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广-文
喧嚣世界的宁静追寻—从安徽博物院藏清代桌屏说起
王宇广-文
安徽博物院藏有同样大小的两件清代嵌螺钿桌屏(见图1、图2)。桌屏高25.2厘米,宽19.5厘米,屏芯与底座连为整体,采用嵌螺钿装饰技艺。嵌螺钿,又称螺填,是明清时期常见的一种髹漆工艺。选取各种贝壳色泽光华最佳的部位,分层剥离,按图形裁制后镶嵌于木、漆器之上作为装饰。这两件桌屏在正面的边框上均装饰云蝠纹,在屏心装饰山水人物图:其中一幅大石斜兀,翠竹丛生,苍劲挺拔;石山上楼阁半现,檐角上勾;河岸边植物茂盛,亭子依水而立;远处水波粼粼,光泛五彩,有二人在岸上相顾而谈,与景致融为一体。
桌屏又称砚屏,是摆放在桌面上的小型屏风。既能为砚台遮风障尘,又能作为陈设的艺术品为文人书房增添一抹雅趣。桌屏在宋代便已出现,《洞天清禄集·砚屏辨》有“自东坡、山谷始作砚屏”的记载。事实上,比苏轼稍早,好金石之学的欧阳修就已经是一位桌屏的收藏家。
图1
宋人有云:“屏风,所以障风,亦所以隔形者也。”其实,屏风的作用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大。正如论者所言,密不透风的门显然比屏风更有实用价值。之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为“屏风是一件特别的物”,其特别之处在于,屏风并不仅仅是用来观赏的艺术品,也不是很实用的家具,而是礼仪场合的象征符号,一出场“就处于政治象征工具的核心位置”。[1]
图2
屏风历史悠久,《长物志·几榻》有“屏风之制最古”的说法,《物源》中亦有“禹作屏”的记载。事实上,屏风的产生时间可能还要早,因为“在人类社会中,自从有了盖房子的活动起,就有了做家具的活动”。[2]在漫长的历史中,屏风是怎样演变的,因缺少必要的文字记载和实物遗存不得而知。但是,当有文字记载的时候,屏风已经与王权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不可僭越的象征符号。《周礼》中有“王大旅上帝,则张毡案,设皇邸”“凡大朝觐、大飨射,凡封国、命诸侯,王位设黼依,依前南乡”“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扆,南向而立”的记载,其中的“皇邸”“黼依”“斧扆”皆是先秦时对屏风的称呼。[3]
在阶级社会,所有物品皆有阶级属性,且等级森严,不容僭越。在周朝,屏风只限于“界框”天子一人,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与尊严。当秦朝使用“屏风”之名时,就被清代学者王先谦指责“蔑古法,不合古制”[4]。周以后,“礼崩乐坏”,屏风不再为天子的专属之物,但正如《盐铁论·散不足》中所说,“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的屏风仍然局限于上层社会,被王公贵族用来彰显权利、地位和身份。也就是说,在阶级社会,屏风主要是作为一种权利的符号而存在的,虽然后来使用范围有所扩大,但统治阶级之外的人仍然是不允许使用的,至少是不符合礼仪的。
唐宋时期,随着科举制度的推行,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人开始走上国家政治中心,引导社会的意识形态和审美趣味。“文人屏”正是在这种社会大环境下应运而生。文人屏和文人画一样,都指向“文人”,但是,要下一个清晰的定义却又是困难的。有研究者认为,屏风至少和“文人”有以下三个关系:一,屏风的接受主体是社会身份之外的“文人”;二,屏风处于一个私人空间,或者是文学想象中的“私人领域”;三,作为一种书写场域的屏风,上面的内容是文人趣味的符号。[5]
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文人总是与士大夫紧密联系在一起。虽然多数文人总是希望成为士大夫,而士大夫往往也是文人,但是,二者并不是相等的。文人是读书人的自我心理认同,而士大夫则是社会地位所赋予的角色。集文人与士大夫于一身的政府官员,往往因为身份的两重性而发生自我认知矛盾。作为文人,他们的趣味与在朝为官的身份有一种天然的疏离,受儒家经典影响的读书人,总是有“山水之志”的追求,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向往;然而,士大夫的社会身份又要求他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两重身份的叠加使文人士大夫遭遇“进亦忧,退亦忧”的矛盾境地。自从平民阶层的读书人通过科举成为国家治理的主体以后,屏风的意义就与权力渐行渐远,在文人士大夫的影响下,屏风多了一重“追寻自我”的意义。“屏风从中唐的白居易到北宋末年,是‘文人化’时期,或者说是‘个人化’时期,它开始参与到文人的私人生活中,成为他们最钟爱的伴侣。”[6]
桌屏属于文人屏的一种,有研究者认为桌屏只有纯粹的装饰性功能[7],这是不全面的。不可否认,桌屏有装饰性的功能,但桌屏的意义还在于它象征着社会身份和自我认知的隔离,“隔断了眼睛对空间的感知,从而在心理上划分出公、私两个领域”,[8]在文人士大夫内心保留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士大夫的社会身份和使命感使他们必须要忧国忧民,期间免不了的权力争夺、尔虞我诈。“一天公务,也许是审理了一宗大案,也许是弹劾了一名贪官,也许是调停了几处官场恩怨,也许是理顺了几项财政关系”[9]等等,把自己折磨得身心俱惫。回到家中,走进书房,坐在书桌前,看到其上的屏风,无形之中与外界的喧嚣进行了隔离,获得内心深处的片刻宁静。如今,虽然没有了文人士大夫的存在,但在社会复杂多变、形势日新月异的情况下,人们只要还有内心自由和宁静的追寻,屏风就有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注释:
[1] 李溪.内外之间——屏风意义的唐宋转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22.
[2]杨耀.明式家具研究[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2.转引自周子婷.屏障之美——宋代屏风设计研究[D].2014.6.
[3] 虞英.“屏”与“镜”——中西传统绘画画中“像”与画中“人”的关系研究[D].2013年(5).14.
[4]刘熙撰,毕沅疏证,王先谦补.释名疏证补·卷十八[M].200.转引自李溪.内外之间——屏风意义的唐宋转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27.
[5]李溪.内外之间——屏风意义的唐宋转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47—152.
[6]李溪.内外之间——屏风意义的唐宋转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6.
[7] 陈文彦.汉代以来的屏风[J]大众文艺.2012(14). 95.
[8]李溪.内外之间——屏风意义的唐宋转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88.
[9]余秋雨.文化苦旅[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2.132.
(作者单位:安徽博物院)