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军 LUO Jun南京工业大学,南京 211816 (Nanjing Tech University,211816 Nanjing)
05传统设计思维的价值指向与原则*
罗军 LUO Jun
南京工业大学,南京 211816 (Nanjing Tech University,211816 Nanjing)
价值取向是理想化的实践评价标准。在传统器具设计中,设计思维分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两方面。内在价值始终以功能为指向,表现为“器以象制”,这一点同西方“形式随功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通过对“形式随功能”的再思考,认为“功能”并非恒常,认识功能与认识行为有直接关系。设计思维将所有的“行”纳入思考,尤其把利于“行为”作为设计的原则与出发点。
设计思维;价值指向;形式;功能;行动
一般来说,“价值”在意义上等同于好的、合适的、值得的、有意义的。以往大多数理论研究认为,传统设计中的“设计思维”含量较低。而本文认为,传统设计不仅存在“设计思维”,而且存在价值含量。
在小农经济背景下,设计思维的价值分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两方面。内在价值包括:材料与技术、功能与形式、结构与装饰。外在价值包括:文化观念、社会舆论等影响。而原则,则成为设计思维考虑价值问题的前提和基础。
设计制造由于涉及自然资源的索取开发,以及对材料性能、制法与功能实现等要素进行的综合规划,所以,运用设计思维也就相应地受到内外在价值与原则的影响。
“器以象制”是范仲淹用来赞美筒车的一句话:“器以象制,水以轮济,假一毂汲引之利,为万顷生成之惠,扬清激浊,诚运转而有时,救患分灾,幸周旋于当世,……”[1]336
“器,皿也”(《说文解字》),引申为“某一方面的才能或功能”。所谓“象”即“形象”;“制”即“制作”。
这是说,筒车应依据水流急缓和地势进行功能设计,以求达到疏浚与灌溉的目的。战国的都江堰、郑国渠,到宋元的水磨、水碾,都是利用了水势的落差的特点而制成的。
唐宋以后,翻车和筒车得到了广泛运用。但人们对于筒车的评价却比翻车要高得多,原因是翻车需用人力,而筒车完全是一种以水流作动力,昼夜不停车水灌田的工具,功效很高。有诗云:“水能利物,轮乃曲成。升降满农夫之用,低徊随匠氏之程。始崩腾以电散,俄宛转以风生。虽破浪于川湄,善行无迹;既斡流于波面,终夜有声。”[2]“江南水轮不借人,智者创物真大巧”,舆论更是把创造筒车的人抬高到“智者”的地位①。
筒车获得的社会认同,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小农经济下工具的价值观。当时一般的社会看法,是认为筒车的功能就决定了它的外观形式。范仲淹又在《制器尚象赋》中表达了同样的观念:“当制器而何本,实尚象以为先”[1]358。“器”必须依附在“象”上,“象”既是指外观形式,又包括对内在功能的确认。“器以象制”,就是功能要依靠一种节约合理的形式来体现,这是一条重要的制造原则。
“形式随功能”,是19世纪美国建筑师路易斯·沙利文(Louis Sullivan)提出的观点。“形式随功能”反映出人与环境的关系对人的行动和思维方式的影响,由于这个口号在相当程度上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并提出了解决方案,以至于相当长的时期都受到设计界的追捧,到20世纪60年代更是发展到黄金期。从实用器物的本质而言,“形式随功能”是基本的设计原则。
然而,重功能的思想,并不是西方人所独有的。早在先秦,这一思想就已经成为设计的出发点了。例如,墨子主张“先质而后文”,以“尚同”、“节用”作为“质”的价值标准。韩非也是从功用的角度,提出“玉卮无当贵而无用”。孔子则主张“文质彬彬”,即要求内容和形式的统一,这同“形式追随功能”之后的包豪斯(Bauhaus)强调“艺术与技术的新统一”,其设计原则是不谋而合的。
“器以象制”和“形式随功能”,虽语境不同,但传达了共同的语义,那就是“器”是借助“象”来表达的,功能与形态一致,利于使用和发挥功能即是有价值。
如果说,“形式随功能”反映了人们在应对物资短缺、人口、环境等各方面矛盾做出的对策,具有合理务实的意义的话,那么接下来功能主义则发展到了极端。
德国章鱼设计(Octopus Design)公司设计的一款水阀(见图1),是当代“极少主义”设计的典型。就其设计主旨而言,实际上没有超过“器以象制”的范畴。它包括一个单臂开关和一个圆盘型的导水面,单臂向上推动,黑色橡胶垫被提起,释放水流;反之单臂向下,水流则被关闭。设计者声称,该设计力图传达给使用者对水源的理解和使用的舒适感。不过,就其产品形式而言,它似乎与历史上任何一只水阀没有形式上的联系,其产品的理解与识别性在无形中被压制了,它的实际认同感是值得怀疑的。
图1 德国章鱼设计(Octopus Design)公司设计的水阀②
随着“形随结构-结构随材料-材料随科技”、“形式服从情感”等设计思潮的出现,设计思维的指向性也发生着变化,功能因素是设计首要考虑的因素正变得不确定起来。
出于研究的需要,我们可以孤立地分解设计思维过程,指出一个具体的设计过程中思维是如何按照规律实现其目标的,但这样解释过于片面。举例来说,三代青铜礼器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丧失了作为盛放祭品的功能与意义,只剩下其形式与装饰的作用。或许是因为它积淀的信息,人们依然或仿造或收藏它,不过,这已经明显不是它原有的功能了。由此可见,实用器物的功能并非恒定不变。
“箱子”这种基本的容器造型,可以与许多使用功能联系起来:装上车轮就成为车厢,加上竹竿、木棍就成了轿、舆或辇。《隋书·礼仪制》载:“今辇制像轺车而不施轮,用人荷之。”即是说明“辇”是一种使用人力抬扛的“箱子”。
《梦溪笔谈》转《木经》载:“阶级有峻、平、慢三等,宫中则以御辇为法:凡自下而登,前竿垂尽臂,后竿展尽臂为峻道;前竿平肘,后竿平肩,为慢道;前竿垂手,后竿平肩,为平道。”[3]
这是说皇宫里台阶的高度,是按照御用坐轿的抬法为标准而制定的。大体是,从下面上台阶,抬前杆的人要垂下胳膊抬,抬后杆的人要举起胳膊抬,这是峻道(坡面与地面夹角大);抬前杆的人要平着肘抬,抬后杆的人要平着肩抬,这是慢道;抬前杆的人要垂着手抬,抬后杆的人要平着肩抬,这是平道。
按平辇需12人计算,其中前2人为前竿,末后2人为后竿。以最前者与最后者荷辇的姿势相联系,以人体关节位置作为比较的尺度,作分区分阶段峻、平、慢的依据。
《宋史》记载,“御辇”有3~7种制度,且各辇所需抬举人数多寡不一,因而具有相对不同的造型。各级辇配备人数如下:大辇,六十四人;芳亭辇,主辇一百二十人;凤辇,主辇八十人;逍遥辇,辇官十二人;平辇,辇官十二人。另有两种辇,形式乃仿上述造,唯尺寸不同,七宝辇“比附大辇、平辇制度为之”、小舆“制如凤辇而小”③。
如果进一步从与“箱子”有关的一系列组合、分离、改进的造型关系来看:没有轮的“车”,用人抬着走,便是辇;轮与辇组合便形成人力两轮车;改变车辆动力后就形成了畜力车,减去一个轮子以人力推之便是独轮车……如此还可演变更多。
当代设计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今天使用的锤子与史前人类的石锤在基本造型上是相类似的,这是因为基于人类生理构造的相同,我们同史前人类都沿袭了这种同样的行为方式,我们甚至可以下定论,这类工具有相同的造型。
虽然锤子的基本形都相似,但它们的使用环境与使用行为各不相同。比如,压实地砖地板之类的锤子,既要有重量又强调质地弹性,就不会过分地要求锤子自身的重量,还有些修理维护仪器的锤子,制造特别轻巧。
因此,仅用“形式随功能”来解释适应各种功能的造型依据并不够全面。我们需要通过对设计思维方式的研究,来丰富发展“形式随功能”的内涵,进一步解释设计思维是怎样认识使用功能的。
器具造型的演变,与设计思维对行为的联想有关。如果说“形式随行动”,也就是说从行动当中了解功能,这个“行动”可代表很多方面的内容。“行动”也可指人的行动。比如,人四肢的行动,特别是手的动作与操作,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常用动作,设计思维就是需要把人的行动和造型联系起来。
就“捏”、“抟”、“提”、“拎”、“端”、“倒”等手的动作来说,人类在新石器时代的实践,就已十分成熟。陶罐就是对手形的物质化——陶罐反映的是作环状的手掌。随着人的行为能力的加强,动作的日益复杂化也带来了造型设计的多样化。
根据对人肢体动作的观察,从新石器时代出现的陶碗(钵)的造形基础上,又可变化出其他更多的容器,钵+单足→豆,碗+耳→杯,碗+高圈足→簋,等等。这样的例子,在器皿的造型演变的历史过程中,可说是相当丰富的。
与人的行动直接相关的器物,都表明了这种关系。以碗的设计为例,人单手拿碗的动作,要求碗的高度不能超过拇指和其余四指所能钳住的尺寸,所以大多数的碗,它的高和口径的尺寸大致为7.8∶16.8∶5.4(cm);唐代的碗其尺寸在5.8∶14∶5.1 (cm) ;宋代的碗大致为7∶16∶6(cm);它们的尺寸大多在5~7∶10~16∶5~7 (cm)之间。碗的口径与高度比例为2∶1,这个基本尺寸是适合于手掌范围的。
以唐宋古琴为例(见图2),弹拨时琴高一端(岳山)在人右手,低一端(琴尾)在人左手,相应右手技法以发力弹拨为主,掰、托、抹、挑、勾剔、打、摘、轮等,因此它的外观设计也必须以右手一端为重心,右侧弦距宽,需做隆起状,这样相对靠近手臂挥动幅度范围内便于发力。相反,左手技法以轻按抚弦为主,无须太多用力,琴体势必低平,与手臂较远。
图2 唐宋古琴形制与各部分名称④
曾侯乙墓的十弦琴(见图3),总长度67cm,略小于双臂自由舒展的范围,而厚度达到11cm(无左低右高之落差),显然与此时弹拨技法还依赖双手发力有关。而唐宋琴长度大多为120cm左右,这个长度与双臂完全伸展等于人体总长相比还是比较舒展的。可以想见,琴的造型与上肢行为关系极大。
图3 曾侯乙墓的十弦琴④
“行”的范围,还包括各种综合力量之“行”。如果我们把辇、车、独轮车、帆车,视为车制发展中的一系列组合、分离、改进的关系来看,用人抬着走的“座架”便是辇,便是适应了人之“行”;轮与辇组合便形成人力两轮车,改变动力后就形成了畜力车,减去其中一个轮子以人力推之便是独轮车,便是分别适应了人畜之“行”;轮子与帆船组合形成“车船”,两轮车与帆船组合又形成了帆车,则是分别适应了水与风之“行”。
综上所述,传统设计思维往往要考虑到所有的“行”,而不单单是指器物之“形”,它突出地反映设计思维是以实现功能为价值指向,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以自然之“行”为参照物,“器以象制”。二是以人之“行”为参照物,把功能与行为结合起来加以考虑,“形随行”,这也是现代造物设计所反复强调的目标。三是为功能采取一种节约合理的形式,这是小农经济下一条重要的设计制造原则。
注释
① 参见:李处权.崧庵集:上[A]//李之鼎.宋人集:甲编.民国江西南城李氏宜秋馆,1927.
②图 1来源:http://www.hansa.de/produkte/ uebersicht/badarmaturen/hansaedition/ hansamurano.html.
③ 参见:中华书局编辑部.二十四史宋史•志第一百二•舆服一[M].北京:中华书局,2000:4625.
④ 图2、图3来源:郑珉中所著《唐琴:九宵环佩》、《宋宣和乐府所藏春雷琴考析》、《七弦琴原始阶段初探》三文的插图,分别载于《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4期,1993年第2期,199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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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范能濬.范仲淹全集:上[M].薛正興,校点.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2]陈廷章.水轮赋[A]//詹子庆,田泽滨.中国古代史: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6:746.
[3]沈括.梦溪笔谈[M].沈文凡,张德恒,注评.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254.
(责任编辑 孙玉萍)
Study on the Value and Principles of Traditional Design Thinking
Value is the idealized criteria for of practice evaluation. In the conventional appliance design, design thinking is divided into intrinsic value and external value. The intrinsic value always points to function, manifested as “shape follows function”, which does not have material difference with Western "form follows function". By rethinking "form follows function", it is concluded that "function" is not constant, and cognitive function is directly related to cognitive behavior. Design thinking takes all the "behaviors" into consideration, and particularly, taking in favor of the "act" as the starting point and the principles of design.
design thinking;value orientation;form;function;action
J0-03
A
10.3963/j.issn.2095-0705.2016.01.005(0022-04)
2016-01-11
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4YJC760041)。
罗军,博士,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