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时光静悄悄

叶婧贤

沫在十四岁的时候给二十四岁的自己写了一封信。

六岁的小沫把爸爸买回来的金鱼从干净透明底部满是柔绿水草的玻璃缸里捞出来放到地上大喊：“你们快跑啊。”

看着金鱼在地上甩着尾巴扑腾来扑腾去，六岁的小沫开始幻想有一天金鱼会变成一个帅气英俊的王子来找她，对她深情并以赞颂的姿态说：“噢，我的公主！是你救了我，请和我走吧！”

后来，没有马车，没有水晶鞋，更没有王子，金鱼被爸爸救回水里，傻乎乎地在玻璃缸里摇头甩尾吐泡泡。

别扭的小沫只得每天恶狠狠地瞪着金鱼，在心里念叨：“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跑，大笨蛋。”

金鱼依旧悠闲地摇头甩尾在明净的水缸里吐泡泡。

八岁的小沫没有华丽的娃娃裙，漂亮的扣带小皮鞋，精致的眨眼娃娃。只有没褪去的婴儿肥和齐耳的短发。

班上的女生开始学着漂亮温婉的英语老师优雅的动作，开始挑选精致可爱的文具，开始习惯撩起自己秀气的长发，开始对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不屑一顾，更有了自己固定的玩伴甚至小团伙。

“嘿，我这本漂亮的便利贴送你，我们做朋友吧。”小沫至今记得那个剪着齐刘海的大眼睛女生这么和她说。看女生眨啊眨的眼睛，小沫愣愣地点点头。

结果第二天，那个女生就向小沫要回了那本便利贴，并对另一个女生说：“嘿，我们做朋友吧。”

那个时期的孩子都有些没心没肺。

小沫不认为自己记仇，她只不过和那个女生同学时期都没说过话而已。

仅此而已吧。

小沫的十岁生日，爸妈给她办了一场生日酒席庆祝，那天来了许多亲戚也来了许多和小沫年龄相仿的孩子。

两层的巧克力水果慕斯蛋糕摆在小沫面前，精致可口得让人垂涎三尺，小沫将未拆盒的它郑重地放在桌上，就算中午在外面玩的时候小沫还在计划自己晚上吹蜡烛的时候要许什么愿望。

是一个布娃娃，还是游乐园一天，或者是成绩提上去呢？

小沫就这么想了一天，等到傍晚小沫回去时爸妈却突然说：“有几个亲戚的小孩晚上要回家不来吃酒席，所以爸妈把蛋糕拆了分了一半给那些小孩。”

残缺的蛋糕没办法插蜡烛。没法插蜡烛的蛋糕也没办法让小沫吹蜡烛，更没办法让小沫许愿。小沫记得自己委屈地哭了，嚎啕大哭。

小沫还记得那天她最后想好的愿望是大家都要开开心心地度过自己生日的这一天。

十二岁的小沫开始蓄长发，在头发长到刚好可以绑马尾的时候，小沫就再也没有把头发放下来。小沫开始注意自己的举止，开始在装潢华丽的衣服店前驻足，甚至开始注意男生的目光。

班上的女生变化也很大，有的人开始总是让柔顺的头发披肩，有的人到理发店烫了小卷，大家不约而同开始讨厌穿起来肥肥的像面袋子一样的校服。

性格变得乖巧的小沫一直留着马尾，在众多女生中显得普通无奇，直到那天，班级合唱比赛那天，小沫在镜子前拨弄着自己齐肩的长发近半个小时才敢出门。

小沫感觉那天早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并窃窃私语，小沫一直将脸埋得很低，合唱比赛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直到比赛结束，班级的学习委员突然拍了她一下，“今天的作业布置在黑板上了，咦，你把头发放下来了？刚才都没注意到呢。”

刚才都没注意到呢……

有什么东西狠狠敲了小沫一下，小沫抬起头环顾四周。

大家都在自顾自做事情，并没有人看向这里。

更没有人注意小沫是否放下了头发。

十四岁的小沫剪了齐刘海，却也近视了，虽然不是度数很高，可上课的时候却不得不戴眼镜。坐在小沫前面的男生总是没心没肺地在下课转过身来叫：“四眼妹，上课笔记借我用下。”

小沫讨厌这个外号，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小沫总是皱眉怒视，或者干脆不理他继续做作业，男生于是将椅子反坐歪头看着小沫又一本正经道：“借我用下啦，姑娘行行好，如今救小生于水火，来日必当报答。”

小沫往往会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故作慷慨地借出笔记。

前桌男生也常常会带糖给小沫吃，虽然并不是单单只给小沫，虽然小沫不是很喜欢吃糖，但小沫依旧会很开心地收下。

男生喜欢穿白衬衣，喜欢耍帅，身上有干净的阳光的味道。喜欢捉弄小沫，也喜欢给小沫零食。

小沫记得那天她戴了隐形眼镜去上课，下课的时候前桌的男生转过身来奇怪地问：“四眼妹，你的眼镜呢？”小沫撇撇嘴低头做作业懒得回答，前桌却突然道：“其实你戴眼镜和没戴眼镜都很好看。”小沫愣愣地抬起头，阳光下男生的笑容开朗俊逸。

十四岁的时空一下绽放出了绚烂耀目的花。即使那句话仿佛只是插曲，之后被时间湮没得一干二净，小沫却深深地把它记在了心里。

二十四岁的小沫找到了十四岁的自己留下来的信，突然记起前不久在梦里梦见了外公，梦见外公家还没有卖掉，那条青石板铺砌的小道还在，散发着古老小宅的味道。梦见外公佝偻着背从楼梯上走下来，梦见外公慈爱地对自己笑，连皱纹都柔和在外公有些沧桑的脸上。

小沫梦见外公对自己说：“小沫长大啦？你啊，长得太快啦，外公都没缓过神来你就这么大了，外公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你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要加油呢，不要让外公担心。”小沫梦见自己搀着外公向外面走去，搀着搀着外公就不见了，耳边却还回荡着外公和蔼的声音：“好好照顾自己啊……”

泪流满面地醒来，小沫突然意识到。

外公已经去世七年了。

有些静悄悄的时光是再也回不来了。

插图/peipei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