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岐
章怀太子墓的《马球图》
1971年出土于唐章怀太子李贤墓道西壁的《马球图》,全长9.6米。画面中二十余人戴幞头,着窄袖袍,蹬黑靴,骑于马上。他们脚踩马蹬,左手勒缰,右手执偃月形球杖,纵马驰骋。前面一人回身反手击球,旁侧一人回头,后面两人策马抢球,另有数人于山后观看。画面以青山古树为背景,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唐代马球运动的场面。
马球运动,属马术运动项目之一,又称击球,古代称击鞠,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集体运动项目,历史非常悠久,传播极为广泛。据说由波斯传人,亦称波斯球,初唐时传人中国后又传到了日本。公元8世纪阿拉伯侵略小亚细亚时,又把马球运动带到了埃及,进入了伊斯兰的宫廷生活。继而那些穆斯林统治者又把马球运动带到了印度次大陆,使当地的一些君主和贵族迷上了这项运动;随后,马球运动又传到了拜占庭帝国,在东起日本、中国,西到埃及,南自印度,北至拜占庭的广阔地域盛行不衰。后来,随着这些帝国的覆灭,这项运动也在这些国家逐渐消失了。
唐代初年,马球运动已开始在我国宫廷流行了。由于唐太宗的大力提倡,马球运动迅速风靡全国。马球是带有军事性的体育运动,因此军中打球盛行,左右神策军中有专门的打球军将。每年新科进士有“月登阁打球会”。巾帼不让须眉,宫廷教坊也会组织女伎“分朋驴鞠”。
长安有三十多处马球场,成为长安城一大文化景观。在王官和离官禁苑都筑有马球场。1955年在唐长安城大明官遗址东内苑出土的方形石碑,上刻“含光殿及球场等,大唐大和辛亥乙末年建”,成为唐宫廷内有马球场的实物证据。史书记载,唐天宝年间玄宗大肆扩建华清官时,还修筑了大小马球场以供玩乐。除帝王们的球场外,长安城内还有一些公共球场,一些大臣也筑有私人球场。那时凡考中进士的人,都要去慈恩寺登塔题名,然后到月登阁打马球。月登阁村名今尚存,在西安市东南浐河西岸等驾坡附近。
唐代封建帝王十分嗜好马球运动。《封氏闻见记》卷六“打球”记载唐景龙年间,在长安城内梨园亭马球场上,唐中宗观看吐蕃马球队与唐代宫廷马球队精彩的比赛,开始是吐蕃马球队打败了唐代宫廷马球队,后来李隆基(时为临淄王)与嗣虢王李邕、驸马杨慎交、武秀等四人亲自上场,李隆基东西驰突,风回电击,所向无敌,击败了吐蕃马球队。唐代皇室对马球场十分讲究,((资治通鉴》卷209载:“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球场。”
唐代盛极一时的马球运动为诗人和艺术家们提供了生动的创作题材。《全唐诗》中蔡孚《打球篇》有“……金锤玉凿千金地,宝杖雕文七宝球。……红鬣锦鬃风碌骥,黄络青丝电紫骝。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自有长鸣须决胜,能驰迅走满先筹”等句子。
唐代马球比赛的基本规则为运动员骑马以球杖击球入对方球门。球用藤竹根或木料制成,直径约8厘米,重量约有100多克。球场长300米,宽100米,两端线中间各设一个宽8米的球门。比赛时双方各有四名队员上场,由中线抛球开始,击进一球得一分,以得分多者为胜。
长安和临潼出土的打马球俑各四骑,马作飞奔状,四蹄腾空,马上人作执杖状,有的弯腰,有的略后仰,均极生动。礼泉出土的有六骑,人均盘着发式,着赤色坎肩,为吐蕃装束,作右手上扬执杖击球状。安徽怀宁县出土的唐马球图铜镜和故官博物院收藏的打马球铜镜以及唐李邕墓出土的壁画马球图都是研究唐代马球运动的重要资料。特别是唐章怀太子李贤墓的这幅沉睡地下一千三百多年的《马球图》出土后,因其珍贵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引起海内外的关注。一直以来,因缺乏资料,而文献记载又过于简略,马球运动的历史始终扑朔迷离。《马球图》的发现,是我国马球运动最早的记录,使人们可以直观形象地领略马球运动的场面和风貌,同时也印证和补充了文献记载的不足。如球杖被称为“月杖”,从画中所见知其长约数尺,是以杖头的形状而得名;球为圆形,大小如拳,涂有颜色;比赛使用的马匹,能“不鞭蹄自疾”,马尾挽结,显然是取法于军马,为便于争夺和方便侧身马后击球而有意为之。
《马球图》在艺术价值方面,也向人们展示了唐代画师高超的艺术造诣和一千三百年前中国已高度发展的绘画艺术水平。整个画面采用了鸟瞰式的散点透视法,通过大视角全景式的描绘,突出表现了击球手策马奔突、争相击球的紧张场面,同时与一旁立马观战及远处山峦间策马驰骋的数骑人马,以及静静矗立的五棵参天大树和嶙峋巨石,形成了动与静、近与远、大与小等对比鲜明的画面。整幅《马球图》气势逼人,造型生动,无论是人还是马,都逼真传神,人物与马协调,树石以及山坡的布局恰到好处,具有极高的艺术表现力。
中国奥林匹克委员会在洛杉矶第二十三届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把一幅复制的《唐人马球图》作为珍贵的礼品赠送给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整个画面古朴典雅,气势宏大,蔚为壮观的大唐马球竞赛场面尽现人们面前。
永泰公主墓的《九宫女图》
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唐代壁画珍品馆中,珍藏了唐永泰公主墓中的《九宫女》壁画真迹。
永泰公主(684-701),名仙蕙,字秾辉,中宗李显第七女,高宗李治和武则天之孙女,死于大足元年(701),年仅17岁。神龙二年(706)与其夫婿武延基合葬时由洛阳迁回,陪葬于乾陵。1960年对此墓进行了考古发掘。墓全长87.5米,由墓道、天井、甬道和前后墓室组成,从墓道至后室,四壁和顶部都绘满了壁画,有表示等级和仪仗的阙楼图、列戟图、马夫、云鹤,墓后室穹顶上绘有日月星辰的天象图,内容丰富,色泽鲜艳。尤其是在前室东壁有两幅相对的宫女图。在宏伟宫殿的人字形影作木构斗拱之下的南边绘有一幅高168厘米、宽188厘米的绘画,描绘了九位风姿绰约的宫女,她们是唐代绘画中的标准美人。
这幅埋藏地下千余年不为人知的壁画表现了公元8世纪初的一个夏令之夜,九位盛妆的官女持杯捧盘前去侍奉主人的生活场景。左起第一位宫女头梳高髻,丰容端庄,身着白色窄袖衫,外套红色半臂,肩披绿色披帛,下穿绛色长裙,脚穿云头履,双臂交叉于胸前,眉目传情,好像是和迎面而来的人会心示意。从她雍容自若的神态,高耸的发髻,和她在画面中所处的位置以及未持器物来看,应是这些官女们的首领,即女官。在她身后跟随的八位宫女,分别手持不同器具,服饰有别,神情各异,表明了有不同的分工。紧随其后的宫女,梳螺髻,着白衫,绿裙,肩披绛紫披帛,左手盘绕披帛一角,右手托一敞口盘,回首顾盼,嫣然微笑,似在招呼后面的姐妹们。在她对面的侧身宫女,头梳螺髻,双手托着方形奁,身子前倾姿态婀娜,委婉动人。在第二人站立者的身后,是一位头饰丫髻的官女,蛾眉凤眼,直鼻小口,神情委婉,上穿圆领红衫,外着翻领右衽长袍,作胡服装扮,双手捧一带有红色火苗的高脚烛台,表明夜幕已经降临。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官女着红衣,黄裙,肩绕绿巾,左手执长柄红色团扇,第六位宫女身居画面中央,与前后人物稍有距离,应是宫廷画师着力描绘和要表现的人物。她头梳螺髻,弯眉朱唇,头微前倾,神态专注,折腹挺腰,上着朱色窄袖衫,肩绕白色披帛,在绿色的曳地长裙腰间一侧,系有绶带,身子呈s形曲线站立姿态,双手捧着高足玻璃杯,盏中的琼浆似在摇荡。玻璃杯大口深腹,下有喇叭足,其式样与西安郊区隋唐墓出土的高足玻璃杯相似,专家们认为,此杯是西方罗马玻璃的常见器形。我国古代玻璃的生产明显滞后,隋唐时期玻璃器皿还有赖于进口,史书中也有中亚一带曾为唐朝廷进贡玻璃的记载,唐人视玻璃器比金银器还要珍贵,是仅供少数上层统治者享用的奢侈品,却反映了当时的真实生活。捧杯宫女表情恬静矜持,风雅娇贵,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稚气和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这在唐代绘画中正是标准美人,也体现了当时崇尚的秀丽而丰满、华贵而艳媚的女子风尚。
在捧杯官女之后,是两位窄袖的黄衣女子,分别肩披红、绿披帛,各持长柄如意和拂尘。站在最后边的一位戴幞头,着圆领长袍,紧口竖条波斯裤,足穿线鞋,手捧包袱,为一男装侍女。这种女扮男装的装束在当时确曾风靡一时。
这幅《九宫女图》,将神秘的唐代贵族生活的帷幕掀开了一角,表现出一千三百多年前宫廷生活的真实情景。
由于唐墓壁画是在厚度仅有0.21.5厘米的麦草泥和石灰泥墙面上绘制的,时隔千年,出土后极易风化,地仗层疏松、脆弱,稳固性差,容易脱落,不易搬动;绘制壁画所使用的颜料也因温湿度的变化和过度的光照而色彩褪变,因此,唐墓壁画与青铜器、陶俑、金银器等比较,更为娇贵。由于保存和展示的条件所限,一般观众很难看到唐墓壁画真迹,只是作为外交的特殊礼遇接待少数贵宾和专家。陕西省自1952年揭取第一批唐墓壁画以来,由于不具备公开展出的条件,只能采取临摹的方式来宣传和展览壁画。
一次,来自日本《朝日新闻》社美术编辑部的一位负责人在观看了永泰公主墓的这幅《九宫女图》之后,指着身居画面正中的捧杯宫女郑重地说:“这是中国古代的第一美人。”而一位研究古玻璃的美国专家,为了亲眼观察《宫女图》真迹,曾专程来西安三次,才如愿以偿。
2000年3月,在唐墓壁画与唐代中日文化交流国际学术演讲会上,来自日本的文学博士上原和先生说,25年前的1976年11月4日,作为日本美术家访中团的一员,最令他难忘的是初次来西安参观了期待已久的永泰公主墓的壁画,特别是《九宫女图》中宫女所执团扇、拂尘、蜡烛、如意等物与日本奈良高松冢古坟壁画中侍女所持器物类似,说明了当时日中两国的文化交流和密切关系。他说,关于高松冢古坟的共识年代,最能够比较的应属永泰公主墓的壁画了。
永泰公主墓是夫妇合葬墓,按理说,棺椁里应有男女两副尸骨。但因墓室被盗和千余年来地下水浸蚀,骨骼已残缺不全,发掘后的永泰公主墓,只发现有少量零散的尸骨。经鉴定,除了武延基的部分骨骼外,属于永泰公主的只有十一块骨盆碎片。
对于永泰公主之死因,有皇后逼其自杀和分娩难产所致两种不同的说法,所以在该墓发掘后不久,陕西省文管会就将墓中出土的骨骼交西安医学院进行复原鉴定。专家们经过识别、拼对,嵌复成一块仅有四分之三的左髋骨,并在查对三十具女性骨盆,参考有关中国女性骨盆解剖学和妇产科学资料的基础上,首先用纤维泥修补缺失部分,然后复原了完整的骨盆。经测量鉴定,永泰公主骨盆各部位较之同龄女性骨盆狭小,医学家由此得出难产之死的结论,但史学界许多学者对此仍不认可。2009年,我陪同一位研究DNA的美国科学家参观馆藏壁画真迹库。他看到1960年拍摄的发掘、揭取和保护永泰公主墓的工作照片时,问我在永泰公主墓棺椁里是否保留有毛发和骨骼,并说通过现代科技手段可以破解永泰公主死亡之谜。但遗憾的是,这些尸骨连同鉴定的结果在“文革”期间全部丢失了。
(责任编辑: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