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从9月7日开始,“99公益日”互联网筹款在微博、微信上刷屏。稍早时间,多位公益组织人士均提到一个共同的感受;公益组织想公开募款并不容易,尤其不知名的公益组织更是难上加难。本文试图通过张明琪的筹款困境来呈现草根NGO募款现状,希冀社会各界能关注到这些志在解决社会问题的小微公益组织的发展,为它们提供有力支持。
大家乐意做小而安全的公益项目,因为花钱少、见效快。而那些与民生深切相关且位于偏远地区的公益项目,因落地实施困难、风险大、周期长、花费大、见效慢,易被人冷落。
李坤曈
4560元的筹款目标,半年过去还差3222元。这是青海彩门公益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副秘书长张明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2016年4月初,已经为“藏区经典阅读公益项目”奔波近一个月的张明琪因为找不到公募资质挂靠,不得不试着在自己的微信和微博上发布了众筹消息,“筹款金额不高,但效果却不理想”。包括为藏区孩子们募集的教材和教具也迟迟没有着落。
为了消除网民疑虑,张明琪实时公示善款接收和使用情况。即便如此,参与这项众筹的网民仍会怀疑“善款到底是不是一对一全部使用到了孩子们身上了”,这让曾在青海省达日县教育局工作的张明琪感到无奈而委屈。他知道,没有官方公益平台的支持,单凭个人影响力,要说服打动这些经历环境各异的助捐人实在有些难。
众筹文案上线一个月,张明琪只筹到了1338元。
遇到同样尴尬的,还有曾经和张明琪有过交集的两位资深媒体公益人。一位曾经为云南的生态环境保护倾己所有,另一位则长年骑行在中国最贫困的山区腹地,3年来用自己的积蓄救助了一批又一批大凉山彝族的儿童。他们都有着士子情怀,却都困顿于持续资金的筹措无门。
就像硬币的两面,公益募资的故事也并不总是伤情和无奈。2016年初,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副秘书长杭宇通过腾讯乐捐平台策划发起的“解青海孩子们的燃煤之急——青海燃煤补充计划”取得了空前成功。当青海互助县南门峡13所学校的2125名学生在青藏高原的漫天风雪中迎来真正的“雪中送炭”时,离项目前期实地考察和发起,只有短短不到2个月时间。而在有限的募集时间里,共有64167人和2711个共捐体通过腾讯公益平台捐资逾30万。
互联网公益的资金流向是受强势公益资源吸引的。注意到这一点是有趣的,也是令人担忧的。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杨团曾受费孝通先生“差序格局”理论启发做过一张图。党和政府是中心。其外围逐一环绕着六个圈层:第一圈层是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的八大群团,以及红会、残联等免予社团登记的组织;第二圈层是公益性事业单位,大部分登记了事业法人;第三圈层是青基会、儿基会、扶贫基金会等“中国”字头的基金会,一般都有政府或工、青、妇等机构背景正式登记注册,总数约4044家;第四圈层是没有这些背景但正式登记注册了的民间组织,大约六十多万家;第五圈层是没有正式注册登记但有组织形态的民间组织;最外圈完全向社会发散,是群众自发、自组织的既没有登记注册也没有组织形态的松散组织或个体微网社区。离中心越近的圈层与官方背景关系越近,公益资源和基础条件越扎实;反之关系越远,资源和基础配置越薄弱,但社会面越广、自主意识越强。
没有资源支持的公益是乌托邦。资源分配一旦过度中心化,则会引来变革。“郭美美事件”让围绕公益资源竞争和分配的行业症结成为社会焦点,也同时把互联网去中心化的新公益模式推至台前。
从理论上说,互联网公益首先强调的是开放、包容和协同。它的本质是希望打破传统公益模式要素资源向上集中,让少数人享受“繁荣”的规则。自下而上提供民生改良需求,自上而下创造全社会公益资源协同利用的生态环境,把更多的社会性问题包容到开放的公益财富中来,加快解决时效,成为国家公共财政之外社会改良的另一条有效管道。也正因为有此本质,才让互联网公益低成本和大规模分发的市场特性透出“社会情怀”,具有公益价值。
既是如此,那么互联网公益应该可以接棒传统公益,实现资源和善款按需分配。
“拿到资源和资金太难了!我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不停给基金会和互联网筹款平台的负责人打电话,还是没谈成。”张明琪说,民间带动的公益需求现在越来越多,公益资源也就越来越金贵,特别是资金和流量,想要的人太多了,从这两年“99公益日”筹款场面火爆就可见一斑。
那么,资金和流量到底去哪了?一个线索是互联网公益平台和公募基金会各自的年报数字:2015年,腾讯公益平台互联网募款总额5.4亿元,儿慈会募款即占其中的18.5%,近1亿元;阿里巴巴集团下属互联网公益平台,全年募款总额约为4亿元,中国扶贫基金会募得其中的7000万元。
以众筹网、淘宝、京东、苏宁等4家奖励型公益众筹平台调研为基础的《2015年中国公益众筹发展报告》,提供了另一些线索。
2015年,近700个公益团队或个人通过报告中的5家众筹渠道为公益项目筹款。共有873个公益项目众筹成功,筹资额3432.7万元,获得约60万人次支持。从项目发起数量看,基金会为158件,草根组织为236件。从众筹成功率看,基金会平均有2.9个项目众筹成功,成功率最高。从筹款总额看,基金会独占其中的32%,筹得近1100万元,仍是最高;草根组织筹款总额549万元,是基金会的1/2;从支持人次看,由基金会发起筹款的成功项目平均支持人次达到28.8万,占比48%,再次最高;而草根组织发起项目平均获得的支持为9.6万人次,仅相当于基金会的1/3。
人气旺,吸金度高,众筹平台的服务就出现了向基金会一边倒。除众筹网一家是以服务草根公益组织和个人为主外,其余4家全部是以服务基金会或基金会加企业公益项目为主。
综合这些线索我们发现,通过网络公募来的社会性资金并非众望所归地实现了下行普惠和高效改良社会民生问题的开放配置,而是在通过互联网+平台快速集聚后,绝大部分向上集中,流向了第一、二、三圈层中的大型公募基金会和基金会发起项目。这是为什么呢?
“垄断、再分配、持续吸引更多优质资源产生追逐和黏性。”一位微公益服务商这样总结自己的商业模式。靠不断聚合的影响力资源,装进越来越多的需求群体和社会资本;用最快速度最大化获取流量资源;通过这些特殊资源的再分配,吸引更多优质要素资源趋之若鹜。在他看来,资质、流量、征信都将会是被互联网技术加速放大的特殊权利。
“公益其实也是一个市场。”媒体公益人@一腔热血说,“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大家都乐意做小而安全的项目,花钱少、效果好。但那些长期存在于民生深处急需社会关注和解决的项目反倒成了资源盲区,比如:贫困地区未成年儿童用工和女童性侵保护项目,少数民族地区特殊病防治项目等等,条件艰苦、风险大、周期长、花费大,各种公益资源都很难跟上,筹款也特别难。
一位朋友告诉张明琪:互联网本身就是注意力经济,内容、服务对象、自有粉丝群都是流量竞争的关键。他的项目如果品牌效应没有建立起来,就很难在数以万计的项目中脱颖而出,得到公募基金会、互联网平台和捐赠方的支持。
“信任,是首要问题。”无锡山区致远微爱公益发展中心负责人王坤桥说。她和张明琪分处一南一北,但在谈到不久前一宗被山寨公益组织网募骗捐40万事件带来的信用危机时有着同样的感慨——依托资信良好的公募基金会,可以让草根公益少走很多弯路。募捐发起和信息披露的随意性,互联网平台利用监管的规范性,这些会直接导致信用危机的因素都能很好地避免。“但是,我会优先选择本地的公募基金会合作。门槛合适,接纳快,也更容易建立信任。”王坤桥特别强调。
先“找”钱,还是先要合法身份?这个乍看有点萌的问题,对于一大批地方特别是老少边穷地区的草根公益人来说,如同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无解。没有挂靠主管单位和合法身份,就不能开放利用社会公益资源,更不能公开募集;但是没有钱,“3万元以上注册资金”就无从谈起。
(作者为ZTE中兴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