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是特别自然而正常的一对儿

2016-09-21 11:28
读者·校园版 2016年19期
关键词:异类假小子姑娘

王逅逅

从小到大,我都对自己的鼻子很不满意。上小学的时候,我在日记里写道:“如果我在笑的时候把鼻子遮住,我大概可以算一个漂亮的姑娘了。”

直到现在,我对我的鼻子仍然不满意,但它并不那么困扰我了。因为随着人的长大,有太多太多其他的东西在定义你,光彩耀人不在于你长得像不像地铁广告中的模特。

即使在青春期我也没有对自己的身体有太多埋怨。我那时是一个“怪胎”,一个学习不错、听摇滚的“怪胎”。我剪了毛寸,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因为我能够找到很多好玩的事情干,比如看书、弹吉他、买碟片。

而我的父母,现在看来也相对开明。他们从来没有给我传递过“你要是长得不好看就找不到工作”这种思想。我父亲是一个研究母亲教育的学者,他非常尊敬有想法、有作为,但不一定符合这个社会审美观的女性。我记得很早的时候,他就让我去关注一位特别的女性,她当时做了很多关于底层民众得艾滋病的调查。我父亲很支持她,而且他很严肃地告诉我,他觉得这样的女性很值得尊敬,她真的是在为他人做很多事情,并且在关注一个没有人关注的弱势群体。

我觉得她超级美。

我父母对女性的态度奠定了我交朋友的基础。我的朋友各不相同,很多是差生和“怪胎”,有家里卖菜的,有杀猪的,还有开小卖部的。我没有什么意愿去混那个“主流社会”。现在有人说我不喜欢跟一些人玩儿,似乎认为我有意选“酷”的人做朋友。但事实上,我从小一直就是一个跟各种“异类”玩的人,只是那个时候的“异类”们都没有人愿意与之做朋友。

后来我慢慢长大,上高中的时候到美国小城去交流。我的接待家庭里有两个妹妹,都跟我差不多大,一个很胖,一个很瘦。她们父母的评价都是:你们都很美。

这种态度更加坚定了我对自己的认可。那时我17岁,对自己的身体特别没有信心,觉得我的那个很瘦的妹妹怎么能比我美那么多,腿那么长,脸那么小。但是家里人对我们仨的态度是完全一样的。我的胖妹妹想去纽约当演员,我们一家也完全支持,没有一个人说:“你这么胖,肯定不能成功。”

上大学以后,我有两个特别好的朋友,一个是法国人,一个是意大利人。法国姑娘安像个假小子,头发就没留长过,每天风风火火的。意大利姑娘是完全不同的画风,非常在乎自己瘦不瘦、美不美。但是她们的共性都在于,她们都特别能发现心灵美的人。从大一开始,安就经常跟我说,她觉得××特别美。她在赞美别人的时候,眼睛闭着,头微微往后仰,一副上了天堂的样子。

安赞美过的人,不乏她认识的中国姑娘。我真的从来没觉得这些姑娘“美”——有些是那种穿冲锋夹克和宽大牛仔裤、戴眼镜、背双肩包的女学生;有些是大胖子,或者是20多岁的假小子。但是,几年过后,我忽然发现,她们真的都特别有内涵,都特别美,只是我一开始被她们的外表给愚弄了。而安可以一眼透过人的外表看到内心。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慢慢地,我开始可以在厕所的镜子前面接受自己的裸体了。有时候我把音响打开,然后在镜子前面手舞足蹈。那种对正在成长的身体的接受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毕业前夕,我和室友站在已经基本搬空的公寓里,喝了整整一瓶红酒。然后,我们把音乐的声音调大,开始跳舞。我们把客厅的灯关了,从傍晚跳到半夜。实在太热,我们就把所有衣服都脱了,光着身子,赤着脚,跳舞、倒立、翻跟头。那时我23岁,我觉得好自由,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它很柔韧,充满弹性,有生长纹、有赘肉、有疤痕。但是我不惧怕别人看见它,也不因此感到羞耻。因为它是最自然、最美丽、最正常的事物。

后来我迷上了一部叫作《Girls》的美剧,女主角是一个大胖子,也是一个超级有才的导演和编剧,跟我差不多大。她在剧中频频以裸体出镜,很多人诟病她,说她这么胖却敢在别人面前裸着。她把这些人的留言都读了一遍:“你看上去就像一只癞蛤蟆”“你看上去就像一只猪”“请不要出来恶心人了”。

“我真的不在乎。”她说,“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人类学的试验,他们对我说的话正是这个社会对他们的投射。”

哇,我想,她真的说出了我一直无法表达的话!我们之所以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体,是因为这个社会给了我们太多负面的投射。而我从青春期的纠结到如今对自己的接受,是在身边那么多积极的投射下才形成的。

《Girls》里的另一个演员,Lena的好朋友Jermima Kirke,在怀孕的时候全裸出镜。有评论说:“好恶心。”对此她回应道:“怀孕的女人看起来就是这样的,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没有人在怀孕的时候还像超模一样。”她是一位母亲,有文身,有孩子,胖,喜欢吃东西。她为什么不美呢?!

我是因为完全受了西方影响而有这种所谓的“女权思想”吗?我觉得不是。当你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体,并且不为此感到羞耻的时候,那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我觉得我回到了初中理毛寸的时候,走路带风,拿起扫帚就可以开始玩“魁地奇”、弹空气吉他;回到小时候,我可以一把扯掉裙子,在夏天的喷泉里跑啊跑。

我曾经最讨厌腿上的“蛇皮”,它在冬天天气干燥的时候就会显露出来。但我现在认为,这是我外公遗传给我的,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还讨厌我的腿,觉得腿部的肌肉过于发达。我想要长长的、细细的腿。但那是我在初、高中骑自行车练成的。那些骑车听歌欢笑的时光,可以在那些硬朗的线条上看见。

如果你现在问我:“你跟10年前相比,对自己身体的认识有什么不同?”

我会引用《美国派》里的一句台词。这句台词来自一个超级异类的男主角和一个同样奇怪的女主角,当他俩决定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男主角说:“I think you and I are a perfectly natural and normal thing.(我觉得你跟我,是特别自然而正常的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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