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老师郭明晓

2016-09-22 07:41沈立典林鹿珊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6年3期
关键词:宜宾飓风诗歌

本刊记者_沈立典 林鹿珊

“飓风”老师郭明晓

本刊记者_沈立典 林鹿珊

风要是停下脚步,就不再是风了,何况飓风,那一定是要呼啸旋转,开辟新的天地。薛晓哲 摄

郭明晓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后来反倒成了她“行走江湖”的名字。2008年底,郭明晓在“教育在线”注册使用“大西洋来的飓风”,大家叫她“飓风”。在一次会议上,朱永新老师走进会场跟大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飓风大姐来了没有?”那样子好像是面对着亲朋邻里打招呼。

2008年11月,“新教育儿童阶梯阅读”活动在成都举行,郭明晓带上一位年轻老师前往参加,第一次接触到“新教育”。有时不得不说“机缘”真是妙不可言,郭明晓只是偶然参加一个培训活动,不料开启了一段新的教学生涯。“飓风”之意,就是要颠覆自己的教学成见。

一月的宜宾,空气中的冷气裹着酒糟味扑来。郭明晓老师先一步在车站等候。手拿一条红色围巾,黑色书包一侧放一水杯,亲切而干练。眼前这位早在2013年完成其教学生涯的老师,童喜喜评价她,“退而不休”。她一大早才从北京回到宜宾,却有着如同晨练后的精气神儿。打起招呼来,中气十足。

2008年,郭明晓已经50岁,临近退休,青春不再,其实,一场飓风却渐渐生成。

50岁,做一个学生

“50岁的人要改变自己的一贯行为,确实难。”郭明晓在回忆自己新教育历程的一本书中,把这句话放在括号里。

在2008年那场“新教育儿童阶梯阅读”活动中,常丽华展示了她的《在农历的天空下》课程,郭明晓说自己在台下“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是听着在场的人跟着常丽华老师朗诵诗歌。

郭明晓好像总能在危机感中获得新生,找到方向,并且有足够的勇气迈开步子。常丽华的《在农历的天空下》把诗歌再一次带给了郭明晓,她以前是几乎不读的,但她知道那是好的。这一刻,诗歌的好以震撼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另一方面,她又羞愧自己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竟然落下了诗歌那么久。谈起自己的阅读积淀,自己对文本的解读,她用了一个词“无能”。接着,她做了一个决定:改变自己从不读诗的“习惯”,重拾诗歌,上“教育在线”,找,找可以带给孩子的诗歌。

2009年3月23日,正式在“教育在线”建立班级主题贴,带着对当时班上52个孩子和家长的承诺,“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开始她的新教育。

50岁,郭明晓要做个学生,一旦决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紧锣密鼓:2009年6月,加入毛虫群落,班级主题帖转到“毛虫与蝴蝶——新教育儿童阶梯阅读”板块,开始请教马玲、杨娟等优秀的新教育老师;8月辞去教务主任职务;9月,申请成为新教育网络师范学校(简称“网师”)学员,10月1日正式开始在网师的学习。

2009年,成为郭明晓的“阅读年”,十几年来读书读得最多的一年。之前已经长久不读书了,她印象最深刻的、最近的阅读经验还是在读电大时,1982-1985年期间读到《高老头》。

“盘山路”

忽然做起学生,在郭明晓身上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郭明晓的路从来不是平坦大道,倒像是盘山路曲曲折折,又回旋着向上。

70年代,随着文革风暴的结束,郭明晓初中毕业、读完高中,接着下乡当知青。那时候郭明晓就已经有了“志愿”,但不是做一名老师,而是医生,而且她真的做到了,成了“赤脚医生”。高中时学校里有一个药园,郭明晓喜欢那里面的草药,也读一些草药方面的书,知道了很多草药的药性。当知青之后,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翻来覆去地看,各种中医药书籍在农村不易看到,郭明晓就是想学医,后来基本上能够给生产队的人看病扎针。

当知青时,郭明晓不过十七八岁。一次,她给人打针,拿上消毒棉球擦拭病人臀部消毒,以便插入针头。一个棉球用完,棉球和病人的皮肤还都黑黑的,十几个黑乎乎的棉球扔了一地,才擦出一小块干净的皮肤。郭明晓心头惊恐:以后成了医生岂不是要整天面对着这样的棉球?这可怕的想象让郭明晓学医的心思一下子暗淡。虽然现在看来连她自己也发笑。

她在乡下也做民办教师,更多的是教初中的数理化,等到她自己要高考的时候,她还负责初三一个班的数理化,每个周末要步行四五个小时回城找人借资料做摘抄,准备复习。

很累。但郭明晓还是考上了师范,虽然她的语文成绩比起其他科目实在太差,只有45分。80届的师范生分配工作都是到中学,但到了郭明晓,81届,就开始分到小学,而且还给她安排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教语文。

忽然要做小学语文老师,那一瞬间的惊慌也好、郁闷也好,想想也是知道的,人之常情。郭明晓素来雷厉风行,她参加刊授,根据《四川青年》杂志上刊登的课程计划,开始自学;继而考电大,学汉语言专业。无奈由于学历只能做旁听生,没有补考机会,电大苦读三年,教材、参考全部读完,“才真正地学习了语文”。

新教育萤火虫之夏暨第二届新教育种子教师研训营。薛晓哲 摄

指导孩子表演生命叙事剧

我就是我,我最终回归自己,就像徜徉于《绿野仙踪》中,最后回到自己的奥兹国。

她再教语文时,感觉轻松多了。81年教书,82年就开始教研,85年读完电大回来教得更顺,再到九十年代末,郭明晓作为语文老师已经很优秀了,有自己的教学风格,学生成绩也好。而转弯也再一次来到,郭明晓因为对自己的“业务”已经很熟悉了,什么都得心应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挑战,“玩心”重起来。郭明晓玩起来也是很“厉害”,麻将连着打了两年,白日得以消磨,晚上却睡不好觉。于是开始到碟行租连续剧看,一次不拿十张碟就不走,暑假里一刻不停地看,每至深夜。

偶然间,她拿起了一本杂志,看了一遍,只是认识了字,放了一会儿,再看,还是不懂,一下子彻底慌了,第三遍大声读了,才渐渐明白词句的意思,大热天吓出一身冷汗。这不行,郭明晓就把碟行的包月租赁卡送人了。

郭明晓说这是空虚,空虚得发慌,脑子再不用就要坏了,要“中年痴呆”,必须学习。于是参加了函授,到宜宾学院计算机教育专业学习,重新唤回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1998年,40岁,学计算机,郭明晓也算是走在时代前列了。

她50岁时,再次成为学生,学习新教育,学着成为一个不同于她以往的语文老师,带着她的学生晨颂、午读、暮省,读诗歌,共读绘本、图书,生日送诗,排演生命叙事剧,做班级生命叙事……

这里写出来的每一个词,放到郭明晓的身上都是她实实在花精力去做的事,而且她总想着做好,她猛地就这么热情地投入到一场新的变化中,一面咬牙,去改变一个“50岁的人的一贯行为”。

童喜喜后来在一篇文章里说郭明晓在网师的学习:“无数文字资料、图片拍摄上传、经典著作的啃读,都是智力与体力的挑战、甚至堪称为折磨!”这有些吓人的说法,倒是很符合“飓风”的意象,就这么摧枯拉朽,郭明晓卷积着她那好像一直都没有熄灭的好奇和勇气,刮上天去,鼓动一片大大小小的翅膀。

找回诗歌

在一贯以严苛著称的网师,郭明晓一面完成自己的教学工作,一面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虽然是网师最年长的学员,但是成绩突出。

“学校经常有老师问我,你一天忙得脚板翻,累不累哦?”

不累。因为郭明晓的累不是空转、瞎忙,累完是高兴的。在最后的5年教学生涯中,新的事物把她填满了,由内而外充实。

2013年郭明晓退休,一连串动荡、抉择,最后郭明晓没有去丰台没有去朝阳,也没有“颐养天年”。办理完退休,她留在了宜宾人民路小学,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后,又作为顾问,指导新的老师做新教育。同时,虽是“不可为而为之”,郭明晓还是把朱永新老师“抢”到了宜宾,播下种子。

郭明晓自己也播种,种子一次次冒出土来与她相见。在2009年初识新教育的犹豫之际,郭明晓去探望一位病人,走出医院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年轻女医生,见到她就大喊:郭老师!郭明晓一看,“那双眼睛依旧同小时候一样望着我”,那是她的学生郭燕妮,这个眼睛依旧明亮的小姑娘当初写作特别好,三四年级时喜欢上诗歌,写了就拿给郭明晓,请老师帮她改。可是郭明晓那时从不读诗歌,改诗就更不行了,只好每次都把孩子写着诗歌的纸放在抽屉的最下面。

后来几夜辗转难眠,那双“给我诗歌时充满渴望的眼睛”一再出现在郭明晓脑海里,她想了很多,最后,却是更加坚定了她重拾诗歌、走上新教育的信心,不能让孩子因为自己无法教诗歌而失去诗歌。

一年级的孩子天性未失,郭明晓给一年级孩子的晨颂课程侧重呈现诗歌的韵律。三、四年级的晨诵、午读和暮省,则关注到孩子自我意识的建立。通过“我是谁”“我心浪漫”“我心寂寞”等主题阅读,孩子们开始了自我认识的航行。

晨颂中,三年级的孩子被引导着去思考:“膝盖”意味着什么呢?膝盖使我们站立,膝盖是成双的伙伴。膝盖告诉我们是要跪着乞讨生活,还是站在创造生活。“牙齿”意味着什么呢?牙齿除了咀嚼的功能,还影响着我们的容颜。

郭明晓看到班上那位高个子女生的变化:由先前的不开心,认识到“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很棒”。我就是我,我最终回归自己,就像徜徉于《绿野仙踪》中,最后回到自己的奥兹国。

郭明晓带着班里孩子共读《西游记》,将人生的成长过程寓于其中:美猴王阶段、齐天大圣阶段、孙行者阶段和战斗圣佛阶段,引导四年级的孩子去认识人生的不同阶段。郭老师在2011年写道,“读故事,需要一定的时间,学生才能在故事中自居,在生活中把故事吻醒”。

为人师表

90年代即是名师的郭明晓,桃李树下早已成蹊,她却偏偏记得那些让她心揪的孩子。曾经在80年代,她教过一个女孩,这个小姑娘模样漂亮,似乎也没有什么十分棘手的毛病,就是爱吃零食,有时上课都忍不住往嘴里塞,当时年轻的郭明晓没有往深处想,便只是就孩子贪吃和家长沟通,觉得这不是好事。

1986年这个小姑娘小学毕业,到了中学,开始变得贪玩,喜欢打扮,需要消耗很多金钱,到了她高二高三的时候,90年代,宜宾很小,一点事就满城都知道了,有一天同年级的一位老师跟郭明晓说,在街上看见了某某某,正是那姑娘。那几年正好是扫黄打黑,抓到了从事不良行业的妇女会放在卡车里“游街”。

“误人子弟,男盗女娼!”郭明晓一位朋友的父亲,曾是旧时的教书先生,因为子女也从教,曾写下如此语句警醒。郭明晓因为这件事明白了这句话,让她心头揪起。那时她痛心、自责,过了很多年,她才渐渐明白,为人师表教的不仅是学识,还有精神。那个控制不住贪吃的小姑娘,其实是控制不住她内心的欲望。

郭明晓如今不再教孩子,却做起了“老师的老师”,一方面承担网师的一些活动,飞到全国各地分享她的语文教学经验;另一方面,也直接当“师傅”,郭明晓名师工作室的“徒弟”在宜宾有6位,全国各地就更多了,其中宜宾人民路小学的黄老师已经是新教育实践中新的佼佼者了。教老师也不是轻松的活儿,她有一个远在北京的徒弟,是朱永新老师指派的,一开始不免觉得辛苦,但真做起师傅也丝毫没有怠慢。人民路小学准备着重在新校区进一步推进新教育实验,郭明晓现在主要的工作就在那里。

恰逢分管的牟校长,要负责做第一次学校老师的生命叙事,郭明晓赶去讨论届时要使用的PPT,从一字一句,到图片音乐,郭明晓和牟校长大声地说,毫不客气。到了教室,面对这样一个新事物,牟校长的表现还是有些生涩,颁奖合影之后老师们的感动还未平复,郭明晓又做起了郭阿姨、郭大姐,和大家一起讨论今天这场生命叙事的得失。

风要是停下脚步,就不再是风了。何况飓风,那一定是要呼啸旋转,开辟新的天地。

郭明晓经常生病吃药,《草房子》她读过很多遍,其中《药寮》的篇章她尤其偏爱,这一部分甚至影响她渐渐从吃药之中找到乐趣,把药丸当做巧克力在嘴里嚼着回味药香。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她坚持近十年冬泳,多次横渡金沙江。渐渐地,她觉得冬泳是“歌唱着走向死亡”。死亡好像不再能威胁她,她高中时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记下,“临死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你能看到她具有着作为老师、郭大姐、郭阿姨、郭妈之外不那么柔软的内核,在温暖之外,她充满光明,她很强大,她在冬天冰冷的江水中向对岸游,一直游到空中,化作飓风,还是向着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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