比较清爽,突然多了一些满意。

老婆看几眼,说不出啥感受,挑剔说去,还是嫌弃侯六一的矮,但是她不敢多说啥,忙着端来水果、瓜子还有茶水。

黄家二丫头真不想出来的,在媒婆催逼下蓬松个头嘟哝个嘴出来的,侯六一认识黄家二丫头,上学时黄家二丫头低一年级,根本看不起那个矮胖的丫头,现在居然来相亲,想想感到好笑,好在看到黄家二丫头样子没有笑场,否则媒婆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黄家二丫头很大方,目光也很挑战,问,你半年挣多少钱?

侯六一说,还好。

黄家丫头说,一个男人当个建筑小工,想过以后怎么养家糊口吗?

侯六一问,你呢,上海怎么样?

黄家二丫头不满意侯六一躲闪话头,问你话呢,怎么养家糊口?

大家没有想到黄家二丫头那么直接哪像讨“口彩”的呀?倒像对薄公堂。

侯六一知道黄家二丫头看不中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靠啥,人家靠啥,俺靠啥。

这是没有明确目标的话,黄家二丫头见过那些有着宏伟目标的男人,那些男孩子都计划着,一年赚多少,多少年后,买车买房,开店。侯六一根本没有啥想法,这么个男人,跟他怎么能够享福?听到侯六一那么说,用鼻息“哼”了下,就自己进屋了,怎么喊也不出来了。

黄老五感觉侯六一回答的不错,不就是人家靠啥俺靠啥吗?还能靠啥?侯六一这么实诚的话听着舒服,想,这年月这么实诚的孩子少了,于是对媒婆说,不吉利的话不说,小日子就定正月初六吧。媒婆说,这样好,安心过了年,初六大好,就定初六了。

“口彩”讨的不错,但是侯六一不傻,感到黄家二丫头眼中没有他,对爹娘说,人家眼光高,不待见俺,俺也不稀罕。

侯五一举起拳头说,你稀罕啥?什么时候容得老侯家稀罕的了?

侯六一不好再说啥了,随爹娘怎么办吧。

于是开始合计钱,侯五二跟侯六一挣回来的钱,加上秋季卖粮和牲口积攒下的,合计有小两万了,定亲钱不能少于六千六百六十六,现在有钱人家都到一万一了,意思是万里挑一。六千六百六十六,加上初六的日子,也讨个“五个六”口气,我顺。金项链、戒指、手镯,一样不能少,衣服啥的,就是小钱,算来算去,钱基本够了。

说到这,嫂子又对侯五二看了几眼,意思没有他出去,地留下来,这亲如何也是定不起的。侯五二看到嫂子那眼神早心满意足啦,想,一辈子做不成啥,得到嫂子这眼瞅也满足啦。侯五二本来不是容易满足的人,但是在嫂子的调理下,很容易满足,哪怕嫂子多看他几眼,都感到舒服极了,别说嫂子早拿他当恩人呢。

初六定亲,侯五一请回了妹妹妹婿,侯六一的姑父兼舅舅、表哥、表妹都请上了,姑姑很开心,亲上加亲,大家见面很轻松,侯五二还想忙前忙后的,嫂子不让,嫂子说,你歇着,你就像老侯家二当家的,好好坐着,享受孩子们带给的快乐。

黄家来的人不多,黄老五两口子,还有黄家二丫头,其他亲戚太多,暂时没有来,侯五一说,怎么也要把孩子几个伯父请来,黄老五说,今后请吧,没到大日子,还不是时候。

侯五一不好坚持,只好随黄老五了,黄家二丫头始终不说话,眼泡肿胀的样子,看来似乎哭过,黄老五老婆也没有心情,挂着脸,大家话少,不停抽烟喝茶,说些庄稼、日子,还有谁谁家又出啥事的闲话,说到最后,就说现在世风不像过去好啦,日子好啦,人心也深了。

最后,外面有了炮竹声,才知道有人家吃饭了呢,看来今天办喜事的人家多。开始端菜的时候,几个孩子,也开始放炮,鞭炮是东莞满地红,声音响亮,性子急,那声炸,要穿破大地似的。放了炮,菜就上来啦,两个女人忙活,还有表妹啥的帮助,一会儿工夫,十道凉菜八大盆十六道炒菜,外加咸淡两道汤,车水马龙,陆续往大圆盘桌子堆,像山一样摞菜,显示出热情和家境的殷实。两个女人都是过日子高手,也是烧炒高手,烧出的菜做到了色香味俱全。黄老五连说,菜多啦,不能这么浪费的。

媒婆搭话,都是亲戚啦,说这话不就生分了啦?

大家都说是的,于是喝酒。

黄老五酒量好,侯家兄弟还有姑父都是不能喝酒的,没有办法陪黄老五,最后侯五二就喝将起来,侯五二说,酒谁不会喝,不就是嘴张开,往里倒吗?侯五二说的已经是酒话,大家还呼应说,那是。

你敬他,他敬你,敬来敬去,一会儿工夫,几瓶酒完了,每个人都喝下小八两了,侯五一、侯五二早醉了,姑父还能掰持。那时节黄老五才喝出兴致,最后喊二丫头也喝。二丫头端口饭,跟那些孩子们进了厨房,几个大人更加放肆了。侯五二醉了,更加可爱,平时话不多,这回话头大,要跟黄老五比高低。黄老五哪在乎侯五二的挑战呢?最后大杯放罍子。罍子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盛酒器皿,河南南阳、安徽寿州出土过,放罍子就是喝一定数量的酒,江淮之间人喜欢说放罍子,不知道罍子来历和背后撑起的那些故事,但是知道放罍子可以大杯,也可以大碗,意思是拼了,也要分个高低。

媒婆实在看不下去了,阻止大家不要喝了,侯五二哪里能答应?站起来,一大杯一大杯干,最后就瘫在桌地下。一顿饭,一场酒,侯家兄弟俩还有侯六一和姑父都趴在桌上不能动了,黄老五很有成就感地站起来说,就这点酒量,还跟俺放罍子?气得老婆脸色青一道白一道,不知道说啥好,倒是媒婆没有忘记正事,拿起给孩子的彩礼随着黄老五一家人走了。

因为喝多了酒,大日子也没能定下来,嫂子干急无汗,谁让家里没有人陪得起黄老五呢。

姑父睡在侯六一床上,侯六一跟爹睡在一起,小些孩子们一起玩耍,嫂子跟侯五二还有妹妹一起住在侯五二的房里。都是几年前翻盖的瓦房,侯五二走了,嫂子将里面打扫得干净,多铺了一张床。侯五二不停地吐,妹妹被熏得实在受不了,捂住鼻子跑了,嫂子不能跑,一边打扫脏物,一边给侯五二找糖水,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侯五二还在发狠,跟俺斗,俺不喝算了,喝就喝死你!

嫂子知道侯五二彻底醉了,不计较侯五二说什么,侯五二虽说好像一堆烂泥,却知道抓嫂子的手,嫂子怕妹妹看到,把侯五二的手不停地往被里放,放了又被侯五二抽出,还知道紧紧抓住嫂子的手说,俺知道你喜欢俺,俺也喜欢你。俺知道你怕,俺也怕。俺知道这辈子你苦,俺也苦。俺还知道……嫂子不知道说啥好,都说酒醉心里明,看来不让侯五二说还不行,嫂子没有办法打断侯五二,那时候侯五二就开始哭了,哭得伤心绝望,把妹妹和那些孩子们都哭进屋来。大家不知道怎么办好。

第二天早上侯五二才醒酒,不像侯五一跟姑父天黑就醒酒了。侯五二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稀罕嫂子,想嫂子的话,大家只当酒话,不能计较,反而问,他究竟啰嗦啥?嫂子明白大家给台阶,也装作糊涂,不太吭声。等侯五二醒酒,都说侯五二醉酒闹人,侯五二不知道昨天闹出啥了,问将出去,大家都说,过去啦。妹夫跟妹妹吃过早饭带着孩子要回家,侯五二说,过一天吧,自家人还没有说上话呢。

妹妹妹婿坚持要走,侯五二留不住,看着嫂子,嫂子说,被你闹的,不能喝,还逞强,醉了又哭又闹,还胡说,何来那些委屈?

侯五二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家都笑了,笑声中,定亲的事情就算圆满了。

女儿嫁过来,还是亲家

打正月初八开始,回来过年的北岗人陆续踏上打工的行程,过了正月十五,该走的全部都走了。黄家二丫头被黄老五看住,不让她外出打工了,这是好兆头,侯五一也不让侯六一出去了,人家丫头留下来了,侯六一还走个啥?留下来热络感情,说不定生米也能煮成熟饭,落下个少花钱的便宜呢。

侯六一不去行,侯五二不能不去,不出去打工,盖楼房的钱哪凑?单让弟弟外出打工,替自己娶儿媳妇,侯五一心里过意不去,提出也要出去当建筑工,嫂子感到儿子留下了,侯五一出去也行,可弟弟侯五二说,都走了,家里一大堆事情交给谁?嫂子知道侯五二心疼她,那些感觉即便掖着藏着,都能感受到的。听到弟弟的阻拦,侯五一很高兴,自己压根不想离开家,就来个顺坡骑驴。嫂子看不起的就是侯五一那点小算盘,但是她不挑明,侯五二不说清楚,她说干嘛?定下侯五二外出打工,一刻都不能耽搁了,村里人快走差不多了,只有老赵家那拨人走的迟,才过春节,不会那么早开工的。侯五二打算跟着老赵家那拨人一起走,省得路上糊涂,嫂子感到走迟些好,起码大家可以多团圆几天,但是没出正月,那拨人就都包车外出,侯五二跟那拨人一起,落得省事,自然感到欣慰不少。

侯五二刚走,春风就一点一点从沟渠开始涌动了,半个月不到,大团大团的温暖就笼罩住大地,田地几天工夫都绿了,有人说,春节的劲头还没有过去,春天说到就到了。日子看起来慢的,走起来就不太缓慢,还有些急切,很多季节说到就到,人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大家开始忙活春天的地里事情的时候,侯五一听到不好的消息了,黄家二丫头又偷着跑出去打工了,说黄老五气得在家躺上三天了,把二丫头诅咒很多次了,还不解恨,再次打婆娘几回了。侯五一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的变故,听到消息就带上嫂子探视,生怕再出啥事。

黄老五气哼哼的,说儿大不由爷,丫头大了,鬼主意多,说是到麦地里挑野菜的,凑空跑了。侯五一不踏实,问,你的话她都不听,怕是一时难以回头。黄老五听不得别人对他在家里权威的挑战,连说没有事情,今年你们就盖楼房,房子盖好,就把事情办了,女儿再硬也硬不过俺的拳头。

有黄老五这么踏实的话,侯五一放心不下,看来事情比想像的复杂,盖房子一刻都不能耽误呢。回家跟嫂子商量,说,地基手续要跑了,入秋就起墙,耽误不得了。

嫂子点头,侯五一就把心思放在跑盖楼房的手续上了。

侯六一听说黄家二丫头走了,埋怨爹娘说,都怪你们,当初俺不同意,你们这样逼那样逼,俺也走,省得到头来啥也不是。

侯五一说,问问老黄家你才走,免得落得一身不是。

媒婆问去,黄老五说,男孩子不比女孩,让他在家干嘛?

媒婆回了话,侯六一一肚子不舒服,想,这么点事,都问黄家,以后还有啥意思。于是说,都是你们死脑筋,她黄家不待见,俺还不稀罕呢!

侯五一本来情绪就不好,听到儿子说浑球话,气得骂儿子,有本事你把二丫头的心揪住呀?

侯六一被话噎得说不出半句,拿手砸墙,嫂子说,这些事情不能急,让媒人问问丫头啥时候回来,都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迟。

侯五一感到老婆说话在理,找媒婆传话。

媒婆传回了话,说黄家怕丫头出事,黄老五特意让老婆也去上海,看着女儿,春节回来就把孩子的事情办了,请务必放心。

有了这些话,侯五一跟嫂子才彻底放下心,让侯六一也到苏州,自己在家安心筹划建楼事情。

跑楼房地基不是简单事情,在老房子上加盖,地基不够,乡里规划点路又没有修好,没有几家入住,选来选去,看中侯五二承包的那块旱地,想来想去,没有征求弟弟意见,还担心土管所不同意。

嫂子说,老二不会不同意的,真有啥话,拿块好田换也成,就是村里乡里难办,需要花力气跑的。

于是侯五一一个春天都跑村里乡里,好烟好酒送了不少,最后批回了侯五二那块旱地的合法手续。拿到地,侯五一还不放心,那个岗畈地有些高,周边都有渠,自己选的,有没有啥不合适的。

嫂子说,不行找阴阳先生看看,现在都时兴。

侯五一想想也是的,没有反对,准备些钱,找来阴阳先生,看那块地怎么布局合理。

阴阳先生都叫他水先生,为啥叫水先生不得而知,想必有些来历,侯五一不能问,水先生名气大,一般人还请不动呢,托人三接四请,才找来水先生。水先生忙得连门都没进,直接到了地里用罗盘照,忙乎半天,水先生说,地是好地,但是缺木,盖房子的时候,最好多栽些树,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切切不可大意。

侯五一说,那赶明画好线,就开始栽树,春天树好活,不是什么难的事情。

阴阳先生点点头。

说是请水先生吃饭的,但是水先生很忙,还有不少人家等着,看着托请人的份上,又多给四百元,算是吃饭钱,水先生高兴而去,侯五一心里不痛快,老是惦记值得不值得。

嫂子说,钱去人安乐,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说值得不值得呢?

侯五一想想也是的。

忙好这些,就催侯六一赶快走吧,前次跟叔叔一起大半年就挣回七八千,不耽误的话,算起来今年可以挣回小两万的,家里节省点,四五万就有了,房子需要不少钱不假,但是盖楼不是一天活,走一步是一步,慢慢走,路自然直了。

侯六一不舒服,但是不能不听娘老子的话,都为自己好,哪有不懂事的道理。

侯六一满怀惆怅地到了苏州,跟叔叔侯五二发了很多牢骚,侯五二说,也许就是好事,安心在这挣钱就是。侯六一再不舒服,还能咋的?

说着话,都到秋天了,起楼要打地基,嫂子带话让侯五二回来,起楼是大事,需要人手。侯五二叔侄俩请假,赵家包工头不答应,赶工期,工地人手更紧。只好带话回家,说一时半会回不来。嫂子听到回话,也不能指望了,在家里找人帮工,都不在话下。

秋天走到了尽头,树叶将要凋落干净的时节,去上海的人回来说,黄家二丫头看上湖北谁谁啦,跟那男孩子走得亲近。风言风语不断传到耳边,刚开始以为那些话也许是别人故意说的,心里打鼓,还没有太在意。没有想到不少上海回来的人都说,看来无风不起浪,赶紧托媒人找黄老五打听,媒人回复说,黄老五说啦,丫头娘看着,不会有啥事情。

看起来是放心点了,可是从黄家回复的话中,听出些不踏实。内心焦急一天强似一天,闹得无法入睡的时候,焦急的情绪像猫儿狗儿似的扑腾个不停,难道黄家二丫头真的有啥了?否则不会传出这么多闲言碎语的。天不亮就去找媒婆,媒婆不敢怠慢,急慌慌问话,走出黄老五家,媒婆好像霜打似的,问急了说,这回连黄老五都吞吞吐吐的了。

侯五一不愿意啦,都是说好的,怎么能这么不认真呢?

直接找黄老五,黄老五唉声叹气,后悔不迭,只怨糊涂,说怎么让婆娘跟她去了,那婆娘不但不阻止,还支持,你说这个婆娘还是人要的?

黄老五的话赖不住承认了黄家二丫头有些事情,侯五一紧张的手都是抖的,你说、你说这是咋回事?咋办?

黄老五劝侯五一不要急,继续大包大揽说,不怕,俺不同意,她能跳天?并说,这就去上海,带回她们。黄老五态度坚决,多少有些安慰,耐着性子等黄老五回来给个说法,结果,半个月下来,黄老五不但没有带回老婆孩子,自己像是大病一场,找到媒婆,说要退亲。

退亲,犹如晴天霹雳。黄老五,还有媒人,坐在侯五一家的堂屋里,侯五一说,当初不同意也就罢了,现在退亲好说不好听,说啥也是不行的。

黄老五像个闷鳖,再也没有先前的态度了。

嫂子说,你说话呀,究竟咋啦?

黄老五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说,丫头不同意,要跳楼,再逼,真的死人了,连婆娘都要离婚了。

这话肯定有些推辞,想想不会这么简单的,事情确实不是这么简单,原来跟二丫头谈恋爱的人是个小老板,孩子长得比侯六一中看,是个傻子都知道那男孩比侯六一强百倍,黄老五看后也不好说啥了。只能听老婆孩子的,提出退亲。

说啥都好,亲事断然不能退的,侯五一说,你黄老五也是大门大户的人家,你说退就退啦?当初干嘛答应呀?拼了老命也不能退亲!

黄老五知道理亏,不退亲咋办?孩子跟那人早同居了,还能咋?这些话不能说,但是亲又要退,只好赔笑脸说,定亲那些彩礼一样不少,有些还会加倍退还的。

侯五一眼看真的要退亲,急了,连说,呸呸呸,钱事情好说,孩子进门,该有的一样不少。但是想退亲,没门!

嫂子也说,哪有说退就退的道理?耍猴呀?

黄老五确实为难,他也不想退亲,否则不会呆半个月才回来的,他没有办法呀。黄老五知道这回难做人,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只有求侯五一放过黄家这一马。

媒婆不愿意啦,多少年了,村里哪个人不是唾沫吐到地立马一根钉,退亲,俺老脸往哪搁?

有人帮腔,侯五一更加得理不饶人,跳将起来指着黄老五骂,什么老门老户人家,就是狗屎!

黄老五被昃鍪得恨不能钻地缝,自己打自己嘴巴哀求侯五一说,俺觉得该骂呢。只要解气,咋都行。然后像泄气的皮球瘫在板凳上。

侯五一看黄老五装怂,更加不能饶恕,跳起来说,问了多少次,你一口一个好,现在拿这话欺负人,就是绑也要把二丫头给俺绑回来!

嫂子也感到黄家做事欠妥,媒婆更加恼怒,三张嘴对着黄老五,黄老五张着一张苦脸不知道寻问谁,你们说咋办?咋办?

咋办?侯五一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大的怨气,他一巴掌打在黄老五脸上说,要脸就知道咋办!

黄老五没有还手,憋着气说,打得好,骂得好,不打不骂,俺还不知道咋办呢!

嫂子说,真的就退啦?

黄老五说,还能咋?

嫂子也急火攻心,上去给了黄老五一拳,黄老五依然没有说啥,村里都知道黄老五火爆脾气的,但是这回黄老五一点性子都没有,他想,自己缺礼,人家发发脾气,事情好办些,但是问题焦点是侯家坚决不同意退亲,黄老五坚持要退,水火不相容,哪能说到一起?侯五一越说越恼怒,最后喊,黄老五,俺跟你拼命!

黄老五扑通跪倒在地说,侯五一,算俺求你啦,原谅这一回吧!

这不是可以原谅的事情,侯五一还不依不饶,黄老五压抑很深的脾气突然爆发啦,黄老五说,定亲就不允许退啦?结婚还离婚呢,不就是一句话吗?不做人也不能受你这么摆弄,这亲退定了,看你还能咋?

这话彻底激怒了侯五一,侯五一走出院门找到一把铁叉说,俺不要这个命啦,拼啦!

嫂子没有拉住,侯五一一铁叉攮向黄老五,眼看出大事啦,把心提在嗓眼,结果谁都没有想到,眨眼之间,看到侯五一倒在地上。

咋了?怎么侯五一没有吭一声,就倒在地上了呢?那铁叉快攮到黄老五胸膛时,黄老五看躲不过,顺手拿到门后的一把镰刀,拨开铁叉,镰刀头顺势扎进侯五一的肝脾处,刺破了脾,侯五一当场死了。

都是瞬间事情,刚才还是火冒三丈的人,怎么突然就倒地死亡,几个人回不过神,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都喊,侯五一,你醒醒,醒醒!地上一摊血,侯五一彻底闭上了眼睛。

黄老五瑟瑟发抖,怎么会呢?怎么会呀?

嫂子说,这下好啦,你杀了人,杀人了!嫂子像被激怒的母狮,要跟黄老五玩命,媒婆早吓得说不出话,但是看到嫂子还要玩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力气喊,住手,多少人命够拼的?

嫂子被那声喊吓住了,也清醒了过来,一头扑在侯五一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那是夜晚,门也是关着的,也赶上星期天,两个孩子去了姑姑家,否则会吓坏孩子的,也瞒不下后来的事情。侯五一说走就走了,嫂子凄凉和悲壮的哭声吓住了黄老五也吓到了媒婆,媒婆说,你哭啥?还没有想清楚咋办呢!

黄老五听到那声哭才感到惊恐万分,假如引来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怕偿命,他不想杀侯五一的,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他再次跪倒在地,说,俺不是故意的,俺不知道咋的!

媒婆上了岁数,经历了不少人与事,事已至此,要么报案,要么看看怎么私了。

私了话已出口,嫂子就嚷,跟谁私了?命都没了,还私了?

媒婆说,难道真报案,把黄老五毙了,一命偿一命?

嫂子说,报案?一命偿一命!

就在那时,黄老五说,假如俺把闺女送到侯家,你还报案吗?

这话不知道怎么出口的,也是情急没有办法了,求生的欲望,让黄老五啥都不顾了。嫂子没有想到黄老五说出这样的主意,不知道怎么答复。

媒婆听到后,接着说,侯五一也快六十了,走就走了,黄老五这么说,俺看行,女儿嫁过来,还是亲家,否则两家都不周全了。

嫂子不知道怎么办好,再次嘤嘤哭将起来,那哭声不知道给谁的,有些无奈和悲凉。

事情最后按媒婆说的办,由嫂子扛着,对外说,侯五一不知道啥时得了心脏病,睡到夜里突然就走了。然后大家早早替侯五一擦洗好身子,在攘伤的地方用布绑上,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看不出啥不妥的,媒婆再跑出去喊人,说,侯五一走了,而人们到来,看到黄老五跪在门前一张一张烧纸,嫂子早哭得不像人样了。

人们问,好好的,怎么突然走了?

嫂子说,几天前就说心口疼,没当回事,半夜醒来,他就断气了,心脏病害死人呀!嫂子说着哭着,瞒天过海,居然没有人发现什么,村里好几个得心脏病的人,看起来好好的,说走就走了,谁会往深处怀疑呢?

那些人就惋惜,说,好好的,没啥征兆,咋回事呢。

有人说,心脏病说不定的,说走就走,谁也拽不住的。

妹妹妹婿外甥外孙女还有女儿儿子都急慌慌赶回,亲戚算是到齐了,有人说通知侯五二和侯六一,让他们回来奔丧。忙事的就去打电话了,然后嫂子妹妹女儿等人哭成一团,有些凄凉。人兀地人走了,凸显出伤悲的沉重,在场的人,跟着哭泣起来,现场多出更多的痛惜。尤其黄老五居然嚎啕大哭,伤心欲绝,仿佛他死了娘老子似的。哭声撩拨起大家更多的伤悲,大家凄凄惨惨哭诉着侯五一的好,丧事就有声有色地拉开了序幕。

侯五二侯六一赶回后,侯五一早早埋了,有人建议大办的时候,嫂子阻止了,嫂子说,想土葬。嫂子知道不能火化,否则会出意外的。黄老五也知道火化的危险,因为嫂子要求合乎大家常理,谁死后不想土葬?提出大办的人就不吭声了,妹婿趁黑夜赶紧买来棺材,黄老五负责打点村里,慑于黄家势力,村里说,不要伸张,村里什么都不知道。黄老五知道只要把村里打点好,拖过去罚些款,还有不少人土葬的。村里那么说,黄老五知道妥了,才舒缓出一口气。决定土葬,亲戚邻居做啥事就蹑手蹑脚起来,四更天,便将侯五一草草埋了,似乎了无痕迹。

侯五二回来后就问,哥怎么走的?嫂子说,得病,心脏病。

侯五二说,没有听说哥有心脏病呀?

嫂子说,俺的话你也不信?

侯五二说,俺信,但是走得急了,感到有些缓不过劲呢!

侯六一也是满脑疑问。

嫂子本分,在村里又没有啥见不得人的行为,不信咋办?侯五二只好跟侯六一一起,在坟头,嚎哭一场,算是最大的安慰。

侯五一走了,侯五二担子重了,侯六一盖房接亲要钱,挣钱的担子压在侯五二身上,侯五二一刻都不想耽误,劝侯六一留在家里陪娘,自己赶紧出去打工。嫂子说,过了五期再走吧,侯五二听嫂子的,过了五期,跟侄儿侯六一一起再到苏州。

事情掩盖了下来,黄老五知道还没有完,不把丫头逼嫁给侯六一,那些事情还会被说破的,媒婆就是证人,于是他到了上海,说啥都要带回老婆孩子,说,不回,他跳楼,不需要二丫头跳。

老婆看到黄老五铁了心不同意女儿嫁给湖北人,也铁了心要跟黄老五离婚,黄老五被逼无奈,才把事情原委说了,老婆就噤了声,说,咋办?俺儿命苦,哪来这么多事情?

思前想后不能告诉女儿,否则以后女儿日子就不会周全。约定两个一起装恶人,死活不同意二丫头婚事。二丫头以死相逼也没有威胁成,哀求娘,娘说,都是命,认命吧!二丫头不理解娘,娘啥也不说,赔着流泪。最后很快就带回了二丫头,等候着侯家要人。

二丫头回到家后,就被娘死死看守住,半年过去,寻死觅活几次,姐姐带来了话,说那个湖北人找到了女孩,就更加绝望,终日以泪洗面,好端端的念想都随风飘向天空,飘向远方,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侯五二再回苏州,怎么都感到有些蹊跷,哥哥好端端的,不会那么快走的。疑问刚出,又被掐灭,嫂子不会说瞎话的。转而又想,嫂子口紧,自己跟她,不是硬生生被嫂子瞒的严丝合缝?难道嫂子变心,毒死了哥哥?念头一出,自己都被吓到了,怎么能这么想嫂子,嫂子从来没有啥风言风语的人,断不会对哥哥下手。那么哥哥为什么走的那么急呢?一点征兆都没有。天天在脚手架上想着这些事情,到了夏季,结果有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大家纷纷下脚手架躲雨,侯五二还在想着心事,大家喊,你傻呀,还不下来躲雨?大家慌乱往脚手架下退,侯五二还在想着那些心事,结果踩空了脚,人摔了下去。好在地上湿了,否则早没有性命了,拉到医院,医生做了截肢手术,很有成就感地说,高位截肢但算保住了命。

侯六一孩子能跑的时候,嫂子推着侯五二晒太阳,嫂子说,老二呀,你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那会儿你多敞亮呀!

侯五二说,谁能想到呢?就是眨眼工夫,眼一黑就到现在这样啦!

嫂子说,这样也好,二丫头也出嫁了,三儿呀也快结婚啦,俺也老啦。侯家多亏有你在这轮椅上坐着呢,你坐在这里,嫂子就踏实呀。

侯五二说,可俺坐在这里,老想起哥哥呢。哥哥走的突然,怎么都感到不对头呢?

嫂子说,心脏那东西,说停就停,有啥不对头的。

侯五二说,说起来也是,但是想到俺哥,俺就感到不对头呢。

说着话,嫂子有些难受,背过脸去,那时节北岗村的油菜又开花了,满地金黄,无边无际,让嫂子怎么提起心中隐藏的事情呢?

责任编辑 赵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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