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瀚
高二时,我任班里的学习委员,负责考勤和查收作业。这是一份很容易得罪人的差事,稍有不慎,就会与他人发生不悦,难以调和。
有一次,大概因我通知错了时间,导致全班集体旷了早自习。更悲哀的是,当时我完全不记得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失误,所以坚持己见,站在讲台上与全班同学发生了争执。班主任为了缓和气氛,弄清楚原委,就先让我回避。
我站在走廊上,隐约听见教室里响起一片反对我的声音,心猛烈下沉,既孤独又无助。原来在那些自认为尽职尽责的日子里,我已不知不觉得罪了那么多人;风平浪静的表象下,藏着惊险、湍急的黑暗漩涡。
按照班规,迟到就要被罚站。那一次,全班都被罚站的景象,在学校里史无前例。
为了化解因为自己一时意气而导致的矛盾,我拿着班级花名册,在厕所里、水房前、操场上,挨个儿向同学们道歉。全班除了我还有67个人,我谦卑地说了67句“对不起”,偶尔能得到原谅,但更多的是不屑一顾或转身离开。即使做了很多努力,我也依旧无法阻挡自己在班里的人缘一落千丈。
你尝过被孤立的滋味吗?17岁那年,我尝过,像掌心的纹路刻骨铭心,像南极的冰川冷彻心扉。迟到事件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我讨论数学题,或邀请我一起去食堂,甚至当我经过哪个团体身边时,他们都会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然后发出“嘁”的声音。
我辞掉了班干部职务,搬到最后一排,与独来独往的日子撞了满怀。从窗口望出去,那棵合欢树突然变得好孤单;值日替老师擦黑板,那些飞扬的粉笔灰突然变得好孤单;倒一杯水,杯中跃动着孤独的水花;下楼梯时,孤独的风从耳边猎猎划过。
我害怕去学校,却又不得不过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为了抵御孤独,我选择把所有青春交付书本。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寂静又绵长:清晨第一个到校,把书桌上的书本高高垒起,戴上耳机,把音乐的声音调至震耳欲聋;从家里带了饭,午饭就在座位上解决;除了偶尔上洗手间,人生只剩下看书、做题这两件大事。夜幕降临时抬头,整个教室已人去屋空。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跺跺已坐麻的双脚,默默收拾书本走出教室,仰望星空,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幸运的是,书本垒砌成了一座能遮风避雨的城堡,我躲在其中安静自持,总算能屏蔽掉外界的喧嚣。不止一次,对着镜中那张因为压力而长满痘痘的疲惫脸庞,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这座小城,去可以容纳自己的海角天涯。
逆风不倦奔跑,只因前方有光。高考考场上的6套试卷,是我3年以来做得最好的6套,100多分的涨幅,惊得我捂住了嘴。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夜晚,我缺席了班级聚餐,独自坐在山顶的公园里,面对半城灯火泪流满面。
蝉鸣喧嚣的7月,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了我的信箱。
我的大学离家乡很远很远,春天阳光灿烂,秋天金色缠绵。在这水光潋滟的好时光里,我进了学生会,策划了一场场活动,收获了一大帮朋友,学会了怎样微笑向暖,怎样八面玲珑,以致在风生水起的日子里想起17岁的自己,会错觉那是一场漫长的梦。
我曾无数次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与当初的同学在人海中重逢,我将何以自处?
曾经,我的答案很决绝。但当我吹过了岁月温柔的风,如今的答案却截然不同:若是他朝相逢时,我定不忘烟水里。我要笑着向故人迎面走去,共忆风霜,对酒当歌。
实际上,我早已将年少时的轻狂统统原谅,与过去的狼狈达成和解。若无那段孤独的时光,而今的我将身在何方?17岁的我们总会淋一些雨,吹一些风,但多年以后再回首,会发现那些曾让我们痛苦不堪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我们微笑着娓娓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