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吃自己身体的女孩

杨方

三十年前，我生活的小城发生了一起女儿为爱毒杀母亲的案件，女儿叫朱慧，那个年代，被判死刑的人要游街，很多人跑去看，朱慧的亲属只有姑姑去了，姑姑包着头巾，仅露出两只眼睛，但还是被朱慧认了出来，朱慧挣着身子哭喊着求姑姑救命，看的人唏嘘不已。据说此案发生时朱慧刚过十八岁生日，朱父完全可以谎称生日日期错误而保下她的命，但朱父没有这样做。朱慧自进监狱，家里没有给她送过衣服饭食，她吃的、用的，是自己卖尸卫校的钱。朱慧在监狱里胖了，白了，人也好看了许多。到她被枪毙，还剩下三百多元没有吃完，朱父把这笔钱放在相框后面。一直放了很多年，后来被长大的弟弟拿去赌博输掉了。她枪毙那一年，弟弟五岁。

几年前听到这个故事，就萌生了写的念头。但没有经历过生死，不敢轻言生死。去年五月，父亲去世。七月，我在甘南乱走。我想找到一条通向父亲的路。我不断往海拔更高的地方走，我确信这样可以离父亲更近些。

七月底，我来到郎木寺，在去天葬台的路上认识了一位姐姐，她瘦得像鬼，癌症晚期，还有一个月好活。我向她说起父亲，她说她可以帮我带话给父亲，等她去了那边，总是会遇见我父亲的，就像在这边遇见我。

动笔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是九月，我不知道那位姐姐是否还在人世。她后来成为出现在我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三十年前的案件，只是小说隐约的开头，我并没有沿着这个故事去写。在经历了父亲的死后，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世间万物，它们以这样一种形式消失，又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来。死不是结束，死是开始。我把自己附身于小说中的人物，和她一起哀伤，一起孤绝，一起脚踩深渊，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迷津即是我的迷津，她的顿悟也是我的顿悟。

这篇小说，我写到了太多的亡灵，有时候感觉自己在往无尽的地底走，往湿冷的黑里走，我真怕自己会走不出来。当我在键盘上敲下小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几乎用尽了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