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光明
内容摘要:在《甲骨时光》中,陈河将写实与虚构这两条叙事线索交织在一起,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并能祥熟运用“轻”与“重”两套叙事笔墨,最终创作出了一部既“好看”,又具有丰富文化信息量的气势恢宏的小说。
关键词:《甲骨时光》 写实 虚构 轻与重
《甲骨时光》(发表于《江南》2016年第2期)是新移民作家陈河的一部最新长篇力作。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自由地穿梭于历史长河,将古代与现代、家国情怀与个人追求熔为一炉,展示出了作者强大的时空架构能力与叙事智性。
从内容上看,小说主要由两条线索组成:一条由以杨鸣条为首的现代知识分子对甲骨文的考古与挖掘;另一条则是在强劲想象力的支撑下,对殷商王朝的重新发现与讲述。而这两条线索,又以甲骨文为中介,统摄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宏大而纵深感分明的整体。
20世纪初期,中国对甲骨文的考古与挖掘,并不是国家意志推动的结果,而是知识分子民族自尊心与保护文化遗产的责任感与危机感的使然。我们知道,此时的中国,正是处于一个风雨飘摇、多灾多难的危机时期,内有军阀的割据混战,外又面临列强的侵略,特别是日本,已经开始了全面侵略中国、吞并中国的军事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中央政府已无暇顾及埋藏在地下的文化瑰宝。但是,如果再不采取有力的措施,对这些文化瑰宝进行考古与保护,那么,它们将在各种势力的盗卖、挖掘中,被破坏殆尽。这将给中华民族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在这种严峻的局面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负责人傅斯年将远在河南南阳师范教书、对甲骨文研究有深厚造诣的杨鸣条召集进京,希望通过努力,将这批文化遗产发掘出来。
在杨鸣条、傅斯年、蔡元培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中国现代意义上的考古工作开始了,第一支现代意义上的田野考察队也诞生了。在安阳展开考古工作中,以杨鸣条为代表的考古工作者面临着重重困难与危机:经费短缺、地下黑暗势力的纠缠、以青木为代表的外国势力的直接威胁、不明真相的当地普通群众的围攻与驱赶,使得田野考察队一度面临解散的困境。期间,杨鸣条还遭到了青木的绑架,在山上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一年多。也正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铮铮傲骨和民族自尊心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以巨大的勇气和责任感,发挥出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经过多年艰苦的努力,他们终于发现了震惊世界的H126号灰坑的甲骨宝库,为我国的文化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在重述殷商王朝的过程中,作者采用了一种类似于新历史主义的方式,不拘泥于给定的史实,而是高扬着现代人的主体意识,对历史进行了重新勘探。这里,作者将叙述视角放置在杨鸣条身上,以杨鸣条对甲骨文神秘文字的破解与想象为基础,加上神秘的感应和不可思议的梦境,不断走进那一遥远而又鲜活的历史,将它的波澜壮阔与神奇跌宕展现在读者面前。杨鸣条曾经提出过“贞人集团”的猜想,并且一直在追踪一个叫“大犬”的贞卜师。在追踪的过程中,“大犬”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甚至在神秘的感应中,两个灵魂跨越了巨大的时空鸿沟,在刹那将融合为一。于是,这个人类童年时期的殷商王朝,带着独特的神秘气息与时代的残酷,灵动而又鲜活地从历史的烟尘中走了出来。
小说中的殷商王朝,同样遍布着酒池肉林,同样生活着“比干挖心”的商纣王,同样有残酷而血腥的人祭陋习,但是,这一切不再是史书和电视剧早已固定下来的僵化形象,而获得了另一种不一样的表现形态。“帝辛纣王是被《史记》极力贬斥的,后来的《封神榜》更是把他妖魔化了。然而从甲骨文上的卜辞来看,帝辛并不是一个有暴行的君王。他是个温良的人,有时会有点坏脾气,非常敬重祭祀,但这种行为在当时是祖先传下的习俗,就像现在的百姓依然用猪头鸡鸭祭祖拜神一样。但是他一定是个会老是做噩梦的人,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他最大的喜爱大概就是不停地在大地上走来走去。尤其是在他的晚年时期,他有两次事件很长的长途旅行——征人方。”
通过小说的重新讲述,我们发现,帝辛将比干挖心,并不是因为昏庸、残暴,而是因为比干等人密谋囚禁他;他砍断贞人大犬的右手,是因为大犬违背了他的意志,玷污了他的梦;他放任酒池肉林的存在,一方面是他听从了这样的放浪形骸有利于繁衍的建议,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老年的他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享乐派;他将周文王的儿子剁成肉酱分而食之,固然残忍,但这是祭司占卜的结果,是当时祭祀中的一种风俗。而祭司大犬,虽然掌握着君王的一切大事,忠于职守,却也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有着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与惊艳绝伦的舞女产生的浓烈爱情,虽然一开始就明白这是一段绝望的爱情,“询有情兮,而无望兮”,但还是进行了绝望地抗争。最后,在面临爱情与忠诚的选择时,他做出了一个两难的决定,先安排舞女出逃,自己则痛苦的留下来,继续掌管这一王朝的秘密,从而受尽心灵的磨难。还有周昌、周公旦、姜太公等人,都获得了重新的阐释,一个个变得鲜活起来,而不再是一个僵化的符号。这就是人类童年期的殷商王朝,充满了特有的神秘与辉煌、温柔与残酷。
从写作形式上看,小说具备了各种各样的叙事要素:藏宝图、密码破译、盗墓、阴谋、黑道势力、官匪勾结、神秘梦幻等等,非常适合于书写类似于“盗墓笔记”之类的悬疑小说。但是,这样的通俗小说,显然不是陈河追求的目标,他需要找到一种有效地形式,将这些因素完美地融入到小说之中来,在最大限度吸引读者阅读注意力的同时,表达丰富的文化信息,展现时光深处的悲壮与辉煌,以及现代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与责任担当。“我想写的不是那种通俗盗墓日记之类的故事,而是一部有着准确文化信息,又富有故事悬念的现代小说。”为此,作者机智地选择了两条不同的叙事线索,将写实与虚构同时推进。作者一方面将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人物放进小说中,以此增加小说的可信度和可证性;另一方面,又不拘泥于客观的真实,特别是在重构殷商王朝的过程中,更是将强劲的想象力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这样的结果是,小说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吸引力,又最大限度地扩散了密集的文化信息。
另外,小说中,作者运用了“轻”与“重”两套不同的笔墨。在实写以现代知识分子考古、发掘甲骨文的过程,展示那些正在遭受无尽掠夺和破坏的文化遗产时,我们能明显的感受到那种粗犷的悲凉与无奈。面对一块块瑰宝在无耻掠夺中流落异地,如举世罕见的青铜器“高射炮”被青木之流蛮横掠夺;怀特主教窃取的三折画;无知群众疯狂盗卖、破坏文物等,那些有着强烈忧患意识的知识分子们,尽管希望力挽狂澜,但无奈有心无力。在这一方面,叙述语调无疑是沉重而悲怆的。但是,一旦走向虚构,走向历史深处的时光之中,在重新触摸殷商王朝这一人类童年的时候,叙事语调瞬间变得轻逸而诗性飞扬,散发出奇异的光泽。
如何处理“轻与重”,是考量一个叙事者叙事智性的重要方面。作者祥熟地驾驭着这两种不同的叙事方式,无疑展现出了优秀的叙事才能。于是,在现实与梦幻、张与驰的有效调配之下,小说的宏大架构和恢弘的气势展现了出来。
参考文献
1.陈河:《甲骨时光》,《江南》2016年第2期。
2.陈河:《小说的发现》,《江南》2016年第2期。
(作者单位:华侨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