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_温笑寒 许丽丽 郭勇 邱欣祝
传承:上一辈人的童年玩趣
特约记者_温笑寒 许丽丽 郭勇 邱欣祝
跟阿婆学编一只油蚂蚱,和爷爷一起写写毛笔字,骑上爸爸的肩头看花灯,帮妈妈染一块蓝印花布,和小伙伴穿梭在街头巷尾,看皮影,吃糖画。这一幅幅画面,勾勒出的是咱爷爷奶奶辈们再寻常不过的童年记忆,却是现如今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世界里的孩子们不易企及的乐事。
一个在传统之家生长起来的孩子,离不开戏剧、剪纸、棕编、糖画……而这些传统技艺背后,蕴藏着的是中国传统教育对 “做人”的最朴素的期许。
1964年,高崇洋出生于金堂一户地地道道的农村家庭。两三岁时,像所有孩子一样玩性大发。那年代里,没有玩具,只有天大地大,他便整日和小伙伴们一起捉昆虫、爬树、捡树叶、滚铁环……家附近有许多棕榈树,婆婆空闲时,便折下碧青的棕叶子,三五两下,变出一只活生生的油蚱蜢!原来,棕树叶子还可以这样玩!小小的高崇洋如获至宝。
等到七八岁,高崇洋开始缠着婆婆教自己编油蚱蜢。谈起家乡的棕树,他说,“棕树一身都是宝。”村里,有的人家把笔直的棕树干,劈开,做成了梯子,或者拿来修房子,而棕叶韧性好,防雨防潮,被制成蓑衣、蒲扇,棕皮做成棕垫、鞋垫、棕草筐、棕帽子、棕拖鞋……
棕树的一切好处,他都知晓。但万万没想到,在未来的成长中,自己一生都将与棕编结缘。最终,成为一代棕编工艺美术大师。
初中毕业那时,农村实行包产到户,高崇洋不甘心成为一名农民。抱着学一门手艺的决心,高崇洋找到在春熙路维修相机的哥哥,当起了学徒。正好,哥哥店铺的邻居是一位卖叶子烟的商贩,每次进货,他都用山里新鲜的棕叶捆缚,高崇洋无聊时,拿这些棕叶随便编了几个油蚱蜢送给在店门口附近玩耍的孩子,孩子们非常高兴,抢着玩新鲜的油蚱蜢。
一次,高崇洋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念头:这些棕编油蚱蜢可以卖钱吗?他决定试试看。没想到这些小物什还真受大家欢迎。于是,高崇洋开始天天摆摊。他还专门抽出时间,仔细观察各类动物的体态、神情,渐渐地,摸索出了青蛙、蝴蝶、蜻蜓、螳螂等七八个昆虫品种。
某天下午,一位老外以两元一只的价格,买下了高崇洋所有的棕编成品。可是第二天,这位老外回来了,说,买回去送朋友的棕编枯萎了!这句话提醒了高崇洋。于是,他开始研究棕编材料的永久保存方法。拜师学艺,请教民间老手艺人,自己在家不断浸泡、晾晒、熏染……经过一年时间,高崇洋终于摸索出了制作材料的一套独特方法。与此同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包括十二生肖、恐龙系列,操作起来也得心应手了。
1990年左右,高崇洋带着自己的棕编作品参加昆明世博会,之后,跑全国各大城市,甚至受邀前往欧洲、东南亚各国。
1989年,高崇洋的儿子出生。儿子三岁时,他把儿子从农村老家接到成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从那时起,儿子整日看着爸爸妈妈在家里编棕叶。家里也晾晒着各种棕叶材料,摆满了飞禽走兽:斑马、老鹰、蛇、花鹿、恐龙、羊群……空闲时,高崇洋一手编乌龟,一边跟儿子讲龟兔赛跑的故事。如果儿子看见爸爸手里编的动物是自己不知道的,他也一定要缠着爸爸带自己去动物园,看看活的长啥样子。
或许受家庭氛围的影响,高崇洋说,儿子的性格较安静,思维敏捷,动手能力极强。初中以后,便在学习之余跟着爸爸跑遍了全国各地的会展。如今,儿子虽没成为跟爸爸一样的手艺人,但做事却自有一份手艺人骨子里的坚毅沉稳。
如今,高崇洋时常走进学校,为孩子们展示棕编技艺。他说,棕编是一门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编不好,它就只是一根草,编得好,它就是一门艺术!
元宵节咯,看花灯哟!在七零后、八零后的头脑中,这绝对是挥之不去的儿时记忆。大孩子牵着妈妈的手、小孩子骑在爸爸肩头,一家人徜徉在五光十色的灯笼海洋中,多么幸福自在。
赏灯会,早已成为自贡人民过年时的一项传统活动。钟逸就是一位和灯会渊源颇深的自贡人。钟逸的生活相当精彩,他是两个女孩的父亲,老大13岁,老二4岁多。已近不惑之年的他酷爱户外运动,登山、极限攀岩,也喜欢摄影,还曾担任四川省川剧团的经纪人,如今经营着一家彩灯企业。
儿时赏灯的场景,钟逸至今记忆犹新。“我就觉得当时骑在父亲肩头,看各式各样的花灯很快乐。那个年纪的我对花灯塑造的形象和表现的故事大多不太了解,父亲会一一指着彩灯给我讲其中的故事。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灯,和川流不息的赏灯人,我就是感觉很热闹、很高兴。”
灯会看得多了,让他对花灯中呈现出来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养成了追求新奇的思维习惯。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了彩灯制作行业。他说,每到一个地方做新项目,就要学习了解当地的文化背景。尤其那些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文化,对他来说极具吸引力。不同地域的传统文化,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他从工作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2015年12月,钟逸接到了浙江乌镇的一个彩灯项目,要为乌镇设计制作一套富有当地传统特色的彩灯。经过反复思考,钟逸和他的团队创意出了“传统七十二行业”彩灯。有裁缝、木匠、买卖人、酿酒人……时代背景设定在民国。钟逸说,这个创意就来源于他对乌镇历史的研究,他翻阅了大量文献资料,结合当地人文风情,才有了传统七十二行花灯的点子。用钟逸的话说,制作彩灯这份工作就是对历史、文化、传统的一个传承,甚至有挽救传统的意味。虽然是一个商人,但钟逸心中却激荡着弘扬传统、修补历史的使命感。
说到这里,钟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对了,也许我的这种使命感就来自小时候看灯会的体验,可能正是那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我。我心中有一股冲动,想把自己儿时所感受到的传统文化的快乐分享给更多的人。对于大人来说,帮他们找回当初的记忆,对于孩子来说,帮他们制造当前的快乐、未来的回忆。”
如今,钟逸常常会带自己的女儿和外甥参观自己的彩灯制作车间。每次,孩子们看到彩灯精细的制作过程,都会睁大了眼睛,发出啧啧赞叹。而钟逸则在一旁给他们讲每一彩灯背后的故事。在钟逸看来,儿时的经历,就像埋入心间的一颗种子,它会慢慢地发芽、开花、结果。这颗种子需要情感的呵护、文化的滋养。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为孩子开启什么样的生命状态。而传统文化、美德的传承,就在这无声的过程中自然地流淌着。
梁洪江拜师掌握糖画这一古老的手艺,至今已有39年了。在他眼里,糖画不仅能赏能吃,更代表一种生活艺术,他希望自己的子孙辈能从中学到一点:活到老,学到老。
在后院菜地旁,梁师傅扎起围裙,一边拿起小剪刀,修剪簸箕里散乱的鸡毛,一边聊起自己的小时候。他说,1952年就出生在这片农村,是地道的农民人家。初中毕业,本打算从事房屋修建,但巧的是,村里住进来了一位糖画老先生,从小就爱画画的梁师傅,便和几个青年一起拜这位老先生为师,学起了糖画手艺。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拜师不到一个月,梁师傅便一边摸索糖画技艺,一边自力更生了。学糖画的人,靠的是眼见之功,也就是说,首先眼睛要巧。那时,梁师傅常常细心观察周围的各种动物,鸡、鸭、鱼、鸟、虫……将它们的姿态神情全部记在脑子里,可在心里画下图稿还不成,还需掌握糖勺的轻重缓急,同时,炼糖过程,更考验技艺,“火候不能太嫩太老,炼出的糖,不能太干太清。”
年轻的梁师傅一心沉浸在糖画这门手艺里。糖画需要在大理石上操作,但买来的大理石往往较粗糙,为了第二天能顺利画糖,夜深了,梁师傅还在自家门口磨大理石。而这一画,就是39年。
梁师傅有一女一儿。从小,女儿和儿子就看着爸爸炼糖,然后在一块神奇的石头上画出各种好看的动物,画出来的糖画,甜甜的,嘎嘣脆!而跟着爸爸学糖画,是他们童年里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女儿三四岁时,一次,看着爸爸在大理石上,用勺子倒出熊猫,可爱极了,自己也嚷着,“爸爸,我也要画熊猫。”但考虑到女儿太小,怕热乎乎的糖水烫伤孩子,梁师傅就说:“等你再长大一些,爸爸一定教你。”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女儿记在了心里,对糖画的兴趣越来越浓。直到有一天,女儿再次提出学糖画的要求时,梁师傅欣然同意。一天天过去了,梁师傅握住女儿的手腕,教她画出熊猫、蝴蝶、蜻蜓、游鱼、老鹰……
儿子也学会了糖画手艺。正值贪玩的年纪,儿子像其他男孩一样,缠着父母给零花钱,买各种新鲜好玩的玩具。一次,听了儿子的要求,梁师傅便回应:“你已经有一门手艺了,自己摆摊挣零花钱吧。”这时,儿子已经上初中,胆子大,也不甘示弱,竟真的在游乐园摆起糖画摊子,慢慢地,在卖糖画过程中,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梁师傅发现,儿子不但独立能力越来越强,与人相处时,也和善亲切很多。
龙、凤、蜻蜓、蝴蝶、马、蛇,这些虽然梁师傅早已烂熟于心,但时代在变化,小朋友们的喜好也跟着改变,想要做出符合大众心仪的糖画作品来,就得不断创新。
比如,梁师傅注意到,孩子们喜欢动画片里的喜羊羊灰太狼,尽管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仍然要看看这部流行的动画片,观察一下喜羊羊灰太狼,然后再结合自己的手艺,画出呆萌可爱的喜羊羊。除了平面的糖画,梁师傅摊子上列有立体的玫瑰、花篮、孙悟空、熊猫、螃蟹等,新鲜花样,一样不少。
虽然已有两个外孙女,一个孙儿,梁师傅依然是一个勤奋的手艺人。平时,没和孙辈住在一起,但一到周末或节假日,外孙女就会来找画糖画的外公,跟小时候的妈妈一样,贪婪地看爷爷用小勺子画出不同的动物,自己心里也跃跃欲试。
梁师傅说,糖画对于一家人来说,已经不只是一门挣钱的手艺,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每天上午11点,沈晓都会准时来到位于成都市琴台路的蜀风雅韵,为下午4点的演出作准备,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习惯。
除了例行的演出,沈晓还会抽空走进幼儿园、走进小学校园,送戏进校,教孩子们手影戏、木偶戏和皮影戏。作为成都民间艺术世家的传人,沈晓不仅从父亲沈慕垠老先生那里继承了四川被单戏的表演艺术,还根据小时候喜欢的手影游戏,自创了手影戏。沈晓说,老的艺术形式要传承,它必须是有意思的,能够让孩子感到快乐的。
沈晓的父亲沈慕垠老先生,是享誉西南地区的四川被单戏大师,被誉为偶影及民间艺术的开拓者,老先生创作的很多作品,都成为艺人后辈们学习的经典。为了让被单戏更有童趣,使更多的孩子喜欢上这门传统艺术,沈慕垠创作了许多新作品,其中让人百看不厌的《哥哥打老虎》就是其中的经典。
1978年,年仅15岁的沈晓师从父亲沈慕垠,开始学习四川被单戏,并从事皮影、木偶、自创手影的表演。自立门户之后,沈晓开始走街串巷,一个幼儿园、一个学校地拜访,联系好了演出,就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周身都响”的自行车,把道具驮过去,自己搭台,自己主持,自己演出,然后再自己拆台,一个人干完一个戏班的活儿。那时候,沈晓最多一天能跑5场演出,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点,很多时候累得只剩半口气。
不仅表演偶戏,沈晓还开始尝试利用小时候喜欢的手影游戏,研究起手影戏的创作。回想起那段流浪岁月,沈晓说:“虽然收入微薄,很多时候生活都过得很拮据,拜访、联系、演出,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但也很享受那段时间的忘情投入。当然,老父亲坚持面向孩子演出的理想也一直影响和激励着我。”
有一年儿童节前夕,中国农业大学幼儿园的小朋友急切地盼望着看戏,谁知天公不作美,沈晓到幼儿园刚搭好阵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教室离露天舞台有四五十米远。为了不让孩子们失望,沈晓和幼儿园老师、厨师、门卫大爷打起雨伞,把孩子一个个背回教室,一场孩子们期待已久的大戏在教室上演。沈晓说,“最幸福的就是听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孩子们喜欢,艺术才能得到传承。”
2006年以后,沈晓开始专注于手影戏剧目的创作,他说,一种表演形式要被传承,需要有意思的内容,要有能被人喜欢和记住的剧目。于是,他创作了《仲夏夜之梦》《地球不剪了》等深受欢迎的手影戏,并开始尝试将手影与皮影、被单戏等多种表演形式结合,进行再创作。
虽然自己已是享誉国内外的手影大师,但对于传承这事儿,沈晓看得很开。“其实,和表演形式和内容都需要创新一个道理,传统艺术的传承方式也需要与时俱进。”沈晓说,“手影本来就是一种游戏,皮影戏和被单戏也应该是有趣的东西,它们传承的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也应该是一种快乐的传递。你的东西必须是有意思的,让人快乐的,能被人记住,得到传承。如果你快乐了,自然就会喜欢。喜欢了,传承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在沈晓看来,过去那种在小家族里继承的传承模式已经不太适合时代的节奏,让尽可能多的孩子接触并喜欢上手影等传统艺术,在大家范围内传承,这才是今后传统艺术延续香火该走的路。
因此,沈晓在表演之余,还在诸如成都市龙舟路小学、绵竹紫岩小学这样的校园里成立少儿影偶艺术团,将手影、皮影、木偶这样的传统艺术带进校园,教给孩子,让孩子们在光影变换中感受快乐、传承快乐。
春节将近,贴一张“福”在门上,是多少年来的节日传统。
这些“福”字从哪里来?对现在的人来说,多是外面店铺中去买上一张,贴上便热闹了。可是往回看,过去的人,若不是提笔写上一个大大的“福”,便是拿起剪子,用红纸剪出一个“福”字团花。
1988年,高慧兰学校毕业开始参加工作,教授小学语文的她,爱好有些特别,没事就喜欢剪点纸。“这一开始也只是自己喜欢而自娱自乐吧,却没想到因此感染自己的学生和身边的亲朋好友,渐渐地,我才更能理解剪纸的文化与精神。”
高慧兰还记得刚刚调到新津县邓双学校时,被分到倒数第一的班上当了班主任。如何提高这一群令人头痛的孩子的成绩呢?激励的方法是很常见的,一般都是奖励本子、笔之类的小东西。可是到了高慧兰这儿,奖品就变成了一个个剪纸作品,小动物,小团花,对孩子的吸引力还不小。一学期结束,这个班的成绩居然成了年级第一,对高慧兰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奇迹。现在想来,她说:“除了认真教书,剪纸似乎也是当时奇迹产生的引子。因为孩子们喜欢,我还买了不少剪刀教他们,从简单到复杂,每一剪下去,孩子的耐心在增加,创意也在丰富,和以前比起来,整个班级的氛围也变得不一样了。我们还用剪纸作品布置我们的教室,这成了我们班级文化建设的特色,孩子们也喜欢得很。”
再后来,这个特色不仅仅只是出现在高慧兰的班上,也成了学校的一大特色。学校特别开设了剪纸教室,她也从语文老师变成了一名美术老师,专职教孩子们传统剪纸。孩子们创作出来的作品常常让人惊喜,他们能把火箭暗藏于团花之中,也能把动画里的人物藏进去,虽然传统意象变少了,但乐趣也在慢慢变成孩子们的兴趣。
高慧兰经常给这些正在剪纸的孩子照相。照片中的孩子不是拿着自己的作品洋洋得意地笑,就是全身心投入剪纸的过程中。这一刻,传统的东西离孩子们是如此的近。这样的传统教室不仅出现在学校里,每周六在高慧兰的家中,不少同事、朋友的孩子也来学习剪纸。她的家里挂满了自己的、孩子的剪纸作品,俨然一个剪纸之家。
在高慧兰的家里剪纸的孩子,很多都会通过这个传统方式来向自己的亲人表达心意。比如到了爷爷奶奶生日的时候,让高老师帮自己描出一个“寿桃”或者“寿”字,然后对应着来剪、刻,送给爷爷奶奶,长辈们可都是高兴得很。
高慧兰说:“亲手剪出的剪纸,是外面机器统一制出来的所不能比的。自己的每一份心思、每一份祝福,都寓于作品之中,这份独特,收到的人自然能懂。”
年关将至,家里的剪纸班也要休假了。每年的最后一节课,高慧兰都会带着孩子们剪上几张“福”字,让孩子们把自己的心意传给自己的亲人。而她自己,今年也已经做出了几张“福”字:偏旁做成一只猴子来象形,以示来年是猴年,部首上半部分是一条鱼,以示年年有余,下半部分是朵牡丹,以示富贵吉祥。她的祝福、她的心意,便透过这传统的方式,传给每一位收到“福”字的亲人、好友。在高慧兰眼中,这就是剪纸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