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醒
总的说来,徐建军是那种比较危险的人。他温文尔雅,抽烟很轻,说话低声,对每个人保持微笑——但他内心真正是藏着某种坚硬的东西。
要不然,一个小镇青年,成绩不佳,没考上好大学,如何在27岁当上《青年时报》副总编,30岁离开体制创刊杭州零售第一的《行报》周刊?又如何跨界金融,参与创立杭州大名鼎鼎的速贷邦和东融集团?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他40岁,在别人认为已经非常成功时,忽然投身从来不懂的互联网,做起了还没人摸清门道的众筹平台。
今年7月,徐建军的“开始众筹”上线一年半,完成B轮1亿元融资,估值1亿美元。听说B+轮融资也在筹备,好多“之前没投进来”的基金早已提前锁定。
那个坚硬的东西是什么?大概类似某种冲动或欲望。当年离开体制,他向上司如此宣布:“我要做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事。”
2015年春,“开始众筹”刚上线。徐建军的摄影师朋友王飞找来,想给热爱音乐的妻子众筹一场300人规模的个人演唱会。他的妻子是当地一所小学的音乐老师。聊了会儿,徐建军建议把众筹主角从妻子换成他:“如果以她的名义发起,大家关注的是音乐,但以你的名义,大家在意的是爱情。”
当年4月12日,名为“为我爱的人办一场演唱会”的项目上线,瞬间刷屏。一夜之间微信后台阅读突破30万,24小时内众筹金额超过标底15万元,后被王飞强行终止在22万元上。杭州本地媒体纷纷跟进,把王飞夫妇炒成名人,浙江卫视黄金栏目《中国梦想秀》也主动发来邀请。
这种普通人获得“平凡之路”的众筹,徐建军最为看重,普适的情感总有强大感染力:“每个想成为主角的人都有权要一束光。”
在国外“众筹鼻祖”Kickstarter上,一个胖姑娘要众筹资金拍写真,一个极客要推出一款Nophone手机(不能上网、不能拍照、不能通话和发短信,其实就一块手机形状的塑料板)……这类“无用的热爱”让徐建军着迷。
他希望“开始众筹”孵化创意之外,也是一个基于兴趣的社交平台,让有相同气质的人聚集在一起。“开始众筹”上,四处散落带着人气儿的“无用的热爱”——
荷赛金奖摄影师筹集了一万名志愿者拍摄屁股;暖男作家张嘉佳“探索小龙虾的一切可能”,通过平台把线上小龙虾品牌“卷福”开到了线下;左小祖咒带着他的当代艺术作品“富贵猪”上线平台,支持者名单里赫然出现韩寒和李开复;有位大学生筹到了人生第一台胶片相机,而一位丢了相机的小姑娘筹到一台新相机……甚至由于“开始众筹”偶然切入民宿,鼓舞了一批又一批文艺青年拥入莫干山,把一栋又一栋废置破屋,改造成一夜宿费上千元的文艺民宿,动摇了当地农家乐的市场地位。
徐建军说,“你和梦想之间只差一个开始。”但若就此认定他和他的“开始众筹”,是真文艺和真情怀,那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毕竟,他文艺范儿的格子衬衫下,真正是藏着某种坚硬的东西。
马科元打算在浙江桐庐做一家民宿,行动第一步,便是寻朋友联系“开始众筹”。这两年,做民宿的文艺青年都知道,只要能上线“开始众筹”,项目肯定一夜爆红。
平均下来,“开始众筹”每个项目至少能筹款250万元,认购率超500%。而标配的那些标题超40字、配图近30张的宣传文章,发表在平台官方微信“开始吧”后,点击量往往能破“10万+”,每周都有“100万+”爆文问世。曝光率和转化率首屈一指。
6月30日,马科元的民宿“未迟”上线。一个月后众筹结束,347人为他募了420万元,超募10倍。其中,认购2万元档众筹名额的人有83个之多。
“认识一条河,不能光看河面,得沉到底下摸摸河床什么构造”。徐建军和团队曾花2个月,解剖拆分3 000个众筹项目,发现国内众筹只参与产品营销环节,而研发、成形阶段严重缺位,但后者才是国外众筹的初心所在。介于此,他为“开始众筹”设计了一条流水线。
每天,“开始众筹”收到近10个项目申请。买手部门首先行动,拿着一叠厚厚表格,逐项审核手头项目:资质不完整的不要,申请人无实力执行的不要,没有故事点的不要,搞预售零售的不要,机构项目不要……表格上密密麻麻列了将近300个指标,堪称“爆款项目指南”。这是徐建军和团队拆了上千个案例,梳理归纳的评判项目好坏的系列指标。如此遴选,10个项目往往要去掉9个。
随后,项目部和新媒体部联合行动,转战线下。除了与项目申请人接触,还要实地考察、设计宣传点、拍摄视频、撰写宣传脚本、上线项目等。整个过程繁琐而磨人。今年3月上线的红树林项目,发起方是房地产商今典集团。徐建军的互联网团队,遭遇传统行业,双方非常不适应,仅团队对接就磨合了整整半年。
为了挑选出“真正愿意拿闲钱去支持别人生活”的人,投后部门会在一个月内,给每位出资人打半小时以上电话沟通;同时建立微信群,所有出资人在群内对项目发起者进行问题轰炸;此外,还要组织线下路演。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投资人对项目进程、可执行度、风险、权益等信息100%知情。毕竟,众筹的本质是金融,金融的命脉在风控。而这一段“冷静期”,投资人如果反悔,可无条件撤出所有资金。
说起来,“开始众筹”崛起之时,国内众筹行业正临低谷。仅今年4月,国内倒闭的众筹平台数量就超过去年全年之和。而“开始众筹”的盈利模式虽然简单,就是从每个众筹成功的项目资金中,抽佣5%。但看看平台上动辄百万元、千万元级的项目,5%不是一个小数字啊。大家疑惑,有情怀的“开始众筹”凭情怀就能让文艺青年撑起它1亿美元估值?
“我们从来不说自己有情怀”,徐建军说:“我们不过是认真,死磕一切细节。”这是“开始众筹”真正好玩的地方:不卖情怀的徐建军,只是把情怀肢解,碎成不能再碎的一小片,把每个碎片打磨精美,再拼成足以打动人心的东西。这个东西,价值1亿美元。
“消费升级不是产品迭代,而是人的迭代,是一代新人送旧人”,徐建军点一根烟,“它们差别不在年龄、行业,而是思维、情感以及对个体价值的理解。”
张宝全的“红树林”项目,其实是为传统房地产行业寻找互联网升级方法来的。为让项目有个好结果,这位房地产行业的“老人”,甚至联合高管团队调整了整个集团的组织框架、卡务部流程以及后台系统。这显然深化了“众筹”的意义,直指商业底层逻辑的颠覆和创新。若没“新人”思维,这事儿成不了。
“新”与“旧”,也是“开始众筹”区别于电商类众筹路数的所在。徐建军认为,电商的本质是工具,而众筹的本质是底层情感驱动,后者能模糊电商系统的价格体系。“我喜欢你的东西,并不因为你把成本50元的东西以49元卖给我,而是因为你在里面注入了一种个性化的生活风格,大家有温度地参与,而非冰冷地单向销售。”
翻看“开始众筹”,就像看一个又一个的个人梦想秀。发起人用视频、图片和文字,以第一人称讲述自己的真实经历和想法。徐建军叫它“沉浸式”表达手段:“将一个人几十年的时间线压缩进一两千字或者几分钟的视频,肯定是非常出彩的。”作为老媒体人,吸引气质相同的用户、输出价值观、普及一种审美,显然没有比“讲故事”更得心应手。
“红树林”最终呈现的就是一个故事,张宝全对着镜头,自己讲自己:“我做过木匠,当过战地记者和猫耳洞作家;写过剧本,当过导演,出版个人小说集、影视剧本集、报告文学集;为了挣50万元拍电影,我下海经商,干起了房地产;而在住宅行业最火热的时候,转身折腾起了度假酒店……”最终,项目破了中国众筹的好几项纪录:7小时筹资1 000万元,7天3 000万元,终止资金总额3 900万元,超募近4倍。
讲好故事不但是一种能力,还是一门真正的生意。上线“开始众筹”前,徐建军团队先做了个百万粉丝的微信公众号“开始吧”。因此平台一上线就自带百万级优质精准流量。
后来,他们总结经验,不但陆续做出“差评”“一人一城”“二姑娘家”“拇指阅读”等四个百万级大号,还将方法整理成几千个课件,成立地心引力媒体工场,为企业培养新媒体人才,学费2万元左右。据说,学员结束学习,手头至少能有个不少于3 000粉丝的微信公众号。其中,“一人一城”是徐建军继打爆民宿市场后,为进军精品酒店市场埋下的伏笔。“3个月,300万元,拿到100万粉丝”。
“新人”是应消费升级的时代转型而生,徐建军扫视各行各业,“这里面有多少要升级的?市场太大,想想都怕。”
时代剧变,命运似乎处处有伏笔。
十年前,徐建军没想会彻底投身商业。他创办了一份市场化都市报,很快被“命运按在地板上”。发薪水的日子,他和合伙人在咖啡馆的一张餐巾纸上,写下能借钱的10个朋友名字,然后分头筹款。曾一度,这些“鼻子朝天”的媒体人,低声下气向高利贷借个几百万元过日子。
十年后,徐建军做了“开始众筹”,成了动辄思考“投入产出比”的职业商人。有一回他提及“开始众筹”的本质:“你有一个梦想,却没有能力将它实现,但梦想吸引了很多气质相投的人,其他有能力的人帮你把它实现了”。
在这场正在发生的消费升级盛宴中,未来的创业都发生在垂直领域,各自吸引一批气质相投的人走向纵深,因而彼此隔阂。但它们的底层商业逻辑毕竟相同,因此可能会产生一个平台级入口。而“开始众筹”具备了一些这样的特质:精准的用户、超额的资金、强转化率的宣传渠道。似乎任何一个足够动人的梦想,就能在此成为现实。
曾向上司宣布“我要掌握自己命运”的徐建军,似乎通过“开始众筹”,给了十年前苦寻梦想的自己一个交待,同时给了十年后作为商人的自己一个机遇,“这就是你报复平庸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