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南方的雪

●斯如

误入南方的雪

●斯如

误入南方的雪

雪误入南方

稀稀落落地熔化背景全无

时而徘徊

时而侧入我闪避不及的叙述

它的速度偏缓但不容置疑

仿佛刀锋在舌面上滑行

更胜于泥土被削落更胜于

骤聚城市又散归乡村的民工

——误入南方的雪

毕竟这样命薄薄如肌肤

它逼我停下稿纸上的沉睡

它逼我扯痛脖子

仰望候鸟往返的羽毛

南方之南并无幻想

万众之中一张迟钝的脸早已暗淡

只有雪在提醒

南方的小兄弟

你现在可以从那漫无节制的诗句中转

过身来

一想到海子就发呆

昌平已远

更远的地方，远到西藏

你站在隔代的青稞地里

年复一年

你把双臂撒向空中

你把孤独留下

你把固体眼泪还给东方

年复一年

有人坐在石头里哭

有人坐在沙尘暴中发呆

风中的四月

二月的冰雪

在三月里出没

四月的嘴唇在风尖上讲述着孤独

一夜的沙尘暴

一生的奔袭

柔软的身体两边卸满了泥土

晨曦中的杏坛路

凌乱而暧昧

四月的手指在逆风中擦拭着眼泪

天空压得很低

大地一点点收缩

颤抖的肺叶析出了镇痛的雨水

风中的冲动

在风中平息

四月的心灵在大风中守候着归期

杨柳静静醒来

春光上下欢飞

盲目的花絮在行人的脸上吻来吻去

秋夜

直到万物隐身

皮肤上结满了露水

我才看得见萤火虫在跳舞

我才听得到月亮在唱歌

秋息日

每年都有这一天

天空高挂，山水澄明

这是十月，草木万念俱灰的时刻

大风从北吹到南

这是昆虫排着队，赴死的前夕

谷物完全入仓

稻田荒芜，宁静而空虚

今年也不例外

午后照样有骤雨

也有陈旧的回光返照的残阳

望风的人，坐在树杈上

整个下午都在望风

当傍晚凉气聚拢，为他的皮肤

抹上一层青苔

他才从寒颤中惊醒

而郊外的流浪汉，也开始归巢

步履蹒跚，由远而近

那钢丝般抖动的头发，结满了露水

秋天的困倦

八月九月你都在做什么

这之前的整个夏天

你都做了些什么

现在是秋天

不，南宁根本就没有秋天

所谓的秋天

是南方的比喻

被榨干了想象力的祷告与哀咒

你不停地比划着手势

感觉真的就要起风

你渴望每一片树叶都枯死

雨水纷飞，头脚冰凉

事实上这是徒劳

你一直呆坐在空调房里

盘算着时间

盘算着可能采取的行动

今年是这样

十几年来都是这样

你被自设的等待弄得筋疲力尽

你等待着秋后，四十七岁的到来

立秋后，这一泻千里的孤独

谁刚进微信群

谁在朋友圈里点赞如雨

山河万丈，众脸闪烁

谁又拉黑了夜空，用星星将你唤醒

看够了花开，看到日落

看到你在隐藏的草丛中倾诉

萤火虫一盏盏熄灭

大地深处，脚步声是最隆重的祝福

夏天一死，秋就烧纸

接下来的白露

你是不是应该把灰烬交给风

把泪水，还给水

就算当年，草长莺飞

多少挑衅的嘴唇桀骜不驯

此刻你也只能自我回复，长吁短叹

这新生的孤独一泻千里

濑溪河以西

濑溪河以西

丝茅草，石板路，断桥处

可你已经不在这里

每临年关，寒号鸟重返海棠树上哀鸣

那个欢笑着搓衣戏水的小姑娘

我曾经用呼吸向她冻红的小手呵气

冬去春来，丘陵转弯的斜坡

油菜花开到了天边

可你不在这里

在濑溪河以西，再往西

丝茅草，石板路，断桥处

就像当初你突然离开

北风劲吹，忘忧草被时间连根拔起

外婆的坟墓刚刚翻新

而我，我的父辈们早就儿孙满堂

可你不在这里

故园在爆竹声中孤独闪耀

濑溪河以西，是愈见消瘦的新丰河

丝茅草，石板路，断桥处

我蜿蜒而来，又要蜿蜒而去

只是为了用二十多年积攒的泪水

为你补下一场春雨

如今再没有人知道小姑娘委身何方

雪，纷乱的雪袭打着脸庞

断桥处，石板路，丝茅草

寒号鸟在海棠树上徘徊哀鸣

你不是故人

你不是故乡

（注释：濑溪河，发源于重庆市大足区，流经家乡重庆市荣昌区，汇入长江。）

斯如，本名李志元，男，重庆市人。诗人，诗歌评论家，文学博士，现为广西师范学院教授。著有诗集 《夜游神之歌》《且》，中篇小说《土地》《种子》《悬崖》，随笔集《那个年代，这个年代》，学术专著《当代诗歌话语形态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