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迅
早已不用骑马取经
也不必虚构猴子作徒弟
可又分明在电视剧里
民族服饰的美女
肯定都不是妖精变的
微笑的路人
好像都在哪里见过的
阿克塞
一座精美的草原新城
骏马与钢铁比翼飞驰
人们生活着并快乐着
传说由冬不拉保管
轻歌妙舞里岁月日新月异
我被一种叫时间的东西
攫住,好大一会儿
找不到自己
地名别解
博罗转井
好像一个哈萨克汉子
骑在马上
回到故乡
为了让惊喜不显得唐突
迟迟不肯进帐篷
一一拜见亲人
博罗转井
好像一次爱情
有了开头便没有结尾
风也可以是新郎
云只做一天的伴娘
日子就是那新娘
博罗转井
好像一场梦
循环往复着
一旦成为梦的主人
就再也不想远离
博罗转井镇
一座城曾在怀里诞生
如今它迁居佳处
要代去什么样的
问候和消息
空无一人的寺院
他们把佛祖和观世音
终日锁在日渐破败的院子里
既不上香也不打扫庭院
台阶上的荒草
早已漫过了功德碑上的文字
而更早的功德碑
在多年前毁于忽然发怒的信徒
几年之后又被砌进了正殿的墙壁
如今,我要在大白天掌着灯
才能把那些模糊的姓名
从更模糊的岁月里辨认出来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只知道自从最后一任住持
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圆寂之后
再也没有人在这里念过一声经
我只记得前年正月
我们一行七人来此问祖寻根
看门人伸出语言的双手
向我们索要香火钱
可怜的人,用一把生锈的铁锁
把自己紧关在佛门之外
而不得不淋着雨水披着闪电回家
只有那些在多年以前
差不多被他们赶尽杀绝的麻雀
时不时落在空无一人的庭院
在草叶和青苔间
啄食佛祖消瘦的目光
这期间,那道古老的江水
在山脚下,正步入开阔地带
它翻卷着的内心
刻满了半个世纪前的钟声
可惜了那一身鱼鳞甲
已喑哑失忆
等着坐火车的人
他们一律背对着我。在站台上
眺望着火车开来的方向
他们晃动的背影,像秋天的树叶
被来自铁轨尽头的风吹着
他们在风中低声交谈
他们吸着烟。他们什么也不说
有那么一刻,整个站台
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时间就在我们头顶咔嚓咔嚓响着
只有当火车鲸鱼般的头部
像日出一样闪现在地平线上时
他们才开始了虫子般的蠕动
注定了,这列疾驰而来的火车
将载走一个个孤独的省份
就像一个扑面而来的时代
将载走所有的细枝末节
——包括那些谁也不认识的背影
我藏在身体里的
比铁轨还要漫长的茫然
比铁锈还要鲜艳的慌张
等着坐火车的人
是那样无奈,又是那样焦急
恨不得焚烧自己
连同那个贫穷而寂寥的秋日
那些一晃而过的墓碑
在飞逝而过的山川里
它们总是会留下闪电般的身影
我无法回避
就像我在黑夜走路时
无法回避月亮的阴影
很多时候,它们比地平线上的村庄
还要扎眼,比田野里移动的
几点人影还要明亮
比低头沉思的马匹和羊群
还要宁静
每次看见它们,我总会情不自禁地
把头扭向更远的地方——
那里的河流一声不响
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那里的群山苍茫如烟
仿佛远离人间
而那些尘土飞扬的道路啊
总叫我想起许许多多人
落魄而潦草的一生
他们在生前不吭一声
百年之后依然一声不吭
像是山间的一块石头
我时而走神——
那些一晃而过的墓碑
是不是一些人干净的骨头
在春风中长出了大地?
夜晚,它们会发出微白的光
仿佛一扇扇隐匿的窗户
而下雨天,它们也会默默垂泪
柿子树
上帝的灯盏,从天空倒悬下来
在十月的夜晚
即使人间的灯火悉数熄灭
它们仍在发光
——再给它们一些时日
你所能够想象的美好
都会在它们身上一一实现
满满的一树啊,由涩变甜的蜜罐
仿佛上帝终于兑现了
母亲在年轻时秘密许下的诺言
这是这么多年来
我第一次在树下闻见它们的芬芳
可是我宁愿这棵柿子树
还很小,还不会开花
那时,那两个在柿子树下谈天的人
刚刚步入人生的盛年
那个正在淘洗洋芋的女人
还不曾替一根白发发愁
那个把手抱在胸前的男人
尽管常年抽烟酗酒
但他的肺部还没有阴影
那时,我们还没有长大
那个男人就像这棵柿子树一样
时常会从口袋里
掏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果实
也像树顶高悬的天空
掏出一把一把的碎银子
两只羊
若不是它们的叫声
与它们的颜色一样洁白
我一定不会发现它们
若不是它们的颜色
与它们的内心一样洁白
我一定不会记住它们
若不是它们的内心
与我的童年一样空旷
我一定不会像这个黄昏一样
不停地举头回望
它们被主人遗弃在荒野
一整天的时间
它们都在咀嚼像秋天一样蔓延的孤独
只有我和母亲从那条荒芜的
小路上经过时
它们才从青草间抬起神一样的脸
那样干净
那样善良
那样慈悲
与我在长沙看见的那些
被拴在某条马路边
无望哭泣的羊没有关联
与地上发暗的血迹没有关联
它们洁白的叫声
在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黄昏
叫醒了一个沉睡多年的少年
而更多的黄昏
也被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