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烦恼

张丽娜

连锁反应

25年前，夏洛特首次举办NBA全明星赛时，现任黄蜂老板的迈克尔·乔丹刚刚帮公牛队拿到了第一个NBA总冠军，而明年，这座城市本可以再一次举办这项赛事，但令人沮丧的是，因为夏洛特所在的北卡罗来纳州政府在今年3月通过了一项公共设施隐私安全法案——这项法案后来被称为“厕所法案”或“House Bill2”（简称HB2）——导致NBA取消了该城市的举办权。联盟对此发表声明：“我们承认，NBA在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州乃至每一个国家开展业务时，都无法决定那里的法律，但鉴于当前的法律所制造的氛围，我们认为无法在夏洛特市成功举办全明星赛。”

两年前，夏洛特市批准用3350万美元来修缮黄蜂队主场，联盟取消其举办资格的决定将导致黄蜂损失1亿美元。但这对NBA来说绝对是个正确的决定，从商业和宣传角度来说都是如此。而联盟决定发出后，黄蜂老板乔丹也给予了回应。他说：“我们理解NBA的决定，也知道这赛季在夏洛特举办全明星会有很多挑战。为了让全明星举办权留在夏洛特，各方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没能成功我们也感到失望。不过也很高兴联盟依然给夏洛特继续申请的机会，我们可以争取2019年的全明星举办权。”没错，只要北卡州能够解决这一问题，联盟将会为夏洛特预留2019年全明星周末的举办权。

“厕所法案”之所以引起如此强烈的争议，是因为它禁止变性人按照自己认同的性别来选择厕所，且这项法案不仅仅适用于厕所。该法案还在全州范围内规定了一项反歧视政策：把LGBT人群（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变性人）从受州政府保护免遭歧视的人群类别中去除，同时也废除了该州其他城市和州县（像夏洛特）扩大对同性恋等人群保护的法令。此外，该法案还改变了从1977年就出台的法律规定，在这项运行多年的规定后面增加了一个条款：限制任何少数群体（男女同性恋、黑人、穆斯林等）到北卡州立法庭进行刑事诉讼。虽然最后这项条款被废除，但它已经在大范围内造成了不良影响。

NBA取消夏洛特举办权的决定让这座城市处于风口浪尖，但夏洛特没做错任何事情。HB2法案的诞生正是因为这座城市推行了本市的反歧视措施：市议会寻求扩大现存法律，以防止酒吧、饭店、宾馆和出租车等公共场合出现基于性别、性取向的歧视。而当夏洛特通过这项决策后，北卡州立即召开紧急立法会议，并通过了HB2法案。北卡州长在声明中总结道：“美国家庭都应该明白，是一些有特殊目的的政治团体以商业利益为要挟，试图用他们的政治主张影响我们的民主和立法。”

这根本是无稽之谈。NBA并没有把政治主张强加给夏洛特，而是这座城市一直都在努力保护LGBT群体。所有人对此都目标一致，包括乔丹和黄蜂队。但北卡州政府和立法机关却把他们的政治意愿强加给夏洛特，并无情地越过市议会的民主程序。最终，这让夏洛特损失惨重，也让北卡州难堪。

HB2法案一经通过立即招致了舆论的强烈谴责。像斯坦·范甘迪、巴克利这样的公众人物都号召联盟表明立场，NCAA也强烈反对这一法案。而除了体育界的反对声外，其他行业的巨头们也加入了反对大潮。Facebook、苹果、谷歌等科技巨头联名签署公开信要求北卡州废除HB2法案，前披头士成员林戈·斯塔尔也取消了原计划于6月18日在北卡州举办的演唱会，以抗议这一歧视性法案。

库里躺枪

在NBA与北卡州政府的博弈中，包括保罗、安东尼等许多NBA球员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库里没有过多表达自己的立场，而这却让他受到诸多非议。

金州勇士队所在的湾区，据称有着全美最大的LGBT群体，勇士总裁里克·维尔茨更是在2011年成为首位出柜的球队高层。库里所属勇士，而夏洛特又是他的家乡，综合种种因素，许多人期待他能出声支持LGBT群体，但他在这个议题的立场却显得相当低调。

“我知道NBA的立场，那就是平等融合所有人的信仰和各种背景的人。州政府的法律和NBA的活动产生了冲突，这个分歧是非常有意思的。我希望正确的事情能够发生，那就是全明星周末留在夏洛特，因为那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有着重要的影响。这里是我的爱乡，而全明星周末是一个展示夏洛特的机会，无论怎样，这和法律没有关系。”库里在3月接受访问时如此说道。

这样“平淡”的回应引起了一些LGBT群体的不满，尤其是库里说这件事“有意思”，而“和法律没有关系”，似乎表示他根本不了解问题所在。但有些LGBT群体则认为库里的发言与他所属的教会有关。

库里一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14岁那年他在“神的中央教会”遇见了自己未来的妻子阿耶莎。该教会在过去30多年都是由罗兰·利文斯顿牧师所领导，而利文斯顿一直对LGBT群体抱有严重的敌意。他说最高法院对同性恋婚姻解禁的判决是“违宪的”，看到白宫投射的七彩颜色让他“觉得自己生病了”。“我们都得要付出代价。”利文斯顿说。

或许是因为先前回应太过“平淡”，库里在4月初接受访问时更清楚地解释了他的想法，他说：“我知道我会被问到关于对北卡州状况的想法，还有在夏洛特举办全明星赛的可能情势。我对于北卡州法律的了解，并不足够让我有更完整的评论，但是没有人应该被歧视。”

“我的信仰一直是我人生的根本。身为基督教徒，我被教导说我们在神的眼中都是平等的，所以我对待每个人的态度，和我希望自己被对待的态度相同——公平、公正、平等。而这应该是我们对待彼此的态度。”库里接着说。

大约两个礼拜后，在4月中旬再被问到这一问题时，库里的说法似乎更为明确了。“我知道随着北卡州所面临的强烈反对，他们首先要处理的是自己的立场。”他说，“我大概已经解释过我对于歧视的感受，那是无法被容忍的，不管在哪里。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家乡，真的太糟糕了，那里有很多很棒的人们。”

从记者一次又一次“逼问”同样的问题或许可以看出，人们有多希望从库里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而库里的答案尽管听来明确，但似乎仍然巧妙地回避了其中的重点。这也是运动明星在对社会议题表达意见时最微妙的一点。人们因为受到球员在球场上精彩表现的吸引成为其球迷，但是球星变成偶像时，他们所背负的期待已经超出球场界限，成为某种程度上的代言人，而在像LGBT这样的社会议题上，不管怎样回答都很难完美。

在联盟做出撤销夏洛特全明星赛举办权的决定之后，库里显得很失望。“我很失望我的家乡没法按计划全办全明星周末，对这座城市来说，这很不幸，但事已至此。”他说，“我知道联盟处于不得不做出决定的艰难境地，席尔瓦做出了决定，我们对此表示支持，但到头来，我爱我的城市，我爱夏洛特，我爱这里的人们，我真的希望看到他们举办这项赛事。不幸的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霸道”总裁

对于许多人来说，职业运动联盟对于社会议题采取这样激烈的态度或许罕见，但如果回顾席尔瓦自2014年2月从大卫·斯特恩手中接下NBA总裁以来的种种决策，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在席尔瓦接任后不到三个月，快艇前老板斯特林关于种族歧视的言论被公开，四下哗然。席尔瓦快速地对斯特林施以终身禁赛及联盟规定最高的250万美元的罚款，并且得到其他球队老板的支持，迫使其将快艇易主，而他的行动本身也得到了球员工会和快艇队的支持。

两个月后，在他上任后的第一次选秀大会上，更做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举动——宣布NBA选中了来自贝勒大学的中锋伊塞亚·奥斯汀。因为在小时候参加棒球训练营时，奥斯汀的右眼被棒球击中，这让他几乎完全失去视力，但他没有放弃，通过义眼和更多赛前准备继续在球场拼搏。而在选秀前的健康检查中，他又被诊断出患有罕见的马凡氏综合症，这种容易引发心脏病变的遗传性疾病，让他不得不放弃篮球。在2014年的选秀大会上，联盟特意为他戴上了NBA图案的帽子，并宣布NBA选中了他，那一幕几乎成了近代NBA选秀大会上最令人感动的一刻。

同年11月，席尔瓦公开支持运动赌博合法化，因为他认为这样才能更便于管理和监控，也能提高球迷的参与度。尽管他的主张并未获得其他职业运动联盟总裁的认同，但席尔瓦勇敢表达立场的态度，令人印象深刻。2015年3月，NBA、WNBA和Facebook运营长，同时也是“挺身而出”基金会创办人携手提倡性别平等，并且由库里、詹姆斯、威斯布鲁克等球星和WNBA球星在广告中现身，支持工作环境中的性别平等。今年6月，席尔瓦和WNBA总裁，以及宣布出柜的前NBA球员贾森·科林斯等人，一起穿着印有七彩颜色爱心图案的T恤，参加了在纽约举行的第46届年度“同志骄傲大游行”，成为最先参与这项活动的职业运动联盟。

“毋庸置疑，我们的球迷中肯定会有人说‘专注自篮球，但是运动可以在这个社会扮演有价值的角色，成为对话的一部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看待社会议题的想法。”席尔瓦在接受采访时说。

另一方面，当NBA球员以行动回应社会议题时，NBA官方也没有多加干涉。

2014年，包括詹姆斯、科比、罗斯等人纷纷在赛前练习时穿着写有“我不能呼吸”的T恤，声援7月在纽约街头被白人警察勒颈窒息而亡的黑人埃里克·加纳。当时席尔瓦只通过电子邮件回应说：“我尊重所有球员对重要议题表达个人看法。”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NBA决定取消2017年夏洛特全明星周末的举办权，并不那么令人意外，因为这符合席尔瓦上任以来积极以联盟名义参与社会议题的态度。

历史教训

NBA联盟拥有强大的政治肌肉，而且并不畏惧在与北卡州的对抗中展示它们，这送给北卡州政府一个惨重的教训。

北卡州政府本应该对联盟在这件事情的决定上有所预判，而不是认为联盟的威胁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可能采取这样激烈的措施。很显然，他们错了。除了缺少在联邦宪法规定下的自由、公正、平等之理念、缺少对席尔瓦行事风格的了解外，他们对于历史也缺乏足够的了解。

NBA联盟正在重新教育北卡州政府，告诉他们像全明星周末这样能给一个州带来大量财富的活动，并不是获得许可的州的固有的权利，而是需要该地区政府在某些方面也能符合联盟的期望。

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由于亚利桑那州固执地拒绝承认马丁·路德·金纪念日在该地区的地位，联盟完全将亚利桑那州从经营范围内去除，撤出了在那里的年度联盟会议，并且不考虑该地区作为全明星赛的举办地。很明显，对于这些固执的州政府，大卫·斯特恩并不想把价值数以亿计的商业活动送给他们。

亚利桑那州的领导者们出于强烈的个人主义，原本认为他们应该坚持他们自身的行动而不是让一群来自东北（大城市）的官僚指点他们的行为。但接着美国就像是霜冻一样冻结并孤立了他们。在当时，很多音乐作品中都有表达对该州的抑制，并向世界传递这样一个信息：美国人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老朽且顽固的州。

亚利桑那州很快就搞清楚了，坚持特立独行根本比不上体育事业、庆典、民众的关注以及州政府数以十亿计的收入所带来的好处。那里的民众投票决定承认马丁·路德·金的纪念日。不久以后，NFL的超级碗以及NBA全明星赛也就回到了该州。

20年后，席尔瓦的理念更为明确：长期在联盟存在的核心价值不仅仅包括多样化、包容、公正，以及对他人的尊重，同时还要听取并且考虑那些与你不同的观点。

成为一个国家中偏执与狭隘的代表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亚利桑那州认为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不值得的。也许北卡州政府知道所有这些历史，只是他们把NBA想得过于简单软弱了。由于北卡州政府的决定，那些让他们担忧了很久的“厕所”将会比以往更加空旷，但他们也会发现，在明年2月，他们将失去更多的好处。

从北卡州通过“厕所法案”到联盟宣布撤销夏洛特举办权的几个月时间里，NBA一直在和黄蜂队以及各方面沟通，试图找到解决方案，未果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值得鼓励，因为针对这项法案恶意的诡辩正在全美蔓延，既然这样，总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评论家会抱怨NBA多管闲事，认为他们在娱乐里掺入政治，NBA本应是远离喧嚣世界的一方净土，但这跟政治没有关系，这关乎文明，关乎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