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三箭

刘爱平

光一生恋权贪位，但毕竟没有觊觎龙袍，不过，一个家族专权到了极致，必定会畸形膨胀，这就意味着质变将会不可抗拒地发生。也就是说，霍光不敢龙袍加身，却无法阻挡其家族对龙榻的垂涎。因此，在他死去后不久，霍氏家族终于还是向皇权伸出了黑手。可悲的是，一个曾经不可一世、辉煌至极的家族也就随之灰飞烟灭了。

有人说，毁掉这个家族的是一个女人，霍光之妻霍显。此话不错，她确实是这场崩塌之祸中的直接推手。

关于霍显的记载，史料有限，只能从相关人物的传记中看到只言片语，但这并不影响后世人对这个女人的一种基本判断。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姓氏，随夫而姓，这就可以推断，她并非豪门出生，而且极有可能是霍光发达之前的旧好，或者原本就只是霍家的一个奴婢，或因貌美而获霍光宠爱，或懂风情而令霍光垂青。假如这一设想成立，这个女人一生中的种种疯狂之举，就容易从逻辑上找到依据。试想，一旦人从地狱进了天堂，还愿意从天堂回到地狱吗？所以，她使出再阴损、再毒辣的手段便一点也不奇怪。

霍光还活着时，这个女人就开始疯狂了。她玩的都是大手笔，大动作，大对象，而且招招狠毒。她第一支毒箭射向的是皇后许平君。为什么选择的是皇后？这需要追述一段过往。

当年，霍光奉旨扶孤，辅佐年仅八岁的昭帝，可惜刚到归政之年，却不幸英年早逝，因无子嗣，朝廷只得迎立武帝之孙刘贺为帝。但此人只在位27天，就被霍光以“荒淫无度”废黜出局，于是，汉武帝曾孙刘病已得以上位，史称宣帝。如此结局，霍光是动过一番心思的，因为刘病已是卫太后之曾孙，卫太后是霍去病的小姨，而霍去病又与霍光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此推算开去，刘病已就与霍光沾亲带故。这还不是关键所在。自祖父祖母在“巫蛊之祸”中自杀后，刘病已就一直在民间流浪，此次突然登基，兴奋之下岂能对霍光不感恩戴德！而事实也是如此。宣帝继位之后，霍光一如继往，大权独揽，唯我独尊，集荣耀与权势于一身。依理而言，霍家该知足了。

可是，霍光知足，并不意味霍显满意，这个欲壑难填的女人，一心盘算的是，外孙女上官做了太后之后，再让小女儿霍成君做皇后，以便永久延续霍氏家族的那份至高无上的尊贵。

但是，宣帝却在此事上表现出了不肯迁让的固执，因为他流落民间时，已娶许平君为妻，他不能在做了皇帝之后行绝情之事。可是，霍光的权势又令他胆怯不已（他能废刘贺，也能废宣帝），他只得以下诏寻找自己在民间时用过的一把宝剑之事，来暗示自己不忘旧情。事情到了这种田地，霍光只好作罢，立许平君做了皇后。

问题是，霍显不高兴了。没有他老公霍光做主，你刘病已这辈子恐怕就是一个凡夫俗子村野山民。你不知感恩就休怪我无情了。于是一个毒死许皇后的计划就在这个女人的脑海里形成并得以顺利完成：她收买一个皇室女医，在许皇后分娩时，下毒将她杀死了。可怜皇后，刚苦尽甘来，便驾鹤西去。宣帝大悲大怒，只想杀个太医出口恶气，而知道内情的霍光却以杀太医有损人德为由，将此事不了了之。

一年之后，霍显的小女儿霍成君就如愿以偿做了皇后。

霍光托管皇权，如此大恶之事，竟是轻易化解，这就给了霍显这个女人更大的胆量。霍光死后不久，霍显就射出了第二支毒箭。这次她瞄准的猎物又上了一个层次，皇太子是也。事因是宣帝立许太后之子刘奭做了太子，霍显闻讯，血脉喷张，她一心想的是做下任皇帝的姥姥，如此，岂不是美梦破灭？羞辱难当之下，她便又故伎重演、恶事再来，唆使小女儿霍后对太子下毒。霍后亦不是善者，自做了太后，骄纵奢靡，颐指气使，自然也吞不下这枚苦果。此刻，两恶相遇，一拍即合，于是，裹着毒汁的膳食就一次复一次地送进了太子府。只是太子乳母恪尽职守，有食先尝，防护无疏，霍氏母女的阴谋才得以流产。

此时的霍氏家族，虽然死了霍光，但势力依然强大，其儿孙之力，足以颠覆朝廷。宣帝心知肚明，自然不敢贸然而动，只能对这个家族的权力开始逐渐限制和削减。假如此时，霍显这个女人好自为之，依旧可以沐浴于荣华富贵之中。但是，这个开始腐朽的家族，已经无法停止溃烂了。皇帝的权力紧收和朝廷新生力量的崛起，又让他们有如惊弓之鸟。此时的霍显，虽大兴土木，纵情男色，但还是感受到了危机来袭，便将当年毒死许太后之事告知了儿子们。听者皆惊，人人惶恐，如皇帝知晓了内情，霍家岂不玩完？霍显这个女人恐怕要的就是這一刺激效果，于是，她便射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三支、也是最后一支毒箭。此次靶标又上了一个台阶，皇帝是也。他们的计划也算周密：让外孙女上官太后出面，以宴请宣帝外婆为由，诱来丞相一干人以杀之，然后废黜宣帝，立霍光之子霍禹为帝。可惜的是，计划泄露，再遭挫败，几千户人等，悉数被抄斩，热闹喧嚣了几十年的霍氏家族，从此凄凉谢幕。

于是有人说，是霍显的三箭，射落了一个华丽家族。其实，这个女人不过就是家庭妇女，她之所以“贵”，是因为霍光，她之所以“狂”，还是因为霍光。假如霍光监国20年，严于治国而不疏于治家，能像赵国大将李奢那样管束子孙；假如霍显当年知晓霍显毒杀许后后，不纵容包庇，能像同朝为官的王莾那样大义灭亲；假如霍光不广置私党，把皇权当私权，能像前朝的张良一样激流勇退；那么，他穷尽一生垒筑起的霍家基业，岂会在他死去仅三年后就轰然崩塌？相反，他将会作为汉代的周公，受后世者的景仰与推崇。

可是，历史拒绝“假如”，霍氏家族毁于一旦，霍显是推手，霍光则是祸首。

如此，也就给了后世者一个启示，当权势失去监管时，唯“克己”，唯“三省其身”，方可达到无敌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