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诗白
2015年,中国向联合国提交世界自然遗产报告,再次申明“三江并流”作为世界自然遗产的重要性。联合国对这份报告做出回应称:中国强调地区发展和扶贫工作与环境管理的关系,维护遗产区和缓冲区外围的开发的合法性,却没有提及对2013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对遗产地回访监测行动建议的执行。对此,世界遗产委员会希望中方保证停止发放遗产区和缓冲区的探矿和采矿执照,快速果断地回应非法采矿,加强管理。
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又一次陷入保护与开发的悖论。
中国与世界遗产委员会漫长的“讨价还价”
三江并流是中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和最重要的动植物物种基因库,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全世界单位面积内生态系统类型最丰富的地区和世界最著名的植物模式标本产地、亚洲大陆多种动物分化和起源中心。罕见地完全符合地质、生态、美学价值以及生物多样性等《世界遗产名录》的自然遗产项目的四项标准,在2003年7月2日第二十七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以高票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世界最重要的自然景观之一。
“高票获选,却前路渺茫。”一位出生于香格里拉,参与2003年“三江并流”申遗过程的生物多样性专家在接受采访时,向记者回忆道。自2003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后,“三江并流”连续在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被列为重点监测保护项目。欣喜的劲儿还没过去,心就一下子收紧了。规划中的水电开发、因开矿而变动的遗产地边界以及旅游业的发展都成为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保护所面临的威胁。
2006年,“三江并流”刚刚获批成为世界自然遗产地后的第三年,遗产地不得不面临严酷的“瘦身”考验。
世界遗产委员会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在这一年组织了一个联合考察团对三江并流遗产地进行考察。短短十天的考察结束后,考察团拿出了厚厚的考察报告。报告对遗产地充满担忧:“种种迹象表明:采矿业、旅游业的入侵以及边界修改、还有迟迟没有公开的水电开发计划和有关的环评报告,使得我们对于该遗产地未来的完整性问题更加担忧。同时,遗产地边界内正在进行中的采矿作业同样表明它有可能被列入《世界濒危遗产名录》。”
列入濒危,将是世界遗产委员会对中国三江并流自然遗产保护不力批评,也是一种“制裁”。如果不采取必要的措施补救,三江并流最终将有可能被从《世界遗产目录》中除名。
“中国提出了调整边界的申请。”这位专家介绍。2003年“三江并流”获批世界自然遗产地时,范围跨越云南省3个州市8个县的行政辖区,总面积约17000平方公里,其中核心区总面积9394平方公里。遗产地由8个独立的片区组成,包括红山、白茫-梅里雪山、高黎贡山(北段)、老君山、哈巴雪山、老窝山、云岭和千湖山片区,这些区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委托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经过考察所选定的最重要的、最具生态价值的保护区域。
此次所申请的边界调整,将三江并流遗产地除千湖山片区外,所属8个片区中的7个片区边界都做了大幅变动,建议的边界调整将导致遗产地面积减少20%。
“边界调整方案实际是为避免开矿地与遗产地的冲突,对边界进行划改,使得一些矿场不再位于遗产保护区范围。”该专家称,这是让世界自然遗产让步于矿产开发的一种变相妥协。而为使这种变相“瘦身”合法,中国与世界遗产委员会开始了漫长的“讨价还价”过程。
世界遗产委员会认为边界调整是影响到世界遗产地完整性的根本问题,很可能从根本上影响遗产地的价值及其完整性。而世界遗产作为一项全人类共同关心的事业,必须遵守真实性和完整性的原则。
世界遗产委员会作出回应,认为根据中方已提供的资料无法对其申请作出全面的评估,即无法确定这样的变动将对世界自然遗产范围内核心区以及缓冲区的“突出普遍价值”造成何等影响。在2006年召开的第30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世界遗产委员会要求中国提交明确划定出自然遗产各片区边界的地形图、提请改动边界的详细资料、以及这些改动会造成三江并流区域哪些方面不再符合满足列入世界自然遗产的条件等信息。
2007年和2008年,中国两次向世界遗产大会递交边界修改的补充资料。世界遗产委员会两次要求再补充。
动植物王国与有色金属开发之战
中国正经历着社会大发展复杂环境下的种种冲击和考验。“怀璧其罪”的天堂之地止不住人们贪婪的欲望和开发的脚步。
“三江并流”是动植物王国,拥有中国最丰富和最独特的生物多样性。除此外,“三江并流”还拥有多姿多彩的水资源、旅游资源、矿产资源和人文资源。
这个悖论有历史的渊源。
“申遗之前,就有地方政府对申遗成功后遗产地内水电、矿产等的开发提出担忧。这些大型工程是拉动当地经济的支柱产业,却与世界遗产的保护目的背道而驰。”该专家说。因此一些当地政府甚至提出退出遗产范围。
三江并流地区经济要发展,势必与遗产地的保护产生矛盾。首当其冲,是矿业的开发。
据地质研究发现,三江并流地区位于三江成矿带云南段。三江成矿带是中国最具潜力的矿产资源区,是中国16个重点勘查的成矿带,蕴藏了丰富的矿产资源,以铜、铅锌、金、银、锡、铁等为重点矿种,素有“有色金属王国”之称。
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开发矿业”的号召下,一支支地质勘探队伍就轰轰烈烈地奔赴云南的崇山峻岭中。“七五”“八五”期间,原地质矿产部把“三江”地区找矿列入科技攻关项目。1995年10月22日至24日,原地质矿产部与云南省政府在昆明联合召开了“西南三江特别计划找矿会议”。德钦羊拉铜矿、香格里拉普朗铜矿等十多个大型、超大型矿床在“三江”地区被发现。
“刚开始探钻的手段还比较原始,对原始森林造成的破坏较小。”该专家回忆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国有、集体等“大小”企业一起上,“大矿大开、小矿小开”……矿产开发造成水源、森林、土壤等的破坏,对水体造成污染,影响着当地半牧半农的少数民族地区生计发展。
特别是大型机械进入矿区后,矿洞就越开越大,矿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九十年代后,他再进入香格里拉的一些林区做研究,在高山深处,不期然就能见到露天堆积的尾矿,掠夺式开采造成的黑色的小山高耸在一片片茂密的绿色之中,突兀而触目惊心。
据2008年世界遗产委员会披露的一份报告显示,从2005年初至2007年7月,中国共查处无证矿场146处,但潜在的勘测和开发的现场在遗产地内依旧存在,私挖滥采现象威胁着片区的连续性。
边界调整中,调整幅度最大的是红山片区。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集中了除海洋和沙漠以外的各种生态系统,每个片区都有其特殊保护特色,如红山片区包含了古冰川遗迹和丰富的植物生态系统。但红山片区也是矿产分布非常集中的地区,调整前的红山景区一级保护区和二级保护区内有“普朗铜多金属矿”等16处大中型矿区,边界调整后都被划割出遗产保护区的区域。此前,迪庆藏族自治州已作出“重点开发羊拉、普朗铜矿,将其打造为中国最大的铜原料基地”的规划。
2009年9月,中国向世界遗产委员会提交边界修改报告。中国表示,由于采矿等历史遗留因素,红山片区南部许多探矿许可证仍然合法,该地区一些储量丰富的铜矿已被授予了采矿发展许可证。为了解决诸多管理上的棘手问题,中国提请将上述矿产所在区域移出世界自然遗产。该项调整使红山片区核心区面积减少约222平方公里,总面积从1648平方公里减少至1426平方公里,即减少13%。而缓冲区的面积也将由2608平方公里减少为1446平方公里。
不仅是红山片区,遗产地多处片区边界调整都与矿产开发或水电开发等经济活动有关联。
世界遗产委员会的最后通牒
2010年8月,第34届世界遗产会议上,中国于2009年提交的边界修改报告以一票之差险获通过。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核心区的总面积由2003年的9394平方公里上升至9600平方公里,缓冲区总面积也由原本的7584平方公里上升至8164平方公里。
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和世界遗产委员会也表达了遗憾,重申了采矿活动与世界自然遗产之间存在冲突,认为采矿活动和世界自然遗产是不相容的,即世界自然遗产本来就不应该在有采矿活动的地区建立。并要求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继续密切关注与监测该区域内的采矿问题。
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有个特殊的名字——悬在空中的世界遗产。因为“三江并流”八大片区的核心区都划定在海拔2500米以上。千百年的人类活动已经使三江并流地区的近河谷地带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而失去保护价值。悬在空中的世界遗产将是自然遗珍最后的庇护所。“遗产”一词告诉我们——我们承担着厚望与责任,将遗产的“过去”传递给“将来”。
“三江并流” 是千百年苍茫岁月中留给后人的诉说,不仅是云南的、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早在2005年7月,云南省就颁布了《云南省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保护条例》,严格规定:“三江并流遗产地中的自然保护区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核心区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擅自进入;缓冲区经有关行政主管部门批准可以进入从事科学研究或者观测活动;实验区可以进入从事科学试验、教学实习、参观考察、旅游以及驯化、繁殖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等活动。”“三江并流遗产地中的风景名胜区实行三级保护。一级保护区内除必要的基础设施外,禁止建设其他设施;二级保护区内禁止建设与风景和游览无关的设施;三级保护区内的建设项目不得破坏景观、污染环境。”
但由于监管不利,遗产地内的违规事件依然层出不穷。
2013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考察小组在红山片区和哈巴雪山片区之间的地区调查时,发现该区域有超过20个勘测执照合法的矿点,几乎覆盖了该区域的全部,认为潜在的勘测和开发仍然威胁片区的连续性。
世界遗产委员会谴责中方:边界调整时,开矿问题被反复强调,而中方并没有采取明确的制止措施。委员会建议中国出台官方文件规范勘测矿产的具体范围,避免在遗产区和缓冲区内的开矿行为。划分出自然遗产区的国家自然保护区、片区和缓冲区的准确位置和覆盖面积,以取代现存的对自然遗产区仅有模糊描述的3份文件。
世界遗产委员会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中国在2016年12月1日之前递交相关文件,陈述改进的状态和遗产保护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